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這些平凡的心願卻不能實現,不是嗎?」上官禦搖頭,「我知道娘為什麽要我不能恨他,因為我不是上官家的人,對不對?」這些,他一直都知道。


    「別再胡思亂想了。」宋青山想阻止他去回想。


    「我不能明白娘當初是以什麽心情要我別恨他,但我沒有一刻能忘記養育我八年的爹、年幼的妹妹和疼愛我的娘親就這麽死在我的麵前。」上官禦的語氣平和,卻透露著極力隱藏的哀傷。


    宋青山從來沒聽過上官禦說起這些事,他一直是溫儒文靜,可是這一刻,他終於明白了,原來這孩子一直刻意隱藏著心性,故意不讓人擔心,並不代表他會忘了這些事。


    「你忘了你娘臨終的遺言嗎?」


    「你放心,我不會恨他,我會讓他知道,最恨他的人其實是他自己。」


    「禦兒……」無情的因果命運已開始轉動,宋青山卻沒有阻止的能力。


    「爹,別再試著阻止我,我不想就這樣帶著不解的怨恨過一生,我要把所有的事情弄清楚,我要知道是怎樣的愛恨能讓一個家毀滅。」


    「陪我喝一杯吧!」宋青山替他倒了杯清酒,


    上官禦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孩兒讓你難受了,向你賠罪。」


    宋青山搖了搖頭,「其實從收養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我不怪你,也不能阻止你,卻得勸你。」


    上官禦無言,再次倒酒,舉起酒杯。


    「聽爹說個故事好嗎?」宋青山突然興起。


    「嗯。」上官禦點頭。


    「爹從前有個很好的知交,叫做千秋,他和你一樣,是文武全才,功夫好、會經商,又是葛家備受寵愛的獨子。我、上官言和我的妹妹如意跟他是青梅竹馬,我和如意是葛家洗衣大娘的兒女,上官言則是從小被賣到葛家的長工,我們身分懸殊,可是千秋不以為意,和我們稱兄道弟。


    「後來,他更是與如意相愛,直到葛家的人開始察覺他和如意之間的曖昧關係,這事情才公開,那時我因為葛家人的鄙夷,選擇離開,想出去闖天下,根本沒空理會這件事。


    「最後,如意和千秋被迫分開,他答應葛家長輩赴京城學經營,若他能學成接管葛家家業,葛家長輩便不反對他和如意的婚事,臨走前,他請上官言無論如何都要好好照顧如意,沒想到這一別便是八年,更沒想到的是如意不能等了,因為腹中的胎兒,她嫁給了從小便愛慕她的上官言,上官言將千秋的孩子視如己出,他的心意感動了如意,她深深覺得對不起他,因此作下決定,她和千秋的愛就等來生再續,今生她不能負了眼前的男人,於是他們才成了真正的夫妻,隔年生下一個女兒。


    「八年後,千秋回鄉了,從沒想到自己八年的堅持和差點與葛家斷絕關係也要回來找尋的真愛,竟然下嫁他的好友,他恨愛人及朋友的背叛,一氣之下便前往上官家,也因此釀下悲劇。當我聽到風聲趕到時,已來不及了……」


    若沒有葛家的門第之見,這對璧人如今應該是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一家其樂融融,絕不會有骨肉分離,不得相認這樣的事情發生。


    上官禦知道宋青山說的是他父母的故事,隻是……


    「你從前都不提,如今為何提起呢?」


    他又該怎麽看待這樣的恩怨?


    「原本我是想等你身上的毒解了,便告訴你;若你身上的毒解不了,那麽就讓過去的事永遠沉睡在記憶裏。」沒有人再提起,便沒有人會再傷心難過。


    「我的生父果然是他。」他沒猜錯,從他懂事之後,再回想母親的話,他便猜到大半了。


    母親要他永遠記得自己是上官家的人,可是他身上偏偏流的是葛家的血液,這樣的他,明明是上官家的罪人啊!而他的生父永遠也不會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罪過,他可知道自己狠心想殺害的竟是親生骨肉?


    嗬,真可悲!


