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關蕾庭,羅倫一反寬容心腸,經由傑明暗地查證,送酒的侍者、背後指使者全無所遁形——有心查訪劣行事跡的話,雞蛋裏也挑得出骨頭,更何況是三個花天酒地的貴族公子?莫名其妙被軍部彈劾行為不檢、疏忽職守,三個人就被開革了軍職爵勳,有冤無處訴。


    知道羅倫為她出氣的蕾庭不但不領情,還嗔怪他多事,“要報複,我自有辦法!不用你出力!”


    她真的說到做到,花了點錢極人情,弄來了三人再外賒欠的賭債借據,成了對頭債主,讓曾受過三人閑氣的手下們登門索討……無力償債的三人陸續宣布破產,出了她一口怨氣。羅倫不禁搖頭,沒有收入的貴族子弟除了世襲的爵位外,可說是一無所有,早知如此,他不該多事插手的……


    “別擔心,據我所知,有幾位想攀附貴婦封號的富商女兒對這三人青睞有加,天無絕人之路,說不定他們還得‘感謝’我,讓他們娶了富婆。”消息靈通的蕾庭心情好轉地透露了這個事實。


    自從麥斯出使班國後,再也沒人引領羅倫“探訪民情”,他好奇地詢問蕾庭這幾年的遊曆見識。


    镟蘭皇室的濱海宮殿、赤膊操練的雄壯海軍、古銅色肌膚的健美少女,班迦羅的布匹市集、連綿數十裏的錦繡景觀、香氣四溢的珍貴香精……人、事、地、物,在她口中栩栩如生地源源而出。


    被繁文縟節拘禁得不能自由行動的羅倫有些欣羨與遺憾。她就像直上青雲的飛鷹,自在遨遊於五大國,而自己卻始終隻能在地麵仰望興歎。


    兩人之間的濃情深愛就像永無終點的長跑競賽。為了她,他努力鞭策自己吸納新知,做一個在她麵前不致靦顏自卑的男子漢,卻屢屢驚訝於她的卓越進步。


    “似乎每次小贏了你一點,你馬上就急起直追,又越過了我……”他這樣告訴蕾庭。


    蕾庭睜大了眼,驚異而笑。“著也正是我的想法。”


    每一次,她覺得自己超前了一些,羅倫總是輕易的又追過她。這場良性互動的競爭可能會延續一輩子吧,蕾庭暗忖。


    歡喜的心也會泛起酸楚嗎?百感交集的她衝動地摟住他的脖子,低聲宣誓:“你永遠是我願意舍命追隨的君王!”


    羅倫笑了,“我不要你舍命相隨,隻要你幸福、快樂就好。”


    “幸福、快樂?”她歪著腦袋思考,“聽起來太奢侈了吧?不切實際!”


    總有太多的責任和義務等在前頭,不容他們隨心所欲。


    翡彤麗皇後的突然到來,是蕾庭預想不到的狀況。


    她單膝跪下請安,沉默了許久,翡彤麗才緩聲開口:“起來吧。”


    身後的女官、侍女們屏聲斂容,接連遭遇侄兒、皇兄駕崩等打擊的皇後,一直悲苦自傷,對待奴仆總是疾言厲色,可是眼前人是伊登伯爵之女,皇後應該不至於損辱她吧?”


    “聽說閣下善於經商,經常遊曆各國?”皇後的語氣冷淡。


    蕾庭欠身為禮,“不敢當。隻是寄情寓樂罷了。”


    “那麽,”翡彤麗厭憎無禮地質問:“你滯留宮中,不嫌委屈嗎?”


    蕾庭一怔,不卑不亢地回答,“我已在打點行李,一待春雪消融,即整裝出行。”


    羞愧有加的翡彤麗放緩了語氣,“能自由行動真是件可羨之事……”


    “皇後謬讚。”她謙言答禮。已經有女主人的宮廷,終究不是她落腳的地方。


    翌年初夏,艾靈頓卷土重來,這一次連班迦羅的軍隊也隨之出動,兩國軍隊在吉陵國境內會合,朝亞德蘭國界而來。


    震怒的亞德蘭王驅逐了兩國大使,而出使班國的麥斯也被班迦羅王‘好心’地驅逐出境。


    隻不過,深得班國官員歡心的麥斯可不是狼狽逃難,在他表態願為班迦羅王做內應後,他帶著大批饋贈財物,乘坐舒適豪華的大馬車,一路悠哉遊哉,象遊山玩水般回到亞德蘭。覲見君王時,巧計脫身的麥斯和羅倫幾乎笑翻了天。


