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盡頭最後一間是一間青色寢室。


    正對著大門而背對著窗欞有一張寬大的法國椅,我的兄長楊保瑞坐在法國椅上。他的右腳放在左腿膝蓋上,左手支著下顎,麵孔雪白。


    我幾步衝了進去,似乎有一種與世隔絕的味道傳了過來。


    他彷佛被外人驚醒了回憶的思路,抬起了麵孔看著我。


    他的臉孔白皙得無一血色,眼神陰鬱宛如沉入深海之中。「你終於出現了嗎?像個海妖一樣突然出現在海麵上。哦,對了,我們都喜歡深夜的海……它有種逃逸的安全感。」


    「叫禦醫過來!」我聲音沙啞的大吼著。


    「我一直在考慮我們的關係,還有你為什麽這麽恨我?」


    「我不恨你!快叫醫生來!哦不,我是醫生,應急藥品在那裏?」我解開隆德的衣領,跪倒在地,用力擊打著他的心髒。


    「多年來我一直回憶,那個相同的午夜。」他解開身上銀灰的長袍,丟棄在地上。他緩步走到房間中間仰麵望天,仿佛沒有看到眼前垂死掙紮的皇帝。仿佛眼前都是空白,萬物都變成了空氣。


    我抬起頭汗水順著脖頸涔涔而下,「皇帝休克過去了,你不打算救他嗎?他不是你法定的家人嗎?」


    楊保瑞緩慢的回過身來,他的笑容使我心中一凜。他的眼睛將萬物視同螻蟻般的踐踏過去。「還記得嗎?你那晚裝病,睡到我的房間。我還記得那晚燒的是半幹的鬆木,房間裏影影綽綽有煙氣。你一迭聲的咳嗽,我就坐到床邊喂你吃藥,接著你竟然對我說,你喘不過氣來,要我給你做人工呼吸,是不是呢?小寶?」


    我的手足冰涼,全身的力量急速下降,我拚命的告誡自己鎮定。「我忘記了……那時候年紀小,做的事不能當真。請,你快傳令醫生來。」


    「你還真壞啊。那時候我就很聽話的給你做人工呼吸,我們都是醫科附中的學生,實習醫護這種事也很平常,但是我可沒有見過,喘氣都喘不上來的病人竟然雙手抱著醫生,嘴巴對著嘴巴讓醫生也喘不過氣來呢?」


    「我不記得了!你的急救醫師都在哪裏?皇帝的身邊一定會隨身醫生團吧!」我大叫著。


    楊保瑞麵上含笑星眸微闔,他雙臂微微抱著自肩,麵孔微抬神遊天外的自顧自笑道:「那時,我根本就未曾想到你一向老實,也會使詐。還幫你按摩胸口,不知怎麽回事,就變成你爬上來壓著我的樣子,我還問你明明你在我的身體上麵,為什麽還喘的透不過來呢?」


    我手腳顫抖不再理會他,翻箱倒櫃的在房間中搜索出櫃子裏的急救藥品。我取出一管藥劑,給隆德注射。


    我大聲的呼喊侍衛,並擊打傳喚傭人的響鈴,但整艘船上竟無人出來應聲。


    楊保瑞嗤的一聲笑了出來:「你怕得像個膽小鬼,全身都在發抖,嚇得連我的衣扣都解不開,最後拉扯的我叫痛,還掩住我嘴巴不讓我叫出聲來。你自己下麵早都硬了……」


    「別說了!」我大叫了一聲,一把將他身前茶幾上的液晶錄影機橫掃出房門,錄影機正在播放著剛才在皇帝寢室中,皇帝跟黑發的男人糾纏不清的景象,這令我羞愧。


    我臉上火辣辣的眼前卻潮濕了:「我已經道過歉了!對不起!你卻還在耿耿於懷不斷羞辱我!」


    極大的海浪猛然間擊打過來,旗艦微微一晃,茶幾上的酒杯一下子傾斜倒地,水芯片飛到四周。


    楊保瑞全身繃緊像一塊岩石,蓄力待發,一吃驚之間我晃了晃身軀想躲開他。但是他隻是做勢,看了我的驚惶他竟然露出了諷刺的表情。他放低了聲音卻咬碎了銀牙:「是你在羞辱我吧!楊愛華!不過是一句話!你心地狹隘惱羞成怒,設計陷害皇帝和我!」


    「咯」的一聲,他麵色掙獰一把握碎了手中的酒杯。


    仿佛火焰一瞬間燃燒到了頂點、他的怒火終於爆發,咆哮了出來。「見鬼的楊愛華!你參加軍隊!你選擇了敵國!你每年回家看望我,然後再製定你該死的計劃。你率領軍隊攻打你的祖國!你顛覆祖國不是為了高尚的願望,你不過是要毀滅這個不給你親生父母的祖國。你這個猶大!當你真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時,你出現在我的麵前,令我愛上你又踐踏我的愛!你所做的一切一切不過是為了一句話!


    「我那晚說過的『你是我家養的廢物,有什麽資格同我要好?!』這句話!


