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的不多,不過是一點點溫柔而已。


    假如你不給我的話,我就要自己去拿。


    「邦,你雖敗猶榮,你的對手太拔萃而已。」我對邦說。


    「你混蛋!」邦法官怒目而視。


    我搖了搖手。


    我回頭望向窗外,多年來我都沒有發覺夜色這麽美麗過。


    那艘雪白的旗艦像一個嬌媚誘人的貴婦,在深夜中綻放了無數豔麗悱糜的花。


    我伸出手指拉了拉領帶:「不是我的錯。我曾經提議你另外選一個盡心忠誠的總統候選人,但是你不肯。你們努力把我塑造成一個完美無缺的英雄,我也竭力配合了,連我自己都幾乎相信了……」


    我認真的看著他。


    褐色眼仁裏,邦法官的輪廓一下子變得很小,使我看到了他的對麵那一端一個男人黑洞的心。


    「我不是個英雄,缺乏膽量,怕輸怕的要命。每次開戰我都緊張得不能克製,輸不起的話怎麽辦呢?!越向山行情越怯,腳下的鋼絲危若懸絲……我背負的責任和信任壓得我失真……但是,我找到了使我放鬆的方法——我初次學著在一個人類麵前袒露心情,即使這令我羞愧:「我在不斷的尋找,尋找真正可以卸去我的偽裝,包容我惡劣本性的東西。感謝上天,在我還沒有失去他之前醒悟到了這一點。」


    「你是一個瘋子!」他的語氣是在痛斥我不可救藥。


    我低頭從黑檀木辦公桌的抽屜裏抽出了一支手槍。我用手指撫摸著它,然後就伸長手臂用槍指著他。


    我看著表微笑:「深夜十二點之前,貧瘠的人們以美夢度過漫長黑夜。明晨,我醒不過來的時候,就用這把槍打死我吧。」


    愛又如何?


    恨又如何?


    成又如何?


    敗又如何?


    懦弱的我想做一回真心英雄……


    我提著狙擊槍,一腳踹開了國賓館十二號樓的大門。與其說是眾多的警衛被我轟趕到賓館花園,不如說是提前看見我就逃之天天更妥當。


    我衝著房間裏驚愕的眾人,高舉著槍對著房頂大聲喊著:「教皇,我需要你的幫助。」


    「滾蛋!」索拉姆教皇從來就不掩飾他的好惡,尤其是現在。


    一個豔麗的貴婦人正用血紅的蔻丹十指攬住教皇的脖頸,試圖繼續吸引他的注意力。


    「等到路西華統治了人間吧!」教皇訓斥道。


    「那好吧。」我一躍就跳到他身前,徒手扯掉了他脖頸上佩戴的銀鏈金質徽。


    教皇大叫了一聲,試圖跟我爭奪它。而我無賴的撞倒他,一躍跳上他們的床。


    我打開金質的鎖扣大聲念了出來:「我親愛的茜特夫人,你的光芒與上帝同在……反麵是,甜蜜的克勞迪亞小貓味公主,你真夠多情的。」


    教皇身下,火紅卷發的美女猛然間撩起綢緞長裙,抬起粉嫩雪白的長腿,一腳將教皇大人踹到了床的那一端。「你竟然還跟她們交往,那我算什麽?」


    我替他回答:「假如勳章還有第三麵的話,就是夫人你了。」


    我達成了預期的目的。


    在寂寂的黑夜中我們對視著對方,眼睛裏都燃燒著火焰。


    「惡魔占據了你的心。」教皇憤怒的想盡辦法打擊我,「你跟我上次見麵時,不太一樣。那時你孤單、精明、強硬的像鋼鐵、百毒不侵。」


    我緊抿著嘴唇,聽任他的話把心拉成一片片的。


    「是什麽原因呢?是什麽使你變得易怒、狂躁、衝動、不計後果的任性妄為?你就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對。現在的我是楊小寶。


