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就是鳳九娘常常拿著好吃好喝的喂她,才勉強在她身上喂出幾兩肉,但他聽說了,鳳九娘對於她的欺騙利用非常生氣,所以,已經好一段時日不理會她了!更別說要記得拿細點零嘴去喂她了!


    “今天你談成這筆生意,我不會白白占你便宜,事後,我會派人把傭酬送過去給你。”


    “不必了,我今天來是看在我義父的顏麵上,不是為了要幫你,麻煩請幫我準備馬車,我要回去了。”說完,她一刻也不遲疑地轉身離開。


    問守陽瞅視著她幾乎像是快要被風吹跑的纖細背影,大掌緊握成拳,忍住了心裏的衝動沒喊住她。


    最終,他隻是側首淡淡地對葉蓮舟吩咐道:“準備馬車,送她回去。”


    雖然沈晚芽已經講明了自己不要酬金,可是,在隔天早上,問守陽還是派人送來了數目不小的銀兩,她原先不肯收下,但是她的義父卻要她把銀兩留下來,日後說不準會派上用場。


    “芽兒,我想你應該很清楚,現在義父的身子狀況吧!”東福硬是又吞了一碗苦澀的湯藥,在吃完藥後,要沈晚芽留下來陪他說話,聽他說起自個兒的身子狀況,隻見她的眸光微黯,過了好一會兒,才緩慢點頭。


    “那麽現在,你能夠告訴義父,為什麽堅持不肯給爺生育後嗣嗎?”


    沈晚芽知道她義父遲早要提這件事,心裏不意外,隻是勾起微笑,“義父知道當初芽兒為什麽會一個人在外頭流浪嗎?”


    “不知道,你這丫頭嘴巴一向死緊,對於自個兒的過去,總是隻字不提,義父怕主動提了教你心裏難受,也就不敢多問。”


    “其實,芽兒是沈家庶出的女兒,當年,我娘讓爹收做二房,很得爹的寵愛,可是在我八歲那年,爹生了大病,家裏換成了大娘掌權,她是明媒正娶的大房,她說話誰敢不服氣呢?那時候,我親爹病得奄奄一息,顧不上娘和我,沒有爹親的照護,大娘千方百計,差點沒弄死我和娘,有一次,大娘讓人喂我吃餅,那餅裏有毒,差點要掉我半條小命……”


    說到這裏,沈晚芽苦澀一笑,其實,當年的她天真得就跟歸安和秦勇沒兩樣,她並不是一開始就是個會看臉色,懂得用心機的人!


    她硬是咽了那口苦楚,又接著說下去。


    “我娘見情況不對,為了不讓我再遭到大娘的毒手,就派近身的徐嬤嬤將我送出來,托給她在青城的親人照顧,說等我爹病好了,家裏有人能替咱們做主了,就派人來接我回去,可是一年過去了,徐家的舅嬸說嬤嬤交代的銀兩都讓我給吃花完了,如果沈家再不派人送錢過來,他們不能讓我白吃白住,我將身上值錢的東西都交給他們去質換銀兩,最後,他們甚至於還想把我給賣了。”


    “所以,你才逃出青城,一個人在外頭流浪嗎?”


    “嗯。”她點點頭,唇畔泛著一抹澀然的微笑,那淺淺的弧度看起來不似笑,反倒像是哭咧開來的痕跡,“自從我被爺收房以來,多少人跟我說過,要我早點替爺生個兒子,好能夠母憑子貴,可是我不要,因為,當爺的妾,我能忍能讓,再大的委屈我都能受得住,可是,我不想讓自己的孩子也跟自己一樣,這對孩子而言不公平,對孩子不公平!”


    多少次,她覺得後悔,覺得當初堅持自尊不肯放棄的自己,簡直就是一個天底下最蠢的大傻瓜!


    多少次……當她喝著避妊的湯藥,那滋味苦進了心裏頭,總是教她想要掉眼淚,不是吃不了苦,而且覺得心裏難受。


    如果……她想,隻是如果,她不是蠢得把他的施舍給推掉,如果,她再聰明一點,身段再柔軟些……


    如果,她想了無數個如果,但是,到了最後,她明白了自己的想法,如果不是他自願給的,她就不要!


