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從哪裏得知中午端上桌的點心先被吃了大半?


    瞄了眼他圓嘟嘟、白嫩嫩的小身子。「那留給你的酥油鮑螺也全進了你的小肚子,沒有人跟你搶。」


    「姐姐做好了該頭一個想到我才是。」


    原來計較的是這個。「好東西要大家一起吃不是?」


    「為什麽?」他總是吃獨食,沒這困擾,問的非常純真。


    「你不覺得大家一起吃一一樣東西,感覺那東西就特別的香嗎?」這孩子沒人教他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的道理嗎?


    他考慮了下,認真的點頭。「搶雞燒小芋頭那個時候嗎?」


    「嗯,雞腿都讓你吃了的吧?」


    「兩隻都是我包辦的。」


    「你說的那個人一隻都沒有嚇。」


    也對,不過……「姐姐要賠償我,下次不管姐姐做了什麽我都要頭一份。」


    「我會看著辦。」


    把小米團子哄睡之後,盛知豫用春芽燒好的熱水洗臉洗腳,上炕睡覺,門窗關得嚴嚴實實,原來有縫隙的地方,全讓梅天驕用棉條封上,屋裏又暖又香,她迷迷糊糊的想著,雖然那個冰塊臉沒有對雞燒小芋頭表示出喜惡,卻足足扒了三大碗飯來配,這應該表示喜歡吧?


    她想了一會兒,翻過身很快睡著了。


    隔天,趙鞅的胖腰上係了一隻盛知豫給他專門做的大象荷包,大象昂著長鼻,眼中靈動,繡工細致,甚得他的歡喜,一等梅天驕出現,便笑咪咪的跑到他跟前晃來晃去獻寶,整張小臉都活過來似的。


    梅天驕一雙陣子卻是極為冷淡。


    他看起來不像那種願意哄孩子的人,但也不驅趕他,也不知道趙鞅是怎麽跟他杠上的,也不出去玩耍了,一整天梅天驕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一轉眼過了兩三天,那冰塊臉補著屋裏的青磚,差遣趙鞅去跑腿,他居然嘿喲嘿喲的拎了兩塊磚頭給送進來。


    大概有什麽樣的主子,就有什麽樣的寵物,那隻肥碩三花貓架子大,除了梅天驕喚得動牠之外,向來總像女皇巡視一般,高貴的入屋來巡上一圈,轉眼又不見,盛知豫也不去理牠,倒是讓她精心喂養著的小雪球,隻要她在堂屋繡那些小繡件,便會偎過來,靜靜的蜷在她腳邊上。


    臘月裏的事情多,這段時間,她手頭也慢慢積下幾件小繡品,她思忖,要是動作快一點,趕在年前縣城最後一次集市,也許可以拿出去換錢也說不定。


    因著這念想,她越發努力,針和五彩繡線幾乎不離身,每每要忙得讓春芽還是黃嬸來提醒,才會起身走一走。


    盛知豫原來對於過年是提不起什麽興致的,自己雖然名義上是被丟到別院來的棄婦,但是想起別院這些人都幫了自己不少忙,若能一起過個年也不錯。


    趁著起來喝茶讓眼睛休息的時間,找了紙筆硯台,一邊倒了水磨墨,用毛筆沾了以後拿到屋外。


    在冬日澄淨的日陽下,梅天驕和石伯坐在柴垛下的石階上,梅天驕穿著一襲藏青色的襖子,靜靜的坐著,雖然不言不語,七分冷,三分俊,那無意散發的高貴感覺,一瞧便不是池中之物。


    可這非池中物此時卻待在她窄小的院子裏給她做事,這是不是所謂龍困淺灘?


    真是時也運也命也,隻是她也莫名的相信,他並不是會困在淺灘太久的人。


    石伯和他並肩坐著,互不打擾,隻見石伯抓著煙鍋袋添煙葉,點燃以後,吧搭吧搭的抽了幾口,偶而和隔壁的年輕人搭幾句話。


    她過來,也不讓兩人起身,揮揮手,一邊有點興奮的問道:「要過年了,梅大哥、石伯想吃些什麽?」


    梅天驕看她眼睛亮著,又看了看她拿紙筆的手,認真的想了想,說了幾道自己愛吃的菜,盛知豫又添了幾道石伯也愛吃的,決定下次趕縣城集市的時候多買一些回來。


    梅天驕瞧著她俐落的寫字,黑幽幽的眼珠子泛起一絲漣漪。她除了剌繡、做菜做點心,還能寫字,不不,他漏了一樣,她還懂繪畫,那天他是親眼看過她畫在宣紙上麵的圖案,幾筆荷花,筆觸輕靈,就算隻是隨筆,竟給人滿紙荷香撲鼻而來的感覺……不不不,她還會說故事,那故事古靈精怪,還帶著幾分事實,這樣的女子,說得一嘴好菜、一嘴好故事,還有繡娘都比不上的好繡藝,能文能武的,這樣的她究竟是怎麽落到這地步的?