    一個除了愛情一無所有的窮人。沒有了愛情富人可以活下去,窮人就隻有殺死自己。


    ***


    皇帝旗艦是帝國最大、科技力最高的超級航空母艦。


    從海畔的堤岸上,到達皇帝旗艦需要穿過五海裏的間距。


    深夜晚上十點多鍾,教皇大人和他的教團來到了旗艦上。


    教皇是第一次登上巨大的旗艦。電梯載著他順著劇院般深邃的走廊,來到螺旋迷宮的舷艦頂端。


    他推開了左右橫拉的室門,他的全身一下子暴露在深絲絨幕般繁星點點的寢室裏。


    夜色美得就如點點星光海天交接之處,天使彈奏著豎琴。人們像針芒的一點真心都在此夜——安全靜謐的黑夜擴大,加深。


    室內,隆德·傑克佛蕾特坐在椅中。


    他的肩膀上撒滿了星光,身旁流淌音樂的聲響,這美妙的情景搖曳著人們的靈魂在海上浮蕩。


    「我又產生了幻覺,教皇。」他閉上了雙眼說道。


    教皇把手伸給他,皇帝伸出雙手接著他的手仰視著他。


    「我不敢睡,我擔心我睡著之後,就無法醒來。」皇帝身邊的隨從們紛紛退出房間。


    「那您為什麽還要痛苦的活在這個世界上呢,陛下……」教皇踱到巨型舷窗前,漆裏的大海猙獰凶殘。他背對著皇帝,取下頭上金質戰盔。那上麵高聳著雙頭鷹和王盾權仗的雕嵌,象征著王權,教權與民權,三權高度統一的標識。


    「我好像看到了奇怪的景象?」皇帝好似催眠般露出了狐疑表情。


    「小時候父母聚少離多世態炎涼,少年時病榻纏綿折磨心智,青年時婚姻短暫孤零無依。直到現在,這種渾渾噩噩病痛的人生還不厭倦嗎?為什麽還不死呢?」教皇冷酷的說著,「還有什麽不能了結、放下的心事呢?」


    突然間皇帝感到了巨大的恐怖。他伸手向座椅扶手上的警示拉環。


    教皇靜靜的看著他,無語無動。但是那個黑色剪影所帶來的強大氣勢,令皇帝雙手顫抖,身軀鬆動。


    「你!讓我看到你!」隆德顫聲說。


    他解開了金紅色相間的披風,一舉手就把紅色主教服丟棄在身旁地上。教士袍像飛鳥似的在空中滑開了一個氣流圈子落到地麵。


    那個男人像個任性的孩子般,甩了一下被風吹得張揚的烏發,然後,他回轉過身來走近了幾步。


    他伸出雙臂把手遞給他,微笑的說道:「在等我嗎?還記得我嗎……」


    親愛的。


    曾想過,再次見麵就好好擁抱你,讓你享受到我的溫柔。


    想和你做愛,讓你知道我有多愛你!


    是的,這樣的行為一旦開始便無法終止,情欲的召喚遠比智慧之果的滋味更加古老和根深蒂固。它遠離了我的初衷。


    再次跟他,一個皇帝見麵,令我隻能用最原始的肌體動作表達我的激情。


    是的,我們相識,互相提防,彼此試探,彼此小心翼翼的接近,舔平對方的傷口,測驗著對方的感情。


    和他就像兩條交尾的毒蛇彼此吐信窺探覬覦呲牙糾纏,既渴望用對方的身體來滿足自己無法測量出深度的黑暗與空虛,又要提防彼此尖銳的毒牙和尾針——小心刺傷了對方,不小心刺傷了自己。


    肉體貪戀肉體的溫度,靈魂拒絕靈魂的深入,在這場攻與反攻的戰鬥中痛苦也許是勝利的戰果,而失敗則是侵略的前奏。


    不知道,我們都不知道,我們什麽都不知道,隻有聽任本能在前麵指引。如果理智與思考是將我們帶至這罪惡淵藪的螢火,那我們投入肉欲的烈焰是否可以重見伊甸園內無知的陽光?