    「在如意選擇和上官家共死,將這個秘密永遠深藏的那一刻起,你就隻能是上官家的人了,這輩子,你永遠姓上官。」宋青山了解妹妹的用意,葛千秋欠上官家的不隻是一份情,還有一份骨血。


    上官禦將酒一口喝盡。


    「我不希望你再和葛家有任何瓜葛。」告訴他這一切,就是希望他能遠離上一代的仇怨。


    愛恨的事很難說,誰也猜不準是誰欠了誰,唯有參與愛恨的人才有資格評定,在一切事情都已沉寂的當口,能不提起,就是最好的結果。


    上官禦深吸一口氣,「我說過,我不會恨他,隻是要讓他知道,他錯了,錯得離譜……」


    【第七章】


    上官禦帶著葛圓月來到長安。


    「該起床了。」一個溫柔的聲音喚著床上熟睡的人兒。


    床上的人兒賴皮的翻了個身,「二少爺,讓我多睡一會兒嘛!」昨天抵達長安時已經是夜半三更了,怎麽現在天才亮,他就馬上吵醒她?


    上官禦無奈的搖搖頭,「再不起來,我便自個兒出去,你在這裏等到晚上。」


    床上的人依然故我,完全沒動靜。


    「我在樓下用早膳,吃飽之後沒見到你,我就先走了。」他轉身離去。


    房門才剛合上,葛圓月掀開棉被,露出粉嫩的臉頰,用力的吸了幾口氣後,伸伸懶腰,然後不甘願的起床。


    梳洗好後,隨手紮了條辮子,她慢步下樓。


    走到桌邊坐了下來,美麗的鳳眼還微微眯著。


    看著滿桌的食物,她一點胃口都沒有。


    上官禦望了她一眼,她照舊穿著一身男裝,隻是臉色略顯蒼白,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你這樣的臉色,沒嚇著人便屬萬幸,別說談買賣了。」他拿了顆饅頭,放進她的手裏。


    她的眼睛總算睜大了些,「好累人。」


    「快吃點東西。」他催促道。


    她始終沒有動靜。


    「要我喂你嗎?」他催促的聲音再次響起,「在洛陽,你已替我惹了斷袖之癖的名聲,難道要這名聲再傳到長安?」


    葛圓月傻傻的笑著,有些得意,「這件事你還記得?」這一笑,精神也來了。


    「在你學會經商之前,先學會別賴床。」


    她的笑容瞬間消失,「我怎麽覺得你越來越羅唆了?」專挑她的毛病。


    嫌起他來了?


    沒說話,上官禦站起身,往外頭走去。


    「你去哪裏?」她拿著饅頭跟上去。


    「辦正事。」他沒有停下腳步。


    怎麽這樣?她都還沒吃飽呢!


    邁開短小的腿兒,葛圓月努力跟上他的步伐。


    這一天,她跟著他在長安城來回走了幾次,先是辦貨,再是談酒生意,從上官禦和幾個商人的言談中,聽得出樺楓山莊的酒考慮著往長安城裏賣,也象是想在這裏開幾家酒館。


    隻是看著上官禦談起生意來的氣勢和手腕,她恐怕得學很久才能學到一點皮毛,他雖然年輕,在商場上卻算是老手了。


    和他上了馬車後,葛圓月佩服的眼神不時的瞟向他。


    「二少爺,你好厲害喔,才沒幾句話,對方便向咱們釀酒坊訂了千壇的酒。」這利潤算下來,可不少呢。


    他聽著,卻皺起眉頭。


    「怎麽?」她說錯話了?「難道這筆生意……」


    「你老是喚我二少爺,這稱呼是聽習慣了,卻彷佛少了什麽感覺。」他打斷她的話。


    啊?原來是為了這個。


    「不然該怎麽叫才有感覺?」


    他轉頭,望著她。


    「禦哥哥?」秦溫兒是這麽叫他的。


    他沒反應。


    「爺?」雨娘是這麽喚他的。


    他露出笑容,「沒想到女人這麽容易打翻醋壇。」


    「誰打翻了?」難道她說的不是事實?「都不成的話,要我叫你宋禦嗎?」連名帶姓的叫,簡單。


    「隻有陌生人和仇人會這麽喚我。」


    這下換葛圓月笑了。「那你說,得喚你什麽?」說真的,她也覺得喚他二少爺有失親昵感。


    「就喚名字吧!」


    禦?嘔,真肉麻!


    「不要!叫禦哥好了。」多個字,順口多了,也少了肉麻的感覺。


    「隨你。」他不是挺滿意的。


    「禦哥。」她得多叫幾次才能習慣,「那我們現在上哪裏?」


    上官禦掀開簾子,「看看,這馬車是往哪裏去?你應當很熟悉長安。」


    她引頸望了望,「這是往……」


    「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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