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批果醬終於煮好,小米團子吵著搶頭香,迫不及待嚐了一口,瞬間卻皺起了小眉頭,他吐著舌頭嫌酸,盛知豫把他抱在膝上,隨手拿了一塊小餅乾喂他,好去他嘴裏的酸味,臉上帶著寵溺的笑。


    梅天驕把一蔞桔肉從後門捧進來,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溫馨美好的景象,一瞬間愣在那裏。


    盛知豫自己也舀了一勺果醬來吃,入口果然酸澀,耗費大家這麽些工夫弄出來的果醬要是不能吃,怎麽可好?


    心裏覺得可惜,她想了想,有些食物需要時間醞醸,家裏沒有蜂蜜,隻好拿了些糖摻進果醬裏,然後裝進壇子,搬到一旁去放著,等過一陣子再說。


    真是可惜,要是有蜂蜜,風味一定會更好。


    把裝果醬的瓶瓶罐罐放好,一天已然過去,隨便炒了幾個菜,吃了飯,小米團子也沒少勞動,他頭沾上床就睡了,盛知豫洗後也一起睡下了。


    這天一早,她剛梳洗過,黃嬸進來傳話,說有人求見,是張生麵孔,如今人在門口,問她要不要見?


    整理了一下儀容,她一時不知道到底有誰會來尋她?而且還是不認識的人?小橋上,站著一個中等身材的青年,他長得清清秀秀,表情也挺和順,穿著一身杏色棉襖子,手中拎著長條的油紙包。


    略為局促不安的神情在見到她時,微怔了下,表情震驚的愣了半天,喉嚨沙啞的滾出三個字,「……豫……妹妹?」


    「三哥?」她認出了這臉,也十分錯愕。


    她口中的三哥盛樂胥,是她娘家姨娘所出的庶子。


    將盛樂胥引進屋裏,上了茶,兩人不免敘舊一番,這一打開話匣子才發現她這三哥能找到這裏來,居然是他妻子白氏牽的線,那白氏也就是她喊作姐姐的白露。


    老天爺天外飛來這一筆,這到底是哪種的機緣巧合?


    她的爹爹和普通男人沒兩樣,除了正妻,家裏也有兩個姨娘伺候著,最先抬進門的是王氏,這位王姨娘出身小戶,卻非場幤,入門幾年,陸續生下兩個男孩,也應該說她運氣好,身為正妻的娘親在王氏生產之前已經有她大哥和二哥當靠山,坐穩當家主母的位置,王氏生下來的兒子自然影響不到嫡子們的地位,至於陳姨娘隻得一個女兒,就更不放在眼裏了。


    在她的記憶裏,她其實和這位三哥沒什麽往來,她爹一心撲在生意上,孩子也是都丟給後宅的妻子管理,唯一值得稱道的是他雖然不管俗務,但對栽培孩子倒是很大方,兒子不分嫡庶,府中都請了夫子在教習。


    庶子地位不高,她印象中的大哥、二哥對三哥、四哥頗為不屑,對他們簡直就是無視,她卻是覺得這三哥個性憨厚,性子平和,隻要見著也會問好,招呼上幾句話。


    「當初多虧了豫妹妹幫姨娘和我一把,若不然,今日的我也不知會變成什麽樣子?」


    當年他年紀小,姨娘性子柔弱,就算被人從中下袢子,苛扣了院子的例錢衣物,也不敢去爭取,母子三人過得非常舍據。一年夏天,因為他踢了被子,這一冷一熱的,便招了風寒,起初不打緊,也隻是幾個噴嚏,幾天過去,他卻發起高燒來,姨娘急得發狂,想去太太那邊先借點銀子請大夫,哪知道跑了好幾趟就是見不著太太的麵,回來隻能抱著他和弟弟哭。


    後來道事不知怎麽傅到豫妹妹的耳裏,她不僅請來郎中,還把暗地裏苟扣姨娘月例的嬤嬤找出來,接著又把老太太請出來,將那欺主的嬤嬤發賣出去,在老太太的明令下,從此姨娘的月銀和分例每個月都能完好的拿到手中,他才能平安活到今曰。


    盛知豫細細揣摩了盛樂胥的意思,知道他指的是哪件事。「都是自家人,小事一樁,三哥何必客氣,我早忘了這件事,三哥以後也不要再說了。」


    「好,不說、不說,我來是有件要緊的事,妹妹日前在我那小鋪子可是遇見一位夫人?」


    她想起那位貴婦,點頭稱是。


    盛樂胥喝了一口茶,接著說:「那位夫人兩日前派了一位林管事尋到鋪子來,他說你曾替他們家夫人縫補過一件衫子,夫人對你的手藝十分滿意,這回,夫人想送份禮物給京中貴人,派我來問你可願意接這差事?我手上這十丈緞子,你可以隨意使用,還有四十兩訂金,等繡件完成,夫人若是滿意,還另有賞賜。」