    搏鬥相交配,雄性動物的本能在這裏發揮得淋漓盡致,流汗的攻擊代替了任何意義上浪漫的前戲,都想把對方狠狠撲倒在身下,抽 插,高潮。


    然後從此曖昧牽掛心動情愫……凡此種種再也不必考慮。


    所謂愛情。


    軍隊、國家、王權、利益、治國、革命、紛爭、逐鹿天下等等不是人生的全部,我的愛情比它們更、更、更重要。


    我感到些許惱怒,因為在人前成功埋藏了幾十年的黑暗內心,在這個人麵前竟然如此輕易的暴露。而我也明白如果今天我不能在這個人麵前勝利,將我高他一等的氣勢如同精 液射入他體內一般,深深蝕刻在他的靈魂上,那我已經暴露出來的脆弱將成為他反噬的缺口,最終趁虛而入將我撕成碎片從此萬劫不複。


    也許上帝或是什麽別的惡魔聽從了我的祈禱,他終於在這場肉搏中錯失先機,他的贏弱軀體從來不是什麽好武器。當我瘋狂的用手腳束縛著他,而他無可避免的氣喘籲籲問候我的父母以及我所有從未謀麵的祖先和親戚。


    「滾開!混蛋,你敢把你那玩意兒靠近我一毫米我就讓你死!被那東西活活噎死……」各種下流淫穢的咒語層出不窮,但他為什麽就是不記得當年他被我治療的時候已經全部用過,而且絲毫沒有效果?唉,真是不長記性。


    沒時間忍耐,我身體內全部的細胞都在尖叫著想要與他結合成一體,這讓我本能地產生出無窮的警惕。


    這樣是不對的,這樣是完全不對的,一個人渴望另一個人絕對不能到這樣的地步,這樣的地步隻能讓你輕易地被對方注滿毒素,在看似仍然強大的時候實際已經身不由己,一旦對方決定開始用毒牙吸回所注入的感情,你就將全部溶解進入別人體內並隨之魂飛西去。


    怎能這樣喜歡呢?毫無道理。


    我的痛苦在於我從天堂沈淪,他的痛苦在於他想爬出地獄。


    那痛苦的表現形式此刻是一根細長的馬鞭,狠狠抽擊我們,讓我們魂飛天外,支離破碎。


    當他發出尖銳到似乎要讓我耳朵出血的聲音,作為經常將美少年完整地帶進去破敗不堪地送出來的貴族老爺,這一定是他所學到的最有效的攻擊形式,而我也無師自通地立刻用嘴唇封了他的嘴巴。


    我們掙紮,用手指撕扯著對方背上的肌膚。以至於弄得自己雙手鮮血淋漓。「啪」地一聲,撞擊倒地的巨大銅燈盞栽倒在他赤裸的身體上,在他蒼白的皮膚上隻留下一點淺淺的粉紅色印記。


    他的眼睛睜得巨大無比,不知道是出於驚奇還是為了替淚水的流出拓寬道路。


    「嗚嗚嗚」的慘叫從他的鼻腔發出,我充耳不聞將sm的遊戲堅持到底。


    當掙紮最後轉變成無力,他四處踢騰的雙膝終於癱瘓垂下,完全不同的是他興奮的另一半卻無恥地高高崛起。我深深地吻了下去,我們的唇齒緊緊糾結在一起,鮮血合著甜蜜的味道。他是如此貪婪地索求著我,就好像隻有從我的嘴裏,他才能獲得他所需要的呼吸。少許的血液沾濕了我的身體,他的溫度灼燒著我的思維,空氣中仿佛彌漫著一種催情的芬芳,這讓他的柔順如鋼針般直插我的心底。


    是的,我已無法抗拒。


    是的,親愛的,我是如此地愛你。


    當我進入他的時候,他的身體仿佛受到電擊一般弓起。我無法分出那是痛苦還是歡喜,於是我緊緊地抱住了他,就好像我們會永不分離。


    隨著那生命的節奏前後,火焰從那一點蔓延開來燃遍全身。高潮一點一點築起,而理智卻無可救藥地散去。他的雙手在我的脊背上留下了條條印痕,而他卻用它們緊緊抓住了我,指甲掐入我的肉裏——你看你看,我就是這樣被毒蛇纏在了一起。


    最後那一瞬間,我沒有看見什麽白光,隻知道一切都在那最後的抽搐中噴射而去。也許我將再也不能恢複到原來那個自己,但我也看見了他完全失神的眼光,他的臉龐泛出玫瑰色的光芒,於是我想,這是不是就是天堂的餘光?


