但現在所有情況都已經改變,王水木沒有進鍾家當贅婿,阿靜考上秀才,他們有了賺錢鋪麵,他們一家人不再因為幾文錢傷腦筋,而娘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好,容貌比過去顯得更年輕,他們和大房維持良好的關係……所有的事情都朝好的方向發展。


    不一樣了,所以她再不必擔心,今年母親會生病死去,阿靜將會好好長大,感激徐大娘的勢利,她會順利嫁給徐伍輝,而賀澧……他也能順利的建功立業、風風光光回到秀水村吧?


    後麵這個想像,讓她心情飛揚。


    恣意了,她把頭伸出車窗外,任由暖暖的微風在臉上吹拂,深深吸氣、深深吐氣,吸吸吐吐間,再對自己確定一次——這輩子,大家都會活得好好的!


    馬車進入秀水村,幾個小頑童在村口追逐嬉戲,看見馬車行來,追逐著馬車一路奔跑,有人認出鍾淩和鍾子靜,揮著手大聲喊叫。


    「阿芳姐姐、阿靜哥哥!」小童們歡樂的笑聲逗得鍾淩姐弟心情晴朗,鍾淩讓車夫停車,拉開車簾,向孩子們打招呼,幾個孩子擠到車廂旁,鍾子靜打開荷包,一個人分兩塊糖,樂得他們嘻笑不止。


    「阿芳姐姐,徐秀才在貴人家前等你們。」


    徐伍輝也去了潛山先生家裏?微愣後,她失笑,可不是嗎?徐伍輝是周玉通的學生,自然要過去拜會,何況秋闈在即,能得先生幾句指點可是勝過一切,潛山先生等同於現代的考前解題大全。


    馬車再次前進,鍾淩看著分明坐立不安卻故作冷靜的弟弟,笑著挪了挪身子,坐到他身邊,與他並肩坐著。


    他羞赧地向姐姐投去一眼,道:「阿靜不穩重了。」


    她搖搖頭,握住他的手,輕聲問:「阿靜很緊張吧?」


    「是。」


    「上次先生不是已經考校過你的功課?」


    他點點頭,「先生不太滿意,給了功課讓我回家做。」


    「這幾天你埋頭苦讀,是擔心先生對你不滿意嗎?」


    「我怕先生嫌我笨,不肯教導。」


    「阿靜一點都不笨,何況……姐姐看過一本書,書上的故事很有趣,你想聽嗎?」


    「是從王記書鋪借來的書嗎?姐姐抄下了嗎?如果抄下,我自己看就好了。」他心疼姐姐喉嚨沙啞,她的風寒還沒好完全呢。


    「故事很長,姐姐這陣子太忙,沒時間抄。姐姐說給阿靜聽吧!」


    「好。」他點頭,把懷裏的薄荷糖遞一塊給她。


    鍾淩伸手接了,含進嘴裏,涼涼的感覺瞬間竄進喉嚨。


    「從前從前有兩個人,一個濃眉大眼、資質魯鈍,沒有爹爹養大,隻有寡母幫人牧羊為生,他的名字叫作郭靖,另一個叫作楊康,他是王府的小王爺,從小聰明伶俐,懂得忖度時勢,是大家捧在掌心的寶貝。


    「當時江湖上的高人丘處機和江南七怪約定,他們各自挑選一個孩子教養長大,十八年後,再讓兩個孩子互相比試,一較上下。


    「郭靖笨,加上江南七怪性子古怪,空有一身好武藝,卻不知道要怎麽教導孩子,動輒打罵,幸好郭靖性子純良,一心敬愛師父,江南七怪再恨,最終也真心疼他、教他。


    「相反的,楊康運氣好得多,不但能得丘處機親自教導,王爺還給楊康請最好的師父指導武藝,而他結交三教九流,竟讓他碰到令江湖人士聞名色變的梅超風,習得九陰白骨爪。阿靜來猜猜,到最後誰會成了武林一代宗師?」


    「當然是楊康,他又聰明,運氣又好。」鍾子靜答得斬釘截鐵。


    「不,是郭靖,他雖然笨,但勤能補拙,他雖然運氣不好,但他有一股傲然正氣,而楊康自恃身分與運氣,處處投機,到最後落了個慘死的下場,世間事終是要蓋棺方能論定輸贏,輸在起跑點不要緊,輸在半途也不害怕。」


    「隻要贏在終點,便是真正的贏?」鍾子靜興奮地接下她的話。


    鍾淩搖頭,回道:「不,就算在終點處還是輸了,也沒關係。」


    「怎麽可能沒關係?」他不解。


    「是沒關係,隻要你一路跑得盡心,隻要你細細觀賞了沿途的好風景,隻要你無愧於天、無怍於地,隻要你對得起自己的生命,在人生最後一段旅程時沒有遺憾,那麽便是贏了。」


    「沒考上進士、沒出人頭地、沒有當人上人,怎麽能夠算贏?」


    她揉揉阿靜的頭,說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隻要做好自己該做的就是贏,一山還有一山高,天底下哪有什麽第一,人上人又是以什麽做標準?大伯父種田是第一把好手、四哥哥卻是經商的好手,你能分得出誰贏誰輸嗎?