    “陛下,我已壓倦了這種紈絝子弟的形象,希望能有一展身手的機會。”麥斯正經地說。


    他的願望很快就可以達成。


    班迦羅和吉陵國共計八十萬大軍,漫塵遮天地壓境而至,為了護衛國土家園,亞德蘭厲兵秣馬,精銳盡出。


    並分四路的亞德蘭軍隊在巧妙安排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突破邊防,避開班、吉兩軍主力,迂回地攻下了遠在百裏之外的河內平原——那是吉陵國最富庶的土地,年年供給吉陵國百分之七十以上的糧食。


    幾乎是在同時,在山嶼關卡集結重兵的暗、吉聯軍,也因亞德蘭新編製的火槍隊伍翦羽而歸,一鼓作氣的軍心在強大火力下受挫。


    後方的糧食補給輕易地被神出鬼沒的亞德蘭遊擊隊所攔截,班、吉兩國的統帥焦急不已,私下抱怨對方疏忽大意。


    “班迦羅王的‘機密情報網’是出了什麽差錯?”吉陵國統帥雷勒斯急得冒汗。


    而班迦羅國君臣一致認定艾靈頓是一個扶不起來的庸才。“居然連自家糧倉也保不住。”


    為了大局著想,八十萬大軍隻好分散,除了鎮守險惡關卡、與亞德蘭短兵相接之外,還得出兵去奪回河內平原。


    萊恩、伊登伯爵這些老將的沉著應戰自然無庸置疑,他們發揮了以寡擊眾的輝煌戰績,硬是讓班、吉聯軍無法越雷池一步。


    另一方麵,當四十萬大軍急急開拔,想奪回河內平原時,卻遇到了最大的阻礙——湍急的龍河是河內平原的水利命脈,而在對岸等候的正是以逸待勞的亞德蘭士軍。


    長期抗戰,勢在必行。問題是,時間拖得愈久,對長途跋涉的班、吉兩國軍隊就愈加不利。


    狼煙四起、哀鴻遍野,鐵蹄蹂躪的是吉陵國最富庶的農地,顛沛流離的是手無寸鐵的無辜農民。


    當麥斯“玩”夠了遊擊攔截的把戲,摘掉蒙麵黑巾出現在河內平原時,得到了亞德蘭軍的歡呼喝彩,年輕的士兵無不為他藝高膽大的英雄行徑而傾倒。


    麥斯證明了自己不是虛有其表的花花公子。


    當班迦羅王獲知最新軍情時,臉都綠了。他恍然大悟,自己真被麥斯玩弄於股掌間……原來這家夥是一隻披著羊皮的野豹,在對手疏忽的時候狠狠地咬上一口!


    談笑用兵的麥斯以他奇特的魅力降伏了年輕氣盛的新兵,將士用命;與宮廷維持良好的溝通,君王的智囊團密投機宜,補強了麥斯經驗不足的小缺點。


    一個月、兩個月……四個月過去了,河內平原依然在亞德蘭的掌控之下。


    萊恩有長期經營的理念,下令築城、屯兵、開道、耕種、招安,河內平原儼然成為亞德蘭的邊疆重鎮。


    治病、療傷、幫助當地居民的善舉,消除了淳樸農人的疑慮,懷柔政策更是感召了目不識丁的吉陵國百姓,建設更加順遂快速。


    初秋的河內平原結穗累累,一片金黃色的麥浪隨風起伏,眼看即將有個豐收季節。當萊恩宣布比照吉陵國舊製,抽稅再減免百分之二十時,這些付出血汗的農民莫不歡欣鼓舞。


    原本可能成為傾家蕩產的亡國奴,沒想到卻可以得到溫飽……身份卑微的他們所求不過是家庭平安、子女溫飽而已,什麽戰爭、國仇,全部是貴族們爭權奪利的把戲。一些耄耄老者仍然記得亞德蘭先皇查爾士陛下的仁心慈德,不時說起他二十餘年前締結和平盟約的高瞻遠矚——相形之下,吉陵國的新王艾靈頓簡直是個利欲熏心的傻瓜。


    “居然背棄了有婚姻之好的亞德蘭國,去依附野心勃勃的班迦羅王……”白發蒼蒼的老農搖頭歎息道。


    “戰爭的慘況,我們已經看怕了……”另一個老者含淚回憶,“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僵持了六個月後,兩方軍容的消長可見端倪,亞德蘭軍衣食豐足,而班、吉兩國聯軍逐漸出現補給不足的窘狀。