    努力在他嘴唇上印下最後一吻,我與他緊緊相擁,睡眠如同死亡,而他的溫暖是我唯一願意帶走的記憶……


    我真的幸福嗎?這種想法令我痛不欲生。搶占了他的國家,和他的生命,卻如此的幸福。


    沒有道理。


    我錯誤地低估了那第一次見麵就在身上綁滿繃帶的情況下,堅持不懈地強暴另一個少年的變態,等我清醒過來時,才發覺自己將為這樣的錯誤付出慘痛的代價。


    我的雙手竟然被捆綁了起來,隆德準備做什麽是連小趾都不用動就能想得出來的事情。雖然我完全明白他想做什麽,但是這種驚異還是震動了我。罪有應得一報還一報,但事到臨頭沒有人會承認自己有罪並且心甘情願地受罰。我大聲叫著表示我的不滿並試圖用膝蓋與他的身軀做親密的快速接觸。


    隆德居然笑了起來,他,他,他,他居然笑了起來!


    「你在怕什麽?」他問我。


    「忘了嗎?我說過的話。」他緊緊盯住我的瞳孔。


    「為什麽你那麽害怕失去……控製?」隆德問,「從認識你以來,你從來都不願意失去控製。給我治病的時候,你控製我。逃離我的時候,你控製我。你重新跑回來見我,你控製著我,連你被揭穿曾經欺騙我時,你依然控製我……然而在更多的時候,我們都知道……你控製你自己。」靠,這混蛋在說什麽胡話?


    「你戴上眼鏡衣衫不整,和你那著名的親戚保持截然不同的形象。脾氣惡劣嘴臉凶悍,讓任何有可能接近你的人退避三舍。」他從未用這樣心碎的表情看著我,讓我驚駭……


    「然而你又不能克製自己,總是在關鍵的時候盡量顯示你的才華。如果初識,必定認為你是個聰明絕倫美麗超然,而又淡泊名利遊戲人間的英雄偶像。」他俯下身體,把那張已經看熟卻不英俊的平凡臉孔湊到我的麵前:「隻可惜,我卻不小心在這樣異常的情況下和你待了那麽久。所以我知道,你不過是個凡人而已,你會犯錯、你愚蠢、你頑固、你呆板,最重要的是,你超級——自卑。」


    「混蛋……」我驚愕的怒罵,試圖把他的聲音淹沒。


    他居然用手把我的嘴巴堵住,然後聽見他溫柔到令人惡心的聲音,「別人都是用一堆優點來遮蓋自己的缺點,而你卻用一堆缺點來淹沒你的優點,你以為這樣就能令這個世界放過你嗎?」


    「這個世界可以放過我……隻要你先放開我!」


    他恬靜的笑了笑,然後做了一個溫柔的表情,「不要害怕,我會讓你認清你自己,認清你自己是怎樣普通的一個人。然後你就能接受你自己,接受你自己,和接受我,我的……」


    「你忘了嗎?我曾經說過『……是不是要把你的腿打斷,讓你一步也走不動。脖子拴住鏈子栓到床頭上,每天每夜都做……這樣才能教你永遠也離不開我!』」他斬釘截鐵的下了結論。


    我從來沒有想象過被鞭撻是那麽屈辱的事情,這證明一切色情電影裏麵關於sm方麵的描寫都是在放屁。


    那一瞬間我是多麽地痛恨這個混蛋,然而我的破口大罵很快被疼痛的哽咽變成了哭泣,我越來越清楚地聽見自己因為忍受不了而發出求饒的聲音。


    原來我並不是個假麵超人,原來我並不是個偽裝的英雄,我在幻想裏所塑造的那個比楊保瑞更光輝、更偉大、更超凡脫俗的自我,正在淚水的衝刷下土崩瓦解。


    我痛恨我哀嚎我詛咒上帝的不公;我與這個男人偶遇時,他隻不過是個混蛋加三級!為什麽要被他如此切割我的內心、為什麽命運不肯放過我這樣的升鬥小民?