    該死!該死的自尊!


    但她卻死抱著那一點驕傲,無法去求他,去討饒!


    如果,他想娶她為妻,至少,該想辦法討她一絲歡心吧!


    終究,是因為在他的心裏,她不過是個該事事聽他吩咐的丫頭,配不上他的求親,這才是真正的理由吧!


    雖然,這些年來,他待她並非完全不好,除了在一些事情上對她過分苛求些之外,他對她不經意表現出來的溫柔嗬護,她並非沒有感覺,那日,他抱著她,從他的擁抱之中,她可以感覺到他無法化成言語的沉痛,為了那個其實從不曾存在過的孩子,他是真的感到難過與不舍。


    所以,想來鐵石心腸的人是她,就連見到他那副傷痛的模樣,都不曾教她軟化自己的決定,改變過心意。


    可是,當年她娘尚有她爹的護持,都仍舊保不住她,而她,又怎麽能夠仰賴問守陽一時心血來潮的疼愛呢?


    好半晌,東福隻是歎氣不語,他伸手摸著她的頭,神情之中充滿了對義女的不舍與疼愛。


    “義父明白了!芽兒,這些日子教你委屈了,不過,義父想知道你堅持留在『宸虎園』的原因,為了照顧我如果是一部分的理由,那麽,難道就沒有一點私心,是為了咱們爺嗎?”


    聞言,沈晚芽有半晌的沉默,笑著搖搖頭,“一開始我就以死相逼,要他答應絕對不趕我離開這裏,所以,他不是我留下來的理由。從我孩提時,就已經認知他是主子,對他是又敬又畏,一開始我就沒想過要離開『宸虎園』,但是,想要留下來,一方麵是因為義父的病不好照顧,我放心不下將您交給人看顧,另一方麵……”


    她說到一半,忽然頓住,泛起苦澀的微笑,接著說道:“……是因為天下之大,除了『宸虎園』之外,我不知道自己還有哪裏能去,我將這裏當成了家,我不想再流浪,義父,小時候的經驗讓芽兒怕了,我知道自己很沒用,也知道會教人笑話於我,但……我想要一個安身之所,哪怕會教人笑我死皮賴臉都無所謂,義父,你也會取笑芽兒沒用嗎?”


    “怎麽會呢?”東福再也忍不住老淚滿眶,安慰地撫著義女的頭,“我東福的義女怎麽會沒用呢?你可是問家鼎鼎大名的小總管,大家都知道你的長袖善舞,無所不能,不是還有人甚至於妄猜說你能上天下地嗎?這樣的你怎麽會是沒用之人呢?隻是哪天你要上天下地的時候,別去太遠,義父怕自己想你時,會找不到你。”


    聽見長輩逗趣的說法,沈晚芽雖是噙著淚,但是泛上她唇畔的那抹笑,卻是燦爛猶若初升的東陽,令她玉白容顏上多添了三分胭脂般的嫣然。


    “不過,如果義父跟你說,這天底下,你除了『宸虎園』之外,另有可去之處呢?”


    “芽兒不懂義父的意思。”她搖搖頭。


    “先前不告訴你,是想你跟爺之間還有挽回的餘地,可是,眼下看來,你們之間是不可能了!所以,義父現在告訴你,在問家這些年,我存了些家底,給自己在故鄉安置了間小宅院,準備哪天不當這總管了,可以回老家去享享清福,眼下看來我要活著回去是難了,芽兒,你是我視若親生的女兒,那間小宅院也是你的家,是你的安身之所,在我百年之後,你就帶著我的骨灰壇子,回去給我覓塊清淨之地安葬,你就住在咱們家裏,初一十五去墓地給我上炷香,忌辰時做些好吃的飯菜讓我打牙祭,這樣的安排,你可願意?”


