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皆被老爺子罵人的話唬得一愣。


    陳婆婆有些著急地拉了拉他的衣袖,可楊老爺子並未搭理,反而是掙脫開來,又繼續說道:“就這麽點事就直得尋死?”


    王言心毫不意外地看去,隻是點了點頭,沒打算攔著他說話。


    她知道為何楊老爺子這麽激動,其實恐怕是把自己代入了進去。


    他和陳婆婆因為兒子戰死,辛苦養育大了兩個孫子,沒成親前還好,可一旦各自成了家,兩兄弟開始斤斤計較。


    兩家人都不願意養活楊老爺子兩夫妻。


    所以他這麽大的年紀還要出門收木材來做家具,更不會因為沒銀子來她餐館裏做工。


    果然,老爺子漲紅著臉吼道:“我兩個孫子都罵我們是老不死的,我們都還活著你這個算得了什麽。”


    這話一出,鋪子裏頓時安靜了下來。


    幾個年紀輕些的都很是詫異地看向陳婆婆兩人。


    隻有王言心還給自己倒了杯茶,幽幽地說道:“活著很難,可是死了之後會不會更難。”


    “沒錯,我們兩把老骨頭都還想多活幾年。”


    陳婆婆擦了把眼淚,把自己的心酸帶著笑意就這麽說了出來。


    兒子戰死的消息傳來,她哭過,兒媳婦丟下孩子轉頭令嫁他人,她哭過。


    帶著孩子艱難地活著,她哭過,就連孫子把他們趕出家門,她也哭過。


    可後來日子不管有多苦,她哭完都隻能重新笑。


    “我,我。”


    孟文呈抬頭看向對麵的老夫妻,看他們臉上的皺紋,看他們手上長年累月留下的裂口。


    看他們還渾濁地眼睛裏帶出的光芒,還有兩人已經佝僂的身體。


    “你吃過手抓羊排嗎?”


    正在孟文呈沉思間,王言心突然又開口了,說著還做了個深吸地動作。


    眾人一愣,不明白為何她怎麽又突然說到了吃食。


    “這手抓羊排要想做得好吃,首先……”


    接著,王言心緩緩地講起了手抓羊排的詳細製作過程,然後重點形容了下羊排的味道:“一口下去,掛在羊骨頭上的肉都被扯了下來,滿嘴都是肉香和孜然的味道。”


    吸溜——


    是陳三鄉吸口水的聲音。


    “果真如此美味,這孜然又是何物?”


    楊老爺子也不再傷感,連半白的眉毛也跟著用力地皺了皺,好像在想象著那種味道。


    “是一種香料。”先回答老爺子地問話,王言心又看向孟文呈:“那你吃過蔥爆羊肉嗎?還有涮羊肉。”


    接著說了很多道羊肉的菜肴,直把孟文呈也說得吞了下口水,她才停了下來。


    “你死了可就吃不到這些了。”


    最後,她終於給這番話加上了總結,然後還頗為可惜地搖了搖頭:“我聽說蒙山羊肉最是美味。”


    “掌櫃的,您可真是……”


    如果剛才是被老夫妻給感動了,這下孟文呈是真地從內心升起一股強烈地遺憾。


    他沒別的愛好,就是純粹好這麽口吃的。


    這也是為何他在河裏漂了這麽久,最後竟然因為這個香味拚命地爬上了岸。


    “我可以每月十文錢賣你一道菜,直到你吃膩為止,如何?”


    見孟文呈眼中已經升起無奈之色,王言心加了把勁,接著又說道:“其實,我這鋪子裏,最拿手的是魚。”


    靈湖裏的那些魚,就是隨便用水煮煮,這味道也是鮮美無比,更何況王言心還有千種做魚的方法。


    “魚?”


    “沒錯,我可是有上千種烹製方法。”


    “千種?”


    這下是整個鋪子裏的人都驚訝了,特別是剛才吃飽的楊老爺子,此時更是高興。


    此刻已經被王言心完全勾起了好奇,孟文呈猛地砸了下嘴,又問了遍:“我真的能每月都來?”


    “當然,除非我鋪子不能開了。”


    果然,吃貨的世界裏吃得最重要,被王言心幾句忽悠,這孟文呈早就忘記了為何尋死,反倒是惦記起以後能不能吃到。


    “那成,我先回家去把那個臭小子先趕走。”


    猛地一拍大腿,孟文呈一臉恍然大悟地站了起來。


    他對不起很多人,可唯獨沒有對不起這個孩子,他憑什麽要聽話地滾出去。


    要滾,也是那個不孝子自己滾出去才對。


    他這些年做買賣也存下了些銀子,吃好喝好,再顧好自己的身子,不是比啥都強?


