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前幾天,牠衝進華洛鎮外圍,驚嚇了不少鎮民,然後又躲回森林裏去。


    再這樣下去遲早有人會受傷,偏生牠生性狡猾,鎮上的獵人都獵不到牠。亞曆是個天生的獵人。


    事實上,洛普一族都是天生的獵手。他們大半是騎射戰場上打下來的天下。


    他四歲就會騎馬,六歲用彈弓獵下他的第一隻獵物,八歲開始學箭之後,這十年來己經是王國內數一數二的神射手。


    年幼時學這些功夫隻覺得好玩,但年紀大了之後,這些年少時拿出來炫耀的功夫,真正有了發揮長才的機會。


    今天他的任務,就是獵殺那頭己經威脅到人類領地的野豬。


    飄 動的風捎來一絲淡淡的腥氣。


    他的鼻翼抽 動,藍色的眼眸一沉,弓握在手,緩慢無聲地從背後抽出一支箭,架在弓上。


    吭吭哺哧的聲響越來越近,他在下風處,腥濃臭味迎風而來。


    他深深地吸一口氣,慢慢退到草叢的後麵,結實的肌肉在皮膚下滑 動收縮,完全融為背景的一部分。


    「吭哧!嘿——」野豬隔著薄薄的一片草叢,在另一頭的空地騷 動。


    「哧……哧……哧……」噴氣及踱步的聲音不斷傳來。


    他極度緩慢地撥開一條縫、一頭龐然大物赫然在目。


    肥碩堅硬的身龐,巨大的獠牙,厚重的豬蹄,這頭野豬起碼有一千磅!


    此刻牠正背對他,此時不出手,更待何時?


    亞曆從草叢中豁然起立,手中的弓拉滿——「嘰!」那頭野豬突然轉過身,看見他尖叫。


    「該死!」他咒罵。


    他咒罵的不是野豬在這時轉身,他咒罵的是——


    「嗚伊!嗚伊!嗚伊——」兩隻小豬躲在牠的背後尖叫。


    「嘰伊——」母豬對他厲聲號叫。


    護崽的本能讓牠低下頭,衝過來攻擊。


    他的手頓了一秒,又一秒。「該死!」


    亞曆鬆開弓箭,一個躍身皋到最近的一株樹上,抓著更高的樹幹,繼續往上移,頃刻間皋到離地數十尺的高空。


    砰!


    砰!


    砰!


    母豬憤怒地撞擊樹幹,要將威脅到自己幼崽的敵人殲滅。


    不能殺帶崽的母獸,這是獵人的基本哲學。殺了一隻母獸,死的是全窩小獸,這樣牠們很快就滅絕了。


    無論是多凶狠的猛獸,都不該有滅絕的命運,除非你自己的生命遇到威脅——這是當初教他獵術的師父要求他立下的誓言。


    而現在,他的生命顯然還沒有即刻的威脅。


    砰!砰!