    雖然沈晚芽不想聽這些,可是她心裏也明白義父的來日不多了,既然是老人家要交代的話,就算她的心裏再難受,也隻能靜靜地聽著。


    可是聽到要離開“宸虎園”,一瞬間,她露出了遲疑的表情,因為,在她心裏,從未有一個地方,可以取代她心裏的“宸虎園”。


    東福沒有看漏她一閃而逝的猶豫眼神,聽到要離開這裏,像是要從她心裏割下一塊肉,比失去任何東西都教她難受。


    可是,沈晚芽在短暫的猶豫之後,驀然綻放一抹豁然開朗的笑容,原來,人要想通,不過是電光石火的眨眼功夫。


    想到要離開“宸虎園”的那瞬間,她想到了問守陽。


    曾經,她執著這個地方是自己找到的家,是她要落腳的根,所以無論受到任何委屈傷害,她都要牢牢地守著這個地方,而也因為這份執著,讓她很快就對也抱著同樣想法的問守陽產生了微妙的感情。


    在她成長的那些年,是這個男人用了自己全副的心力,維護住“宸虎園”,說到底,她貪戀之地,是他一手成就的所在。


    但也就因為這個原因,她想,是到了自己該離開的時候了!


    她會用一生的時間,想念“宸虎園”,想念屬於這裏的一切,想念鳳姨和叔爺,可是,這一切屬於問守陽,而她唯有離開這一切,才能徹底地與他切斷關係,切斷盤踞在她心裏的糾結。


    從今以後,他要愛誰都好,要娶誰都好,都將與她無關了!在她這一生,花了半輩子看著這個男人,也該是她放過自己的時候了!


    “嗯!”她用力點頭,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芽兒不僅願意,還十分樂意,義父別擔心,芽兒不僅會給您燒好菜,還會給您準備好酒,讓您招朋引伴回來大吃一頓都有麵子。”


    說著這每一字一句時,她必須要很努力,才能壓抑住心髒切割般的痛楚,比起被問守陽休離的那一天所感到的痛苦,都要痛上千百倍!


    她已經痛到無力去厘清,自己究竟是因為離開“宸虎園”而痛,還是因為要離開問守陽而痛!


    又或者,在她的心裏,這兩者早就結合為一,切割不開了!


    “好好。”東福當作沒瞧見她臉色的微微慘白,笑得樂嗬,“有你這些話,義父就放心了,等百年之後,我就全仰仗你了。”


    “好。”她柔軟的嗓調就像是個乖巧的孩子,“有桃花紅,李花白,菜花黃。


    遠遠圍牆。隱隱茅堂。揚青旗,流水橋旁。偶然乘興,步過東崗。正鶯兒啼,燕兒舞,蝶兒忙……義父,你說,咱們的家是不是就像這首詞裏形容的一樣,是一個那麽美的地方呢?”


    “好些年沒回去了,義父也不知道,可是,在義父還是孩子的時候,咱的故鄉比起你念的那首詞裏說的地方還漂亮,半點也不會遜色。”


    “芽兒想,現在咱的家鄉還是一樣,義父,請您振作些,等義父把身子養強壯一點,咱們一起回去,好不好?”


    “可以的話,我也真想自己親眼回去看看,宅子都落成好些年了,無奈這幾年反反複覆病著,沒機會回去。”


    “可以的,義父,您可以的,就讓咱們父女兩人一起回去,芽兒能做的事情很多,咱們可以做做小生意,還可以在門前的小院種些花草,對了,還可以種菜!每天我就摘最新鮮的菜,做飯給您吃……”


    東福靜靜地聆聽著她說話,看她說得手舞足蹈,彷佛已經迫不及待要離開,可是,她畢竟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一舉一動,一個眼神,還是能夠看得出端倪,知道她用了全身的力氣,讓自己很順的說完一句話,而不被哽咽住。


    “芽兒,你可以幫我個忙嗎?我想見爺和鳳姨娘,還有太叔爺,我想跟他們說說話,你讓人去替我請他們過來,好不好?”


    “義父……”她輕輕搖頭,表情有一瞬間遲疑。


    “我知道你的意思。”東福拍拍她的手,笑道:“我沒忘記自己答應過你的諾言,以前我做到,現在也一樣做到,我不替你說話,你放心,我就隻是有幾句話想跟他們說說,爺是我的主子,太叔爺跟我可以算是好兄弟了,鳳姨娘這些年來幫襯過我很多事情,我不知道自己這口氣還能留多久,你就讓我跟他們說說話,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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