    當他進入我的那一刻,被撕裂的疼痛如同白光一般直衝我的頭頂,讓我的腦細胞醍醐灌頂的覺悟,這個晚上的交歡終究會過去,而我們或許會恢複各自的人生道路,即使小寶仍然會堅持臭屁、而隆德是那麽變態,皇帝是皇帝,大將是大將……


    但是我們命運的絲線在這個晚上挽成了一個死結。


    我那層堅硬著拒絕一切的外殼被這鞭撻擊碎了。


    一切都不同了。


    這個男人,他侵入了我的最深處。


    疼痛逐漸轉化為另一種不知名的感覺,那種我無法說出也無法區別的感覺,不是痛苦也不是歡愉,不是勝利也不是失敗,頑固的手指探索著全身,失去了裝甲的保護,我的皮膚可以清晰感受到指紋留下的烙印。


    他在我的體內抽動,那疼痛讓我狠狠地咬向他的肩膀。但是我根本沒有放開他的意思。


    夥計,如果要下地獄,那我絕不會把你留下!


    我不記得高潮是怎樣到來的,也不明白為什麽肉體在這樣的情況下仍然忠貞不渝地遵守性的法則,隻知道我無法抗拒這種灼熱的感覺,無法抗拒這種席卷一切的感覺。


    我隻想靠近,更靠近,更靠近這個人,直到與他完全融為一體……


    快感達到頂端的一瞬間直通頭頂,在我失去意識之前的蒙朧裏,我聽見他低聲的耳語,「我是真的愛你……」


    ***


    黑夜的激情始終都要過去,即使白天的痛苦多麽深邃無底難以承受,每人都必須堅持。當夜晚那個原始、激情、熱烈的大男孩醒過來時,他的眼前就會看到比愛情更多的東西。這就是成長。


    這種殘酷令你我心碎。


    初寒的清晨,海麵上升騰的寒氣從船舷處侵襲窗欞和帷帳,溱漫汗珠的人體不可抑製的冷顫著,漆黑的海麵像妖怪一樣張揚著巨大的海霧和浪,人們都以為自己感覺不到穩重的旗艦搖曳。


    「你總是不經預告的給我驚喜。」仿佛即將結束,我們不停的傾訴衷腸。生怕話語壓在腹中,再無機會表白。「一起開著船逃走吧,到達世界的那一端。你永遠跟我在一起不分開……」


    我們都看著對方,力圖從他的麵孔裏麵找出一點點破綻,和縫隙。


    他用力握著我的手,突然大聲的說道:「跟我走吧,這世上沒有比我更愛你的了。」


    他大聲的說:「每天每夜都在想念你。跟你在一起的話,哪怕立即死去都願意。即使一天、兩天、三天也可以!在城外的別墅,那裏終年冰雪,沒有任何人打擾我們,連時間也不會——跟我一起回帝都吧。」


    海麵上吹來的風啊……那時候,吹揚起我漆黑的頭發,散亂的發絲阻礙了我的視線。


    我伸手緊緊握著他的雙手,盡量溫和的說話。我在竭盡全力的喚回自己的幸福,它使我害怕的全身發抖:「隆德,你知道嗎?你不適合政治,我也是,所以我沒有資格談論。但是我想跟你說……」


    他睜大眼睛看著我,他驚愕的表情擊碎了我的麵具。


    「曆史是在向前進行而不是向後倒退,個人的愛情和力量絕不會逆轉科技民生的進步和人民的覺醒。不能再回帝國了,那樣就是親自踏入墳墓。數月之內,合眾國即將建國,它將替代帝國的曆史向前行走。阻礙它的一切力量都將粉碎在曆史的洪流中。而你,隆德·讓保羅·慶禧·傑克佛蕾特皇帝,就當作風標一樣,中止於一個時代吧。」我隻能說實話。


    我緊緊捏住他的肩,支撐著他搖搖欲墜的軀體,狠心的繼續說道:「而我,僅能做的,就是在我力所能及的情況下,跟你一起遠離帝國以及亞美三洲,遠遠避開急速前進的社會,以免被它的鋒芒掃中。這個不能征得你的同意,因為這是未來的趨向。」