    不能再拖延下去了!自詡足智多謀的班迦羅王派遣密使傳諭,一場足以顛覆敵方陣營的陰謀,正在黑暗中展開……


    鎮守邊境、打得班國軍隊焦頭爛額的伊登伯爵帶兵出巡,監視補給路徑的安危,多次在途中遇見逃難的流民,心存警覺的伊登伯爵通常都不加以留難,任他們奔逃到他國求生。


    這一日,七、八個衣衫襤褸的老弱婦孺蹣跚步行到伯爵一行人馬之前,為首的老者顫巍巍地跪下,哀哀乞求一點糧食。


    騎士們不約而同的轉向主人,暴露了伊登伯爵的身份。


    看似駝背的老者猝然發難,以驚人的速度襲擊伊登伯爵,破舊的衣衫下短劍在手,刺向馬背上的伊登伯爵。


    未穿盔甲的伊登伯爵迅速反擊,平定混亂後,他的左臂掛彩,滲出一些血跡,傷勢並不嚴重。


    當場被殺的刺客臉上浮現出一抹詭譎笑容,去掉偽裝的死者其實是吉陵國軍官。


    其餘人全部製服盤查,同行的夫人、小孩嚇得魂飛魄散,看著他們涕泗縱橫的模樣,心懷慈悲的伊登伯爵下令放人,掉頭回營。


    忽然湧現的疲倦感伴隨著暈眩襲來,輕微割傷的手臂逐漸黑腫。那把劍有毒!幡然醒悟的眾人急召軍醫,然高燒不退的伊登伯爵已經陷入昏迷中。


    原本忙於調度、護送軍需的蕾庭得知消息後,馬不停蹄地趕來看望父親,心憂如焚的她不忘點燃煙火,尋求神穀居民的幫助。


    軍醫的低語斷斷續續飄入時而清醒、時而昏沉的伊登伯爵耳中。


    “傷口不深……太大意……慢性劇毒……擴散……除非神跡出現……”


    神穀的幫手來得迅速,但對已耽擱兩日的伊登伯爵而言卻太遲了!


    “不!不會的!”蕾庭的反應暴烈,“儷,你們是諸神遺留人間的血脈,一定有辦法救他的!儷!求你……”


    儷別過視線,輕聲道:“雷之子,我們不是萬能神祗,你該明了……”


    落花怎麽可能重回枝頭?花謝又開是大自然生生不息的準則。儷所能做的隻是減輕伊登伯爵的疼痛,讓他暫時恢複清醒。


    死亡,對他不過是長遠的睡眠——隻是太快了!看著蕾庭幾欲崩潰的表情,伊登伯爵想,我的小蕾庭還沒準備好麵對一切……他原想多庇蔭她一段時日,看情況是不能夠了……


    同樣遇刺的萊恩比他幸運多了,一向嫌惡肮髒氣味的萊恩對這些流民退避三舍,因而躲過了淬毒的劍鋒,聽到伊登伯爵遇刺,他急忙趕來探視。


    見到他回光返照的氣色時,萊恩還抱著一線希望,直到老友將蕾庭托付給他,並請他擔任遺囑見證的“殊榮”時,萊恩的心直往下沉。


    “這麽快就放棄了?”他勉強一笑,“老友,當真不再眷戀這個世界了嗎?”


    臉色潮紅的伊登伯爵笑容飄忽,心髒正不規律地跳動,“我讓艾雯等太久了……”


    驚惶失措的席安、薇安也在夫婿的護送下疾弛趕來,衣敞發亂、淚痕未幹的模樣想見行程的辛苦、倉促,以及擔憂父親的心情。


    取出早已備好的遺囑,宣召麾下騎士、女婿、女兒集合,伊登伯爵緩緩地審視眾人,想把自己的心意傳遞給部屬親友。


    “蕾……你來!”他召喚幺女,命她為德睿·伊登·弗雷斯特伯爵速記最後的遺訓。”這是為父能給你上的最後一課,我引以為傲的兒!”


    麵無表情的蕾庭雙眼滿是深沉的風暴,撕心裂肺的痛令她捏緊的沾水筆幾乎撕裂。她急忙放鬆受勁,閉目深吸一口氣,“諸神助我!”