    「那位林管事可有說繡件什麽時候要?」


    「年底已是來不及,若能在開春之前完成是最好。」


    能在年後發一筆財,盛知豫心中自然也高興。


    「這時間是有點緊迫。」他做的雖是繡線生意,卻也知道繡件動輒得花上幾個月的時間,大型繡品甚至要花上一年,那位夫人給錢爽快,但時間卻短得可以,要是趕出來的繡品不合她的意,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成。」她點頭。


    盛樂胥笑了開來,放下心中一件大事。「妹妹既然給了準信,我就這樣回了那林管事。」


    「有勞三哥,卻不知道三哥是何時成婚的,妹妹居然一無所知?」她又給盛樂胥斟茶。


    其實她心裏有數,上輩子她嫁到伯府,就完全和娘家斷了聯絡,簡直像隻坐井觀天的青娃,娘家發生的任何事一概不知,周氏也蓄意隱瞞,不讓她與娘家有任何牽連,那時的自己愚蠢到極點,也沒察覺其中蹊蹺,讓人去打探打探,以至於連三哥成婚,祖母生病的事情皆一無所知。


    盛樂胥笑了笑,帶些靦腆的說:「我們沒有聲張,隻辦了兩桌,自己人吃個飯而已。」便算宴客了。


    庶子素來不受重視,能給他娶妻,已經算是圓滿。


    他成親後,就分出來單過,拿著分到的七十兩銀子,和姨娘塞給他的畢生積蓄,再湊上弟弟平時省吃儉用的十幾個大錢,帶著全部身家和希冀出來開了一家專賣繡線和布匹的小店。


    「……爹已經歿了,姨娘一個人在院子裏實在孤單,如果可以,過個兩年我想把她接出來奉養,讓她舒坦的過下半輩子。」這是對母親能盡的一點心意。


    這讓盛知豫想到,以前爹還在世的時候,母親當家,雖然母親沒有對兩個姨娘做出太過的事情,可姨娘的日子也算不上好過,和別的女人共用一個男人,這男人


    七天的時間還要瓜分成三份分給三個女人,一個不爭不搶的女人能分到多少時間?


    如今三哥有這份孝心,是再好不過了。


    孤家寡人守著院子的日子是真的難熬,如今兒子都成家立業了,如果一家人能夠開開心心的住在一塊,的確比什麽都好。


    盛知豫看得出來,三哥開的小鋪子生意並不好,但是他絕口不提自己的窘境,她便裝作不知道。


    「不說我了,妹妹近來可好?!」他顯然憋到正事都談完了,才躊躇著開口想問盛知豫是不是真的被夫家趕出來?這屋子,這地方……


    「這些日子我多少從你嫂子口中聽見街坊婦人零碎議論,本來沒放在心上,卻怎麽都沒想到居然是你,可以告訴三哥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那伯府把你一個女子孤伶伶的丟在這裏,這是欺我們盛家沒人了嗎?」


    【第八章】


    盛樂胥也不是不知道,盛府從商,表麵雖然風光體麵,實質上地位還沒有背朝天刨地的農民高,豫妹妹高嫁,嫁妝又豐厚,抬到夫家去的那天,不知羨煞了多少人,難道那肅寧伯府沒有看在那些不菲的妝奩,對她多加禮遇?


    又或許隻是小倆口吵吵鬧鬧,來這裏冷靜冷靜的?


    他心中忐忑揣測,不料盛知豫卻淡淡一句,「不滿三哥,妹妹是自願到別院來的。」


    聽著盛樂胥宛如倒豆子般劈裏啪啦的替自己抱不平,心中有股暖流滑過,她印象裏的三哥可不是這個樣子,看得出來他是真心替自己抱屈,有個自家人站出來替自己說話,盛知豫心裏的憋屈被撫平了不少。


    他把手裏的杯子放下,目光帶著不解。「我雖然沒資格替你打抱不平,可好端端的,為什麽?」到底他不是豫妹妹的嫡親哥哥,隔著這一層,自己沒資格管她的事。


    盛知豫一想,鬧出家醜的人又不是她,有什麽不能說的,遂坦然一笑,把周氏將她娶進門,原來隻是為了錢,還瞞天過海把香姨娘在同天抬進門的事情說了一遍。


    盛樂胥氣得發抖。「實在欺人太甚!」


    「別氣了,那種人家不值得生氣。」


    看著她雲淡風輕的麵孔,盛樂胥垂下頭。「我是個沒用的……」自古以來,娘家不盛,無法給出嫁的女子庇蔭,女子便隻能咬牙苦撐,他頂多聽她發發牢騷,卻沒有辦法實際為她做點什麽。


    一點用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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