    經過一下午的暴曬,孟文呈地衣裳早已經幹了,此刻地他一臉興奮,滿臉都是暢快之色。


    “那我先回去了。還有十一日,我到時定會準時前來。”


    邊說著,孟文呈邊朝幾人做了個揖,然後爽朗一笑,大步跨出了店門。


    看著他風風火火走遠的背影,春柳很是崇拜地看向王言心:“二姑娘,您真是太厲害了。”


    “不過是吃貨懂吃貨罷了。”


    熱鬧看完,王言心起身,提起桌上的茶壺晃悠悠地出了雅間。


    隻留下孟文呈剛坐著板凳上,那一灘未蒸發的水漬。


    ***


    南德侯府。


    昏暗的書房裏,楚至清左手握著毛筆,正在麵前的卷軸上寫著什麽。


    黃花梨做的鏤空門突然響起一陣輕微地敲門聲。


    “進。”


    手下未停,楚至清隻是淡淡地回了句。


    門被推開,一個身著玄色衣裳的年輕男子悄聲進入。


    “屬下已查明,王二姑娘確是在何東街開了間食鋪。”


    玄衣青年低頭稟報,沒有一絲感情地聲音平靜無波地敘述著自己查到的事。


    見楚至清終於放下毛筆抬頭,立馬把記錄了詳細情況的小冊子遞了上去。


    接過小冊子仔細地看了半晌,越看,他眉頭越是不由自主地皺了起來,就連細長的眼睛也眯了起來。


    底下站著地年輕人心裏一顫,穩穩站著的身形竟有了絲微地搖晃。


    他知道,主子這個表情就是心裏已有了怒氣,而且眼睛眯起來,那就是要殺人的信號了。


    “那丫鬟果真說了我配不上王言心。”


    沒想到,看完了這小冊子,楚至清竟然是問了這麽一句話。


    玄衣年輕人微楞,然後老老實實地複述了一遍當時丫鬟和王言心地對話。


    話複述完,年輕人小心地暼了眼麵無表情的主子,不敢再說話了。


    因為他發現楚至清的臉雖然是沒什麽表情,可桌麵上的小冊子在他手掌下已經漸漸開始變形。


    “你下去吧。”


    “屬下遵命。”


    玄衣人打算離開,可身體一頓,他想起楚至清還沒有布置接下來的事,隻能硬著頭皮轉了身,小心地問道:“那接下來還需要繼續派人嗎?”


    “不必了,以後郡主府之事不必再管。”


    變了形的小冊子還在手掌下,楚至清眼神一冷,朝玄衣人擺了擺手。


    嘎吱——


    房門被關上,手掌下的小冊子徹底變形,皺巴巴地躺在了桌下。


    而扯了扯唇角的楚至清隻嘲諷地看了眼眼前的燭台。


    市井女!


    有意思,那我就好好會會你這個自稱少不懂事的市井女。


    細長地桃花眼緩緩閉上,隻留下桌案上的燭光還在隨著微風搖曳。


    ***


    此後幾天,言食的生意一直處於拍蒼蠅地階段。


    而王言心絲毫不急,反而開始在後廚搗鼓起她記憶裏一直很想吃的酸湯。


    這酸湯是她前世在貴城吃過的很有一道特色的美食。


    可前世由於飯店裏都是做的高檔辣菜為主,她一直沒有找到機會自己試著醃製。


    加之今早去采買的阿六帶回了好些西紅柿,這才讓她動了這個打算。


    她來這個世界已經快一年了,可還一次都沒見過西紅柿地出現。


    阿六聽她要找些稀奇古怪的食物,牢牢地記在了心裏,每次買菜都會到處轉轉。


    今早他竟遇到一個老農在賣紅彤彤的果子,於是就立馬全部都買了下來,興衝衝地背了回來。


    王言心一看,這可不就是西紅柿,而且是完全自然熟的,輕輕一碰就會破了皮、


    好好的誇獎了一番阿六後,王言心立馬開始處理起要做酸湯用的材料。


    先把西紅柿用剁成蓉,然後再把洗好的嫩薑和蒜也剁成沫。


    再把那不辣的泡辣椒也同樣處理好。


    然後就是把幾樣東西全部攪拌在一起,最後加上適量的糯米粉,鹽和白酒,這碗不正宗的酸湯也就做好了。


    最後取來裝泡菜的壇子,把材料全倒進去,倒上一些醪糟,即可封壇。


    現在沒事就喜歡在廚房看王言心做菜的楊老爺子立馬問道:“這又是啥好吃的。”