    伊登·弗雷斯特伯爵緩緩道出詔告族人的遺訓。


    蕾庭以過重的力道艱難地為父親的遺訓劃上句點,雙手不自覺地顫抖。


    “你一向是個聰敏的孩子……”伊登伯爵知道自己的生命已走到盡頭,伸手握住了心愛的幺女,傳達最後的勇氣和鼓勵後,他緩緩鬆手……


    一片哀痛哭聲中,蕾庭茫然起身,看見席安、微安哀痛欲絕的神情,她伸出了手——得到的不是擁抱,而是姐妹們的屈膝行禮,一幹部屬、仆從紛紛單膝跪下,黑壓壓一片人頭綿延至營帳外。


    從今以後,她就是一族之長!弗雷斯特的女伯爵!


    此刻,她流不出半滴眼淚,心口像深沉無底的窟窿,吞沒了所有情感。


    營外,年長的騎士已準備好送給故主升天所需的祭品——一匹伊登伯爵騎乘多年的名駒。仿佛感應到主人已離去,它焦躁不安地噴氣、踢騰,時而嘶嗚不已。


    拒絕部屬代勞的好意,蕾庭執劍冷靜地刺入馬匹的心髒,為父親送上坐騎。敏捷利落的身手縮短了馬匹的痛苦。


    噴射而出的血液濺上蕾庭冰冷的容顏,落在發間、胸前,血跡斑斑,甚是可怖。


    天際繁星點點,為永恒之鄉的歸人引路……


    護喪的行列由前線返回弗雷斯特莊園,皇室的旌旗勳章不過是死後榮哀,對蕾庭封閉的心靈絲毫沒有幫助。


    遵照父親的心願,將他與亡母合葬在家族墓園,力求簡單的肅穆葬禮結束後,重孝在身的蕾庭一心隻想返回前線。


    依照國禮,新任伯爵得朝觀君王,請求名義上的承認封號,於是蕾庭帶著五十名騎士往國都出發,浩浩蕩蕩的隊伍隻有黑白兩色,所過之處是懾人的深沉威儀。


    回來了……


    厭倦於漫長等待的羅倫長長吐息,在這種時候,他卻隻能焦慮懸念。不隻一次憎惡一國之君的身份,他寧願自己是雲、是風,逐鷹飛翔,而不是一次有一次忍受漫無止境的等待!當接受封號的女伯爵當著眾人麵前請求承襲軍職時,早有心理準備的亞德蘭王沉重地開口:“子承父蔭雖有前例,然恤人子喪親之慟,不宜遞加重荷,你之所謂,容後再議。”


    蕾庭深沉的碧眸淩厲得嚇人,不肯善罷甘休的意圖明顯可見。


    一俟散會,她隨即直闖羅倫寢宮,臉色不善地開門見山道:“我不需要你的保護!羅倫,我無法忍受!”


    傑明不禁慶幸陛下有先見之明,提前遣退了所有侍從,不然這位新任女伯爵怒氣衝天地前來問罪,不知又要掀起怎樣的軒然大波!


    羅倫感覺太陽穴隱隱作痛,真要剝奪她的“權利”是站不住腳的,但是至少可以跟她討價還價一番。


    “茲事體大,須圖眾議。”他閃避話題。


    “別跟我打官腔!”蕾庭雙眸迸出火花,語氣森寒。


    他深深凝望著她,明白她並不如外表所顯現的剛韌。為什麽非得眼睜睜地看著她征戰沙場,為他圖謀他根本不想去爭取的霸業。


    “蕾,以你現在急欲報複的心情,我能安心將軍事大任交付給你嗎?”羅倫溫和地提出質疑。


    半晌難以回言的她反複掙紮、思考,最後終於下定決心,“我會改!”


    “我又怎麽能相信暴躁易怒的你會聽從指揮?沒有實戰經驗的你能妥善調度重兵嗎?”“你要我怎麽做?”蕾庭沉聲反問,一再提醒自己不可造次。


    他亮出底牌,原先由伊登伯爵所統轄的軍隊必須改編於萊恩麾下,換言之,蕾庭可襲父蔭,但得擔任副將,聽命於萊恩。


    “這不合常理!別人會怎樣看待我?一個初次披掛上陣就躲在長輩庇蔭下的膽小鬼?”她反應激烈。


    “時間會證明一切。更何況,能與‘雄師元帥’並肩作戰,對初次上戰場的騎士是一種難得的殊榮。”


    冷靜陳言的羅倫毫不退讓。“如果你自負到認為自己能超越皇叔的功勳……那麽,我不會再與你多費唇舌,所議之事作罷!”