    母豬不屈不撓地繼續撞樹幹。


    「別撞了!你隻會把自己撞得頭破血流!」他無奈地抓著樹幹喊。


    當然,母豬夫人是不會聽他的。


    現在要怎麽辦?他不願下手殺這頭母豬,而牠又不願乖乖帶著幼崽走開。


    像猴子一樣在樹幹與樹幹之間跳躍絕對不是個明智的做法,不是每根樹幹都強壯到可以支撐他的體重,他跌斷脖子的可能性比較大一些。


    砰!砰!砰!那頭母豬非常的不屈不撓。


    「夠了!你的頭都不暈嗎?」


    母豬終於發現自己是不可能把他從這株樹上撞下來。於是牠開始在樹下繞來繞去,偏偏就是不肯走。


    「嗚伊——嗚伊——」幼豬在後方哭號。


    母豬回頭看看牠的孩子。


    「對,看看你的小寶寶,多可愛!你不想抱抱牠們嗎?不想帶牠們回到溫暖的家,燃個火爐,熬一鍋肉湯,全家吃完一起上床睡覺嗎?」他輕聲誘哄。


    「哧——」母豬用力噴氣。


    好吧!或許對著一頭豬提「熬肉湯」的事不太明智。


    這個高度可以眺望到其中一段較高的河岸,他的視線不經意地掃過去,猛然定住。


    地上的一抹紅影讓他的心跳幾乎停止。


    再用力地看,那不是紅色,是深咖啡色,他鬆了口氣。


    有人昏倒在河岸上!無論如何他必須過去看看,亞曆迅速做出決定。


    他小心翼翼地移 動到尾端的枝幹,樹枝危險地晃了一晃。他站住不 動,等樹枝恢複平穩,迅速摘一段旁邊那棵樹的葉子。


    這種樹葉燒起來會發出很嗆鼻的氣味。他把樹葉在自己的箭頭緋好,拿出火石點燃,等樹葉開始發出辛辣的氣息時,對準母豬左邊的地上射出一箭。


    「坑味——勾——」


    「嗚依、嗚依——」


    母豬小豬同時尖叫。


    他再射出兩箭,強烈的氣味終於讓母豬受不了,牠帶著自己的幼崽迅速退走。


    亞曆三兩下落到地麵,迅速往河床奔去,頃刻間,那抹咖啡色的身影己入眼簾。


    古舊的布衣布裙中露出一頭花白的發,那個老婦人微微蠕 動一下。


    「老婆婆!老婆婆,你還好嗎?!」他衝到老婦的身旁跪下來。


    老婦人雙眼緊閉,枯瘦的手緊緊按在胸口,鮮血從她的指間泄出。


    是蕗琪的外婆!他雖然沒有正式和她見過,但曾經隔得遠遠的看見她。她身旁一隻藥籃散了滿地草藥。


    「老婆婆?老婆婆?」他輕聲呼喚,試圖查看她的傷口。


    「不要!」老婦人陡然驚醒,用力一揮。


    他準確地接住她的手,柔聲安撫她。「沒事了,我是亞曆山大·洛普,我是蕗琪的朋友。」


    「有……」渙散的眼光微微凝聚,虛弱地道。


    「我知道,我剛才把牠趕走了。」他輕聲道:「對不起,我沒有殺了牠——牠帶著兩個孩子。」


    「我知道……所以我也隻是防禦……」外婆又衰弱地閉上眼睹。


    他看一下她四周的地麵,馬上明白她的意思。


    他剛才在樹上看到的紅影並不全然是光線間題,外婆身旁的地麵印滿了血漬,看似雜亂,細看會發現它是一個粗略的符圈,以她的血拿印繪成。


    她應該是被野豬攻擊之後,隻能勉強防禦,不知苦苦撐了多久。「婆婆,我送你到醫館去!」


    「不,送我……回家……」


    一道瘦削敏捷的身影飛快在林間奔馳。


    為了不讓馬的味道驚 動到野豬,他把坐騎留在幻森林的入口。


    他不曉得寞洛裏婆婆的傷口有多深,再回頭叫坐騎可能會來不及,於是他背著她盡力狂奔。


    終於,一座木屋赫然在目。


    他還未來得及叫出聲,木屋的門從裏麵推開。


    蕗琪披上她的紅鬥篷正要出門找外婆,突然看見一個龐然大物衝了過來,嚇了一跳。


    「外婆!」看清楚他背上的人,她驚嚇地衝過來。


    「她被野豬攻擊了。」


    「快進來!」蕗琪勉力鎮定心神,指揮他將外婆抱進屋。


    老婦人被安置在壁爐前的地板上,蕗琪立刻要他把爐上的空鍋盛滿水。


    「外婆?外婆?」


    亞曆去忙的時候,她跪在地板上,輕聲呼喚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


    外婆微弱地睜開一條眼縫,「古……靈……之術……」


    「我知道,你先讓我看看你的傷口。」她把所有驚慌藏在心裏,溫柔地挪開外婆的手。


    老天,好深的血洞……她是直接被野豬的潦牙頂中了嗎?