    “這是一種酸湯,等半個月,咱們用來做魚。”


    一邊用水封好壇子,王言心一邊笑著回答,


    楊老爺子自那日之後,變得話多了起來,沒事就喜歡逮著王言心問東問西。


    很是好奇她為何會做這麽多的吃食。


    “真是可惜了東家這麽好的手藝。”


    雖然那酸湯還沒什麽香味,可老爺子就是不由自主地吞了下口水,感覺自己萬分期待起來。


    他們這個食鋪隻賣午食一頓,夜食他和老婆子回自己家吃。


    可自從吃了王言心做的吃食,他總覺得自己家的飯菜難以下咽,就連平時總愛喝幾口酒的習慣,也不知不覺地消失了。


    “姑娘,咱們中午吃什麽啊。”


    看王言心已經在洗手了,陳三鄉立馬湊上前問道。


    眼看著午時已經快到,他又開始萬分期待起今天中午的吃食能有些什麽不一樣。


    掃了圈廚房裏的食材,王言心幹脆道:“辣子□□。”


    “肯定很好吃。”陳三鄉立馬接上,雖然他並沒聽說過這道菜。


    可這些都不能妨礙他殷勤地把雞肉連忙給王言心遞了上去,還順便笑嘻嘻地拍了拍雞肉說道:“今日就吃你了。”


    案板上放著的是一隻三黃雞,內髒已經被陳婆婆處理好了。


    雞肉泛著粉紅色,雞腹部有層黃黃的油脂。


    一邊擦著手上的水,王言心一邊往案板邊走。


    忽地,廚房跟大堂的門口突然走出個人,見王言心就站在不遠處,連忙大聲地喊道:“言心,言心。”


    眾人皆被這清脆的聲音吸引,紛紛轉頭去看。


    一見來人,王言心不由得笑彎了眼睛,快走了幾步笑著喊了聲:“周蓉姐姐。”


    “店裏竟然一個人都沒有。”笑著捏了捏王言心的臉頰,周蓉這才轉頭打量廚房裏的一群人。


    “今個兒是什麽風把你吹來了。”


    笑著把人往大堂帶,王言心挺意外地問道。


    “帶人來捧場了唄。”


    “那我可得好好拿出我的看家本事。”


    “那可不,有你好處的。”


    笑著點了點王言心的鼻尖,周蓉摟著王言心的肩膀把人往大堂的雅間裏帶。


    雅間裏坐著一桌人。


    其中王言心隻認識周恒和鄭伯亞,其他坐著的兩人,她倒是眼生得很。


    “見過周世子,鄭公子。”


    先朝兩人福了福,王言心笑著看向另外的一男一女。


    男的年紀應該和周恒差不多,另一個女子看上年紀和她差不所,應該也就十四五歲的年紀。


    男的穿著一身淡藍色的錦袍,長得麵若冠玉,不說話都帶著絲笑意,看上去很是溫和。


    女孩子就顯得淩厲了許多,一身紅衣硬是被她穿出了如火的感覺。


    “這是我表哥蔣修然,這是我大表姐蔣雲裳。”指著兩人周蓉介紹道。


    “見過蔣公子,見過蔣姑娘。”


    “姑娘有禮了,是我等冒昧了。”蔣修然笑著拱手。


    “客氣了,久仰大名,今日特來拜會。”


    蔣雲裳性子就如她衣裳一樣直接,開口就讓整個雅間安靜了下來。


    拜會!


    奇怪地朝周蓉眨了眨眼睛,王言心莫名其妙地看著蔣修然拉住蔣雲裳的胳膊,並且給了她一個嚴厲的眼神。


    “楚至清!”


    周蓉附在王言心耳邊隻這麽瞧瞧地說上了一句,立馬就讓她明白了。


    還能是什麽,無非就是又一個楚至清的愛慕者,這是來找茬了。


    看來這門婚事還是要盡快解除才行,要不哪天走在大路上被人攔住揍一頓可就糟糕了。


    “我今天要多吃些王二姑娘的拿手菜。”


    最後還是鄭伯亞跳了出來,笑嘻嘻地吸溜了下口水,一副已經等不及的模樣。


    “那你們稍等,我去廚房了。”


    朝幾人笑了笑,王言心完全沒打算留下來寒暄,轉身就去了廚房。


    身後不出意外的傳出蔣修然嗬斥蔣雲裳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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