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這就讓人去替義父傳話,您等會兒。”說完,她起身就要往門外走去,卻在走到一半時,忽然停頓,回眸笑喚道:“義父。”


    “怎麽了?你想說什麽?”


    “謝謝。”


    “做什麽突然跟我說謝謝?我給你幫了什麽忙嗎?”


    “芽兒想謝謝你當初肯認我做義女。”


    “我還以為你想說什麽正經事,傻丫頭,不認你當義女,把你留下來,難不成還讓你回那大雜院去嗎?別說傻話,快去吧!”東福啼笑皆非,看著她的表情既疼愛又無奈。


    “嗯。”她點點頭,抹去眼角的淚水,走出門去找人替她傳話,請問守陽和鳳九娘過來“蘋秀院”,而趁他們過來的這段時間,她剛好可以去“澄心堂”請叔爺過來,正好避開不與問守陽打照麵。


    東福看著義女離去的纖細背影,一口氣歎得十分虛弱,他怎麽可能忽視得了她眼底層間的那抹躊躇不舍呢?


    若真能舍得,又何必猶豫呢?


    雖說已經答應了不為她說話,但是,他是個隻差一口氣沒走的老頭子了,相信老天爺會原諒他臨死之前違背一次承諾吧!


    那一天,東福在見過幾個熟人之後,在夜裏睡覺時,就這樣靜靜地咽下最後一口氣,撒手人寰,享年六十七歲。


    在簡單的辦完喪禮之後,沈晚芽將義父火化,打算帶著他回到家鄉去,但是,她知道自己在離去之前,有一件事情非做不可。


    “澄心堂”,這個她從兒時就一直很喜歡進出的地方,她一身素白穿過了兩棵大銀杏樹之間,秋深冬臨之際,金黃的銀杏葉將整個“澄心堂”裏裏外外給染得金黃一片。


    “芽兒。”問延齡見到她的到來,一臉的不舍與心痛。


    這些日子,她堅持不讓任何人協力幫忙,獨力完成了東福的後事,將他的靈位與骨灰壇子都先暫厝在寺廟之中,每一件事情的細節,她都辦得十分妥當,完全無愧她“萬能小總管”的美名。


    “叔爺。”沈晚芽一手提著食盒,一手拉著老人家,笑著走到了桌案旁,將食盒給擱到案上,“芽兒今天做了兩樣很簡單的下酒菜,要來跟您把最後一壺桃花釀給喝完,可能做得沒有鳳姨那麽好,請您多多海涵了。”


    “丫頭,你到底想做什麽?告訴叔爺。”看見她一臉淡定的表情,問延齡的心裏有些忐忑不安。


    聞言,沈晚芽揚起了一抹徐淺的微笑,心想不愧是看著她長大的老人家,果然很快就猜到了她的來意。


    “我今天是來向叔爺告別的,我要離開『宸虎園』了。”她一邊說著,一邊將食盒裏的下酒菜給拿出來,這兩道菜色,是當年秦爺爺教她做的,是做法相當容易的魚幹花生與辣香白蛋。


    人人都說她萬能,其實倒也不盡然,她隻會做幾道簡單的菜色,再加上這幾年手藝生疏了,一時之間做得不是很好,她想如果知道自己今天要燒這兩盤下酒菜,一定會更努力的精進自己,讓疼愛她的長輩吃到更美味的佳肴。


    問延齡聽說她要離開,好半晌反應不過來,但是,他心裏卻沒有意外,知道今天的事情早晚是要發生的。


    那天,當東福見他最後一麵,單獨向他說了些話,說沈晚芽在他死後,可能也會跟著離開“宸虎園”,到時候,還要他這位叔爺多幫忙了!


    “什麽時候的事?”


    “盡快。”她笑著說道,很感謝老人家沒有開口挽留,“不過今天,除了來跟叔爺告別之外,是有一件事情要告訴您,在芽兒離開之前,有件事情一定要對您說清楚才行。”


    問延齡看著她認真的眼色,點點頭,“你說,叔爺聽著。”


    “咱們喝酒吃菜吧!”沈晚芽笑拉著長輩坐到已經張羅好的食案前,也跟著一起在他身邊坐下來,“咱們慢慢吃酒,讓我慢慢告訴叔爺,因為我接下來要告訴你的,是一個很長的故事。”


    “叔爺在收拾細軟,為什麽?”