    他罕見的強硬令蕾庭瞠目結舌。


    “讓我換一個說法吧!”他放緩語氣,“蕾,如果伊登伯爵在世,你會心甘情願地服從他的指揮,對不對?既然如此,你有什麽理由不聽從一位年齡、見識、才智都與他不相上下的長者?”


    “我懂了。”她低聲道。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翡彤麗莽撞地擅闖帝王寢宮,矛盾且有目的地搜尋她想知道又不願證實的事情。


    指使女官喚來鵠立門外的傑明,她毫無阻礙地進入可以聽見兩人交談的範圍。


    剛結束爭辯的蕾庭激動地直呼羅倫的名諱,誓言凱旋而歸的決心。


    而陛下的反應……令翡彤麗為之心碎。不似對待她般的溫文有禮、微笑謙和,而是以一種男人對待愛侶的蠻橫,強擁蕾庭入懷,低喃著她的名字,要她保重自己。


    “記住!你的命是我的!”


    那是她從未見過的夫君!一個不屬於她的男人!捂住雙唇的翡彤麗踉蹌地轉身奔逃,她的世界、她唯一可仰望的天全在瞬間崩潰!


    身後的驚呼顯示自己暴露了潛聽窺視的行跡,但她全不在乎了!家國將滅,夫君別有所愛……這一年來的悲苦自傷如烈焰般燒炙著她的靈魂,今天是最後一場試煉了,千瘡百孔的心,終於碎成片片……


    沉默抑鬱的蕾庭回到前線時,正好趕赴幫忙河內平原的農民收割,這些稻麥五穀足以讓前線戰士度過一個不虞匱乏的冬天。


    僵持了大半年,枕戈待旦的亞德蘭軍得到了一次足以扭轉乾坤的大勝利!


    艾靈頓為了懲戒雷勒斯久守不攻,派遣沙其曼取而代之,士氣受挫的吉陵國士兵在沙其曼的嚴厲催逼下,搭浮橋欲強行渡過龍河,但在夜色掩護之下進行的奇襲,終究是一場空言;沾滿油脂的布團及火藥在點燃後不斷落在渡河的吉陵國士兵頭上,而狼狽抵岸的前鋒麵對的是一群比黑夜更邪惡的魔鬼,驃悍無情地破陣而來。


    為首的是英姿煥發的金發青年,黑衣銀甲,殺氣騰騰的蕾庭看起來像是從地獄中馳騁而來的魔王!


    仿佛永無休止的殺戮伴隨著戰鼓喧囂,震天聲響逐漸衰微,愈來愈清晰的是負傷者的哀號、呻吟,戰事乍歇,河岸屍首狼藉似鬼蜮。


    清澈湍流的龍河染成一片鮮紅,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血腥味及屍體燒焦的惡臭,慘況令人鼻酸,吉陵國軍心渙散、死傷難計!


    斬下敵將腦袋、高舉手上的蕾庭宛如鬼魅,取得首功的她往上遊疾馳而去,尋找清潔水源洗滌臉龐、雙手的血跡,麻木不仁的感覺逐漸消退,再次殺人的衝擊一樣令人難受作嘔。總回習慣的!甩掉噴濺發間的水珠,她當下決定:要剪短這一頭累贅的長發!


    乘勝追擊的亞德蘭軍掉頭包抄在國界僵持的班迦羅軍隊,一步步縮緊包圍。


    犧牲了吉陵國的士兵,消耗掉亞德蘭軍的火力,班迦羅王的目的已經達成一半,保存戰力的連打帶跑戰術橫越了吉陵國境;與羅倫的想法不謀而合,班迦羅王也有長期爭戰的決心。


    戰事經秋曆冬,采取主動攻擊的亞德蘭軍倍感吃力,因為班迦羅軍且戰且退之際,實行焦土政策,不留半點土地、人力予以敵軍利用,每當萊恩攻下一座城池,往往隻是得到一座廢墟,吉陵國百姓遭受的壓榨、剝削是令人歎息的光景——金錢、財物、糧食、牲畜,甚至壯丁,都被班迦羅軍隊以“同盟”名義強征而去,留下的是一群群老弱病殘、饑寒交迫的婦孺。


    疲憊的亞德蘭軍不僅無法休養生息,反而還得花上數倍的時間去整頓殘破的領地,甚至安撫吉陵國百姓。


    軍糧醫藥取之不易,但是一看見這些無辜民眾饑寒傷病、奄奄待斃的慘況,又不禁令人義憤填膺。


    可以想見的是,班軍一路搜刮吉陵國的資源,軍需更加克裕,而亞德蘭軍隊的情況益形險惡。


    絲毫不受戰火影響的班國宮廷依然歌舞升平,班迦羅王為一切盡在掌握中而愉悅。亞德蘭年輕的王怎麽可能坐視無辜人民凍餒而亡?他曬然而笑,對敵人仁慈是種愚蠢的自殺行為!