    「每個人都有優於旁人的地方,但不可能十全十美,何況這個『第一』就是最沒意思的話,徐大哥是咱們秀水村的頭一份兒,到了城裏還是嗎?進了京還是嗎?就算他考上狀元,也不會是第一,你先生還是三元及第呢,這種比較隻會讓人失卻本心,失去最原始的真善美,半點意義都沒有。


    「阿靜,姐姐讓你來跟著先生讀書,是要你學會做人做事的道理,不是要讓你來爭強鬥勝,搶那個莫須有的第一名。考進士、當大官,為朝廷國家貢獻你的能力,若是你最大的夢想的話,你便按部就班,慢慢努力,但千萬別以為有了先生這個光環,自己就是神仙,更別以為多讀了兩本書便瞧不起人,天底下最真實的道理就是謙遜,你瞧,越是結起飽滿顆粒的稻禾頭越低……」


    鍾子靜明白了,接下她的話,笑道:「阿靜懂,這就是姐姐常說的,人類所有道理都是從大自然裏學習來的。」


    兩姐弟說得高興,竟不曉得馬車已經停下來很久,直到車廂外掌聲響起,他們才發現早已經到達潛山先生家門前。


    鍾子靜撩起車簾跳下車,轉身扶鍾淩,姐弟倆就這樣出現在許吉泰麵前。


    好個姿色明媚的丫頭,眉眼如畫、五官鮮活,像是從畫裏走下來的人物似的,但教他吃驚的不是她的美麗,而是她那些讓人心胸豁然開朗的話。


    唉,難怪那小子這般看重她,非給他這個老人家找麻煩不可。


    許吉泰在審視她的同時,鍾淩也在觀察對方,五、六十歲的老人,卻沒有半分龍鍾老態,他紅光滿麵、精神抖擻,完全找不出因病致仕、退隱朝堂的理由,他和賀澧一樣,有雙能看透人般的眼睛,光是被他這樣看著,她就覺得自己身上快要燒出幾個洞了。


    都說能夠三元及第的男子是文曲星降世,就算他不是,大概也差不多,那是個飽藏智慧的老人家,阿靜能跟著他學習是他的運氣。


    短短片刻,她便給許吉泰作出評語。


    「先生好,徐大哥好。」


    她看一眼許吉泰身邊的徐伍輝,他調皮地朝她眨眨眼,她低下頭,微微笑起。


    兩人的眉來眼去盡落入許吉泰眼底,他心頭微歎,都名花有主了,真不曉得那家夥還折騰個什麽勁兒?


    「鍾姑娘,你方才說,所有的道理都是人們從大自然裏學來的,這話可有根據?」爍厲目光望向鍾淩,他想追出她另一番道理。


    「不是嗎?老祖宗們從蜘蛛身上學得結網捕魚,從老虎銳利的牙齒、爪子學會製作刀具,從動物厚厚的禦寒毛皮上學會穿衣,從蜜蜂身上學得群居,從螞蟻身上學會分工合作,因為天有不測風雲,所以人們學會預做準備,因為四季分明,學會春耕秋收……哪樣道理不是從大自然學來的?」


    鍾淩的話讓許吉泰撚須而笑。這丫頭不容小覷!


    「說得好!小丫頭,你想不想跟著老夫讀書?」


    心動,能跟著這位智慧長者,肯定能夠學到不少東西,她猶豫了下,最後還是拒絕了,她還有更重要的任務必須完成。


    「如果有機會,自然是千肯萬肯的,隻是家中還有母親和鋪子要照顧,不過弟弟能受先生教導,返家後阿芳定要他將從先生身上學得的道理傳給我,我便受益匪淺。」


    好個進退有度的丫頭,她這模樣分明是大家閨秀,哪裏是什麽鄉野村姑?隻是,可惜了……他看看鍾淩再看看徐伍輝,心頭一陣輕歎。


    「小子,回去有沒有好好備課?」目光一轉,許吉泰的視線落在鍾子靜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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