    問守陽聽完歸安的稟報,怔愣得無法接受。


    歸安一臉認真,看著主子震愕的臉色,憨直的語氣聽起來有點不痛不癢,“聽說,是要跟著沈姑娘一起離開,要回去東總管的鄉下老家。”


    這一瞬間,問守陽內心的激動到了他再也無法按捺的地步,“你說什麽?誰要離開?”


    “就太叔爺啊!”


    “我是說跟誰?”他揪住歸安的衣領,大聲咆哮道。


    “就……沈姑娘啊!”歸安一臉委屈地縮著脖子,就像隻縮頭烏龜似的。


    問守陽鬆開手,讓手裏的歸安一時站不穩跌坐到地上,他轉身走到門邊,看著門外蕭索的臨冬景色,腦袋就像是被人夷平般一片空白。


    她要走!


    她為什麽要走?


    當初不惜以死相逼,就是為了要他答應讓她留在“宸虎園”,為什麽突然就說要離開了?


    砰砰砰!


    一連串重重的捶門聲,像是要把沈晚芽的寢房門板給敲出大洞來。


    “開門!”問守陽站在門邊,心如火焚般急切。


    她要離開“宸虎園”!她即將就要不在了!這一刻,在他的腦海裏隻被這個念頭給占住,什麽都無法再思考了。


    “快開門!”他的咆哮聲悍然得就像是要震驚天地一般。


    就在這時,在他眼前的兩片門板,被屋裏一身素白的女子緩慢開啟,見到他的到來,她露出了訝異的眼神,淡淡的,很快就恢複了平靜。


    “為什麽不告訴我?”他欺近她,將她一步步逼進屋子裏去。


    “我該告訴爺什麽呢?”沈晚芽笑著回答,轉身要從他麵前走開,卻被他給擒住了手腕,再也動彈不得。


    “你要走,至少也該當麵向我告別才對!”問守陽說話的同時,看見了她已經收拾好行囊,那一隻擱在床邊的小包袱,簡單得教人難以想象她待在這園子裏十數年的光陰。


    她舍棄了很多東西,其中也包括了他!


    聞言,她微愣了下,不知道他是從哪裏得到這個消息,想來是叔爺那裏走漏了風聲,卻不知道是他鬧著要跟她一起離開,存心要把她即將離去的舍棄鬧得滿園皆知,好讓問守陽知道。


    “說不見我的人,不就是爺您自個兒嗎?”她泛起淺笑,“在您眼裏,怕早就沒我這個人存在了,見與不見,又有何分別呢?”


    “為什麽改變了心意?你不是說過想要一直留在『宸虎園』,不走的嗎?”在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的心口悸了一悸。


    “那時候,我以為天下之大,隻有『宸虎園』能待,可是,現在我有可去之處了,自然是要離開!新的去處較之於『宸虎園』,反而是我可以待得更心安理得的地方,我沒有理由不去。”


    沈晚芽的嗓音柔柔淡淡的,別開如水般澄淨的眸光,不願直視他。


    “更何況,這『宸虎園』再大,總也有四麵牆在,你說不想見我,而我閃避得再好,哪天可能還是會教爺給碰見,與其到時候讓你下令攆我出去,倒不如現在自個兒離開,也能走得體麵一些。”


    她繞過他的身邊,想要閃開他,卻立刻又被他高大的身軀給堵住去路,她對於他這幾近幼稚的舉動感到氣惱,卻隻是別開臉,一句話也不願再多說。


    “我不準你走。”他低吼的嗓音之中充滿了不容否決的霸道。


    沈晚芽好半晌不能反應,瞬而輕笑了聲,回眸瞅著他陰霾的臉龐,“爺是犯胡塗了嗎?是您說不想見我,如今,我終於要離開了,這是遂了您的願,您該高興才對。”


    “不過是一時的氣話,你就逮住不放了嗎?”說出這句話時,他心口微微一窒,直瞅著她,深邃的瞳眸裏透出一絲對她的責怪與氣惱。


    沈晚芽微愣住了,隨即泛起一抹困惑的淺笑。


    “爺把晚芽給弄胡塗了,爺說了什麽氣話,我又逮住了什麽呢?對不起,爺一直都說對了,我真的很笨,難怪一直不討您的歡心,可是爺剛才說的話,我是真的弄不明白,對不起。”


    “你是存心要跟我裝胡塗嗎?”他忍不住咆哮,“你不是一個愚蠢的人,不會不懂我的意思。”


    “所以說到底,爺是不肯讓我走嗎?”