    真正的勝負才剛要開始……


    當亞德蘭大軍兵臨城下,艾靈頓才幡然醒悟,他不過是一隻被人玩弄股掌見的棋子;枉作千古罪人,卻沒有得到他所奢想的百年大業,反而陷吉陵國百姓於水深火熱之中……


    到了這種地步,也已經不容他回頭了!班國大使力勸他棄國逃亡,不久的將來還可東山再起!


    有何不可?艾靈頓狠下心腸,現在就算他自裁謝罪也無濟於事,反而徒留笑柄!再相信班迦羅王一次,也沒有什麽可以損失的了!


    他聽從班國大使的安排,逃向班迦羅國王宮尋求庇護。


    不料,尾隨其後的追兵是一批黑衣魔鬼!魂飛魄散的艾靈頓丟下了絆手絆腳的愛妃寵妾,棄車騎馬逃亡,隨行護駕的騎士也跟著策馬狂奔。


    凜冽寒風呼嘯而過,似刀割臉頰,劇烈運動的肺部仿佛即將爆炸,驚悸的喘息有流亡的人們口中逸出。


    壯觀的石橋出現在前方視野內,隻要過了橋就安全了……


    橋的另一端,接應的人交換意見:“君王有令,為了大局著想,必要時犧牲‘誘餌’也在所不惜!”


    身著重孝的蕾庭決意活捉艾靈頓,以慰亡父在天之靈!有太多疑團需要這個懦夫來澄清,她不會讓他輕易就死的!


    跨下的駿馬奔馳如風,一步步逼近目標,當前方的人馬奔馳至石橋中央時,蕾庭的馬匹也落蹄在橋上,隻差幾步!她甚至可以看見艾靈頓驚惶的表情。


    弓箭手呢?艾靈頓大口喘息。接應的人不是保證箭不虛發嗎?不會變卦了吧?


    一股熟悉的刺鼻味道飄入鼻端,毛骨悚然的蕾庭猛地勒住韁繩。


    “停!撤退!”她向後大吼。


    來不及了!


    爆炸聲轟然大響,硝煙彌漫,還未踏上石橋的眾人眼睜睜地看著石橋崩塌陷落,墜下萬丈深淵。


    石破天驚的變故震懾住僥幸生還的人們,一馬一人的女伯爵竟不在行列中……


    搜救工作持續進行著,馬匹殘骸、人體屍塊陸續被發現散落於深穀河岸邊,其中並沒有那耀人眩目的金發;懷抱著一絲出現奇跡的希望,神穀的煙火訊息在個據點不停閃耀,乞求佳音回報,晦暗的夜空染上七彩的光芒,那是令人心碎的淒美……


    一個月了。


    羅倫坐擁寒意,任痛苦撕齧心肺,直到無法忍受的時候,再一次以酒精來麻痹自己。


    沒用的!他的心愈痛,神智就愈清明。


    班迦羅王大概做夢也沒有想到,他給了羅倫最痛的一擊,麥斯默然想道。


    他悄聲詢問傑明,得知這種情況已持續三天,羅倫不能再喝了。


    “陛下,弄壞了身體,徒使親痛仇快而已!”麥斯勸道。


    “我明白……”他嘶聲道。閉上雙眼,腦海中全是她的身影,微笑、生氣、活潑、固執……


    憶起她信誓旦旦地保證不傷害自己,他喃喃低語:“蕾!你這個騙子……”


    仿佛變了一個人的亞德蘭王失去仁慈寬厚的心腸,全心進取吉陵國,如風卷殘雲般吞並了吉陵版圖。


    展現鋼鐵般的強硬態度,他決心兼並班迦羅國,不再寬待仇敵。


    心是久旱幹涸的荒漠,澤被萬物的仁澤不複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劍魄琴心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張琦緣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張琦緣並收藏劍魄琴心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