    隆德靜靜的看著我的麵孔,鎮靜出乎我的意料。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他的臉色慢慢從歡喜變成迷茫、茫然、和恐懼。


    他終於慢慢放開抱著我的雙臂,他的表情孤苦無依……


    他喃喃的自言自語:「很多人都告訴我,你是一個敵人。我一直不相信或者說是拒絕相信。原來是真的啊……」


    他仰起臉鎮靜的看著我:「這就是你的真麵目。你征詢意見時總是胸有成竹,事情還未進行時你已經做出了決定。自由的外表下有一顆遵循正統的心。我一直都好奇,我這樣的落魄遺族怎會被一個浪子迷惑。原來,我愛上的是一個流浪外表下強悍驕傲的人格。我們外表荒唐內心高傲——我們差別如此巨大卻又如此相像。我們都在自己存活的戰場上光鮮奪目,一旦失去了身份,就會變得像垃圾一樣的汙穢不堪,任人踐踏吧……」


    他的臉上終於有了痛苦的表情。「既然你已經計算周全,做了決定。那麽你是否曾計算到,一個失去國家、失去自尊,沒有了領土、被人踐踏的皇帝的末路呢?!」


    我的眼淚一下子洶湧而出。


    請不要責備我!我的情感太脆弱,它受不了任何人的責備,尤其是你!


    他輕聲的說道:「我討厭戰爭,假如有別的方式可以和平解決,我會讚同。但是,皇帝隻能在國家裏生存,離開了祖國他隻有死路一條。我不會離開帝國的。」


    他喃喃地說:「你終於……要……再次離我而去嗎?」


    我用拳頭按住眼睛,眼淚從指縫隙中涔涔流出。


    我感覺到心髒成了一片片的,掉在腳底下,碎成粉末。被海風吹走。飄於孤零大海上。


    這愛,使人堅強、高尚——但是,它卻要毀滅了我。


    它正在毀滅著我!


    「別哭了!別哭了!求你別哭了!」隆德緊緊抓住我的手臂,他吃力的說。


    我像個孩子一樣嚎啕無助的哭泣著不可能回歸的歲月,它帶走了我全部的青春戀情。


    我任性的哭泣祈禱著它會回來,以為它對人類的掌權者……我和隆德會有個例外。但是我和隆德都明白,它們就像今夜的海、月、旗艦一般,失去了就不會再回來。


    他迷惑的說,「別哭泣了,你不應該哭泣的。」


    他的肩膀承受了我全部的重量。宇宙中,隻有一個支點,可以承載我的脆弱。


    「全世界的人都可以哭泣,而你卻不適合哭泣。你是一個站在人群中最前端的人……」


    去他媽的,我正在失去我愛的人,為什麽還不能哭?我的衣袖根本抹不淨臉上的淚水,淚水幻化成了霏雨之城。


    然後,我就看見了他……隆德緩慢的委頓下去。


    那時候,他一言不發的從我麵前委頓在地,裁倒在我膝蓋以下的位置。


    我震驚的看著他倒下,像麵對一個陌生人。他手掌裏全是虛汗,他張口試圖對我說著什麽?但是他的身體卻像失去平衡的傾斜一樣,趺落塵埃。


    我俯下身去伸出雙臂抱住了他,大聲的呼喊了他的名字。但是在空曠無人的海麵上,隻有生生不息的波濤聲回應著我的聲音。


    太可怕了,我中毒了。


    我,楊愛華,一個敵國的政府高官,雙手掌握軍隊的名將。


    我獨自一人來到了帝國旗艦上,跟一個敵人見麵?亦或永別?


    夜色深沉,十二時的鍾聲當當敲著,時間一層層的剝著我的衣服,鍾聲一聲聲的催促著我,逼迫著我。


    沒有了那個深山密林滿地黃花,打鬧嘻哈的相識少年。華麗英武的高官還剩下了什麽?


    即將打回原形變回乞丐了吧。


    太糟糕了……我為之奮鬥了十年啊……


    我奮力的踹開眼前的一重重木門,船上諸人像海浪退潮一般的消逝無蹤。


    我猛然間大喊了出來:「楊保瑞——你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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