    她還有更多令人驚訝的事情嗎?


    盛知豫真的勾起梅天驕稀少又難得的好奇心了。


    孰不知,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產生好奇心的時候,便會不知不覺的把這人放進心的角落了。


    盛知豫自然不知道他心裏轉著什麽心思,他看著她嘴邊甜甜的笑,小眉小臉,竟覺得可愛。


    過了臘八,轉眼就到了年二十,幾個人更是忙得片刻不得閑,黃嬸和石伯又去了一趟白河縣城,趁著集市買了不少東西,也照著盛知豫吩咐,因著家裏沒有養豬,多割些豬肉回來,準備做臘肉、醬肉。


    為此,黃嬸沒少念她——「米也貴,油也貴,家裏還有幾隻雞,對付著過去就好了,這麽大手大腳把銀子花光了,往後可怎麽辦才好?」


    「過年嘛,家家戶戶平常少油少肉的,這會兒不都趁著辦年貨多囤上一點東西,讓孩子、大人也都過上一個好年?錢不夠用的話我會想辦法的。」


    盛知豫安慰她,知道黃嬸是擔心這筆花銷大,至今家裏一文錢的收入也無,過了年,一家子日子怎麽過才好?


    要她說,天無絕人之路,船到橋頭自然直嘍。


    隻想讓大家吃點好的,黃嬸卻幫她惦記著要她省下銀子別花……


    節省是好事,但是開源更重要,在開源之前,年節嘛,她可以虧待自己,卻不想虧待這些對她好的人。


    她這種個性有一部分源於自己也不知道是好還是壞的韌性。


    她隻要一閑下來,或是閉眼,總會想起自己上一世在伯府中一個個孤寂的夜,一點點被磨盡的卑微希望,直到自己油盡燈枯。每當那情緒像她迎麵撲來,總令她覺得無盡淒涼。


    上一輩子,她活得何其膿包,如今,她要珍惜這些身邊的人,想讓大家過一個舒坦的年,她做得到,也不在乎那些銀兩。


    梅天驕架著梯子將樹上的桔子收了下來,采收的桔子裝了好幾大籮筐,清洗、晾乾,一道工把桔肉剔出來,梅天驕不學眾人用手撕個半天,他看了一會兒,用小刀在桔子上頭劃上小十字,果肉一剔就下來,大家嘖嘖稱奇,便學著他的法子。


    接著再費一道工把桔肉裏的籽挖出來,而留下的外皮曬乾可以做成陳皮,果肉用大鍋煮上幾個時辰,熬成果醬,到時候可以給孩子當零食吃,也可以做成點心或是入菜。


    趙鞅也因為從來沒見過這種稀奇事,竄來竄去的打下手,沒半會兒把小袍子弄得都是汁液,盛知豫也不罵他,嘻嘻哈哈的笑聲,為大家增添不少歡樂。


    趁煮果醬的空檔,黃嬸她們把肉醃妥,掛上竹竿的時候,梅天驕看了眼,又油又膩,他是絕對不會吃這玩意的。


    誰知道盛知豫仿佛知道他在想什麽,「很好吃喔,到時候不要連舌頭都一起嚼進去喔。」


    他用兩顆宛如黑葡萄的眼睛看了她一會兒,悶聲不吭的垂下頭繼續做事,哪知道這小女人開了話匣子像滔滔黃河水,上自在縣城裏看見了什麽,下至她在話本子裏看了什麽,一件事可以重複說上好幾次……別人不回也不打緊,其他人如同老僧入定,早就習以為常了。


    「你可聽說過一個叫莊周的人作夢變成了一隻蝴蝶,到處遊玩,翩翩起舞,自由又快樂,誰知道不一會兒醒來,卻發現自己仍是那個凡人莊周,他不曉得自己是


    莊周發夢變成蝴蝶,還是蝴蝶發夢變莊周,把現實當成夢境來過,又或者把現實都當成虛幻……」


    梅天驕聽著有趣,可是半晌後——


    「你,話太多了!」他忍不住開口。


    她如玉的臉蛋泛著柔嫩的光澤,笑吟吟的道:「人家說朋友就是互補,你死活不肯說話,那隻好由我來說,你不覺得我在說書途上頗有天分,將來或許可以上茶館說說書評,撈一點喝茶吃飯的銀子?」


    她臉上燦爛又真誠的笑容,讓見到的人隻覺一陣清風拂麵,從心裏舒坦起來。其實有她和小米團子,再加上時不時打在一起的小雪球和三花貓,梅天驕覺得這枯燥的工作並沒有那麽乏味。


    雖然她真的嘮叨了些,不過,他什麽時候變成她的朋友了?


    看他挑挑眉不吭聲,盛知豫失笑,這冷麵漢子從一開始很不耐煩聽她嘮叨,轉身走人,到現在聽她嘮叨一兩個時辰,還能坐得住,所以他這算是習慣她的嘮叨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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