    “對,留下來,我要你留下來!”


    “為什麽?”


    “不為什麽,總之就是不準你離開這裏,去任何地方!”


    “你這個人……怎麽就這樣蠻不講理?”她一口氣差點喘不過來,不敢置信這男人怎麽能夠吃定她到這種地步?


    就在她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覺得自己能夠切割與他之間的牽扯,他以為自己隻要說一句話,就又可以什麽都不作數了嗎?


    “蠻不講理又如何?總之,你不準離開,不、準。”最後兩個字,他說得斬釘截鐵,毫無商量的餘地。


    “總是這樣。”說著,沈晚芽泛起一抹苦澀的輕笑,“不準就是不準,想要就是想要,總是這樣,不想別人是不是也會難受,這些年來,你有想過晚芽的心情嗎?想過我也會難受嗎?”


    說完,她仰起美眸,直視著他的目光,要他給個答案。


    “我……”他被她的話給堵得一時無言以對。


    “你是主,我是奴,自始至終,我們之間的關係就不曾改變過,自始至終,在你的眼裏,沈晚芽不過是一個從屬,那日占我清白時,你是爺,沒問過我一句話,要納我為妾時,你也是爺,沒給我選擇的餘地,就連不要我了,你仍舊是高高在上的爺,說一句話就能讓什麽都不作數了,你從來就沒問過……”


    她頓了一頓,柔軟的嗓音透出哽咽,“沒問過我一句:『你願意嗎?』你從來就沒問過一句,我願意嗎?”


    一顆豆大的淚珠子,隨著她話聲滾落下來,沈晚芽瞅著她麵前的男人,這個主宰了她一生的男人,此時此刻,她竟說不出自己究竟是恨他,怨他,又或者依然在心裏對他有著無法自拔的依戀。


    他是她的男人,曾經是。


    或許,隻要這個事實仍舊存在的一天,她就無法輕易地割舍問守陽在她心裏的地位與份量。


    但她恨他,恨他一句話,就將他們之間所有的一切都消除了!


    一句話,就什麽都不是了!


    他在乎過嗎?在乎過她的心原來也是肉做的,也是會痛的嗎?


    她所說的話,就像是一把尖銳的利刃,狠狠地往問守陽的心口捅進去,準確地命中要害,一瞬間,那痛楚劇烈得幾近麻痹了般。


    他咬緊牙關,定定地瞅了她好半晌,看著她秀致的眉眼,還有從她頰畔淌落,那一顆顆他所不熟悉的淚珠子。


    她哭了。


    原來,她真的是會哭的。


    在他的心裏,驀然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可是這份遲來的覺悟,卻隻是教他感到更加難受與痛苦。


    瞧她,那傷心欲絕的模樣,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要在這一刻將強忍多年的悲傷都給發泄出來,滔滔不絕的淚水,像是要將這裏給哭成一片汪洋。


    她的淚,讓他知道她受傷了,而那傷,是他給的。


    “你不願意嗎?”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心口窒了一窒,隨之而來的是忐忑不安,就算在他的心裏已經知道了屬於她的答案。


    沈晚芽睜圓眸子,一臉的不敢置信,她沒想到他竟是反問她,將矛頭反指到她身上,自個兒就像個無辜的人似的,這一刻,她一口氣再也吞不下,掄起拳頭死命地打他。


    “芽兒,住手!”


    “別喊我!你別喊我,憑什麽我該願意?憑什麽你以為我該願意!”她哭喊出聲,聽起來像是破碎的尖叫,“你對我不好,你一直都對我不好!既然你不肯對我好,既然你不能喜歡我,為什麽還要招惹我?明明就不喜歡我,為何還要招惹我!”


    “我沒有不喜歡你,我沒有……”他心慌意亂地要否認她的說詞。


    “住口!我不想聽!”


    她用力地推開他,轉身往外飛奔而去,大風吹動著她素白的衣袂,宛若一隻飄然成仙的蝴蝶……


    “攔住她!誰也不準讓她踏出大門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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