    亞曆在旁邊架好裝滿水的鍋子,自 動開始生火。


    她走到外婆收藏的草藥櫃前,取出四、五個陶罐,再從書架上取下一本古老的大書,跪回外婆和壁爐之間。


    「我們要做什麽?」他蹲在她的麵前間。


    「外婆的傷口很深,這個時候隻能用古靈之術……」說到這裏,她咬了咬唇。


    「那是什麽?」


    她從罐子裏取出不同的草藥往鍋子裏丟。


    「古靈之術是一種很精細的魔法,從配方、魔法圈,到吟誦的咒語都不能有一絲偏差。這個魔法可以召來女巫的保護神——遠古之靈。」


    「然後呢?」他從她語意之中,聽出一些她沒講的。


    她的手微微發抖。「這是所有女巫的終極之術,外婆會叫我用這項魔法,表示……表示她知道自己傷得很重……」


    他腦中浮現河岸上的滿地血痕。


    「蕗琪。」他緊緊握住她的手。「你做得到的。」


    火光將他的臉映成一片忽淺忽深的色澤,那雙藍眸驚人的明亮。


    她看他半晌,閉上眼深呼吸一下,突然從體內深處找到力量。


    她打開那本古老的書,翻開其中一頁,然後拿起石灰條,開始圍繞著外婆周邊的地板上畫出一個個複雜的符號。每遇到不確定的地方,就再和書中對照一次。


    火沸水騰,鍋子開始散發一種說不上好聞的氣味,聞久了其至感覺好像有血腥昧。


    一切準備就序,她跪回外婆身邊,雙普平舉,仰起頭閉上眼,一種古老的語言從她的口中流出。


    亞曆緊緊地盯著她。


    「……亞露依亞尼慕拉克立浮,派特羅努司……」


    她終於念完最後一個咒語。


    取出自己的湯杓,開始將鍋子裏的黒色液體,一一淋在魔法圈的幾個方位。


    黒色的汁液一碰到魔法圈,激烈地「嗞」了一聲,仿佛被淋在燒熱的鐵板上。


    一陣青色的煙立刻升起,凝聚不散。


    總共十二道湯汁,十二道青煙,包圍著魔法圈中的人。


    兩人一起盯著地上的老婦人。


    一刻過去,兩刻過去……


    拜托,一定要讓魔法成功。拜托拜托拜托……她在心中祈求。


    「喝!」地上的老婦猛然張開眼抽了一口氣。


    十二道青煙同時化開。


    「外婆!」蕗琪撲過去抱住她。


    老婦張大的眼睛隻有白眼球,一雙枯瘦的手爪胡亂揮舞,往她的臉掃過去。


    亞曆搶先一步擋住,掌心被外婆尖尖的指甲劃出一道血痕。


    「外婆!」她尖叫一聲。


    不對,她漏了什麽!


    她飛快回去翻書頁。


    血,血,至親的血。她的血!


    蕗琪飛快劃破自己的掌心,在外婆另一擊揮來時,抓住她的手,也劃破她的掌心,和她五指緊扣。


    外婆的身體重重一震,瞳孔滾回白眼球的中央,整個人突然定住,大口大口地喘息。


    「外婆,外婆你怎麽樣了?你沒事吧?!」她淚流滿麵。


    這是她在這個世界第一次在沒有人監督的情況下使用魔法,而且第一次就是這麽大的法術。她惶亂的心沒有任何人能安撫。


    外婆軟軟地倒回地上。


    「蕗琪……?」


    「是我。」她連忙將外婆的手心按在自己的臉頰上。


    「我沒事了……」外婆虛弱地閉著眼道。


    「古靈保護了我的魂魄……現在,隻要把我的外傷包紮好就好了……」


    「外婆,我好害怕……我以為我害死你了……」她伏在外婆的身上痛哭。


    亞曆靜靜地跪坐在一旁。


    外婆疲憊地撫摸她的頭發。「乖孩子,別怕……」


    撫著她發的手突然僵住,外婆陡然睜眼。


    她顫抖地抬起剛才被蕗琪握住的那隻手,不敢相信地盯視。這隻手,同時也是剛才劃傷亞曆的手,手上沾了兩個人


    「外婆?」她連忙抹了抹淚跪坐起來。


    「老婆婆?」亞曆立刻靠過來。


    「你!給我出去!」外婆突然指著他的鼻子厲聲道。


    「外婆……?」


    「快出去!立刻出去!永遠都不要再回來!」外婆聲色俱厲。


    「外婆,他是亞曆,是他救了你。」她的外婆從不曾對任何人如此嚴厲過,發生了什麽事?


    「出去!」


    一頭霧水的亞曆尷尬又狼狽,跳起來往門口退。


    「快走!永遠都不要再來!」外婆指著他的鼻子厲喝。


    「外婆,亞曆是你的救命恩人。」她抗議道。


    外婆回頭看著她,淩厲的神情突然變得淒酸,輕撫她的臉頰。


    「我知道。我知道。謝謝你,年輕人……但是,請你離開!不要再回來找我們了!」她疲倦地軟倒在地上。


    亞曆無法,隻好離開森林婆婆的木屋。


    瑪蒞和丈夫抵達的第一件事,就是接手包紮和照顧的工作。蕗琪在大驚大懼大喜之後,累得無法抗議。


    波罕把鍋內的藥草汁換掉,迅速重新燒一鍋開水,知道妻子待會兒煮湯一定用得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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