    「所以你變成了楊愛華,你推開我離家出走從此再不回來。你到港口偷渡上了亞美三洲的船,遠遠逃離開了帝國。你這個膽小鬼!」楊保瑞舉起右手,狠狠按在自己左臂上。他手上拿著水晶杆子的碎片,碎片立刻把他雪白的臂膀劃出了一道鮮血傷口。


    「不!」我的身體搖搖欲墜,急忙伸手想按住他的傷口。但他突然大叫了一聲甩脫開我的手。


    白色的長袍飛揚起來,他的左右雙臂上麵,竟然都是一道道深淺不一的傷口。


    「為什麽?為什麽你要這樣對待我?這一千個夜晚,我每夜都忍受不安,都睡不著!我都懊悔的睡不著!你傷害了我。比起我在肩膀上狠狠劃上千萬刀,你卻是深深在我胸口插上一刀!」他伸手按住胸口。


    我根本不記得了,以前的舊事。


    我的眼前模糊了。


    小時候或許有過吧。我撩開擋住視線的樹葉,光著腳掌在潮濕的沙灘上奔跑。我不敢停留,一停留羞恥心和難堪就一起合著夜色淹沒了我。


    一根樹根絆倒了我,我撲到在泥上裏痛聲哭泣。離開這裏吧,離開這塊土地就可以邁進新天地。


    巨輪上的外國水手狐疑的看著我:「你叫什麽名字?」回首望著遠方海麵上的超級航空旗艦「aiwa」號。


    我想象那飛翔宇宙的巨鳥般自由,擁有另一種生活。


    從今而後,我叫楊愛華!


    「每夜每夜,我都痛苦的難以成眠。悔恨自己心腸太軟錯失良機,沒能殺了你。即使那樣也勝過被你羞辱。當我忍受不了時,我就用刀在臂膀上劃一下,提醒自己優柔寡斷、而現在!」楊保瑞咬牙切齒的一字字說道:「再也沒有人可以左右我的意誌,你,也不例外!」


    「你現在求我救傑克佛蕾特皇帝嗎?跟我結婚的皇帝?跟你偷情的情人嗎?」美麗的大公爵嘴角上翹,他唇紅齒白如花般笑靨盈盈,臉上終於現出了生動的表情。


    楊保瑞滿麵煞氣的笑道:「楊愛華,當日你拒我而去的時候,可曾想到會有今日?!」


    ***


    天就快亮了,遠方晨曦中第一抹粉色光線穿透過層層霧氣,照射在矩形航空航海母艦上。


    在皇帝旗艦的船舷上端飛翔的鷗鳥無視當權者的禁令,依然在船體附近滑翔著飛行。


    在距離海麵以上六千公裏的高空,合眾國的宇宙衛星在遙遠的太空中,機械觸角滲透到社會的各個方麵,就像蜘蛛一樣,一刻不停的搜索著各類型的情報、訊息,然後迅速的傳到奧蘭多市郊的亞美三洲警察總部。


    天亮前的警視總部呈現出一派極度慌亂的狀態。


    當天晚上值夜班的警察們目不轉睛的盯著大大小小數十個監視螢幕。


    當楊愛華將軍意外出現在皇帝旗艦上時,警察們的咖啡杯跌在鍵盤上。眾多其它科室的職員聞訊趕來,把橢圓型環繞監測中心擠得水泄不通。


    透過紅外線遠端監控係統,六千公裏以下的皇帝旗艦上分毫畢現,絲絲刺目。


    突然有一個前麵的人輕聲命令著。「好,可以開始準備轉播了。」


    那個操作員驚駭的睜大了眼睛,望著突然出現的內務部長先生。「伹是,但是,如果要接駁到民用通訊設施上去,轉播這種突發情況,不也需經過電視台首長的批準簽字嗎?」


    警察也都是拿薪水吃飯的小人物。萬一不小心夾在大人物之間的政治恩怨、仇殺中,說不定會死得連一分錢都拿不到。


    滿大廳的冷氣吹得人脊背寒氣上升。


    警察們心中絕望的想,為什麽要看到這種不該看的東西呢?有機靈的已借機溜出監控室逃之夭夭。


    ***


    「——當初你拒我而去的時候,可曾想到會有今日?」


    我仰臉鎮靜的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感覺得到如流水而逝的舊日青春歲月。我的左手扶在圓桌上,全身的肌肉骨骼慢慢放鬆,泄氣一般的綿軟下來,膝蓋站立不穩,直至單膝著地。


    我抬起臉看著楊保瑞,隻剩下平和的口氣與表情。「你曾說過,有朝一日會令那個甩掉你的男人,跪在你的麵前求你愛他。現在你是否滿意呢?」


    「……」他緘默。


    「你一向眼高於頂,但是對於跪倒在你麵前的男人,你是否還會賞識他?」


    「……」


    「請你救救他吧。」


    「這就是你拜托別人幫忙時的口氣?」保瑞目不轉睛的盯著我的眼睛。


    「從小開始,你一直都對我很親切,對我關懷有加。是我總是不斷的招惹麻煩。」他微垂著麵孔專注看著我的瞼聽我說話。「每次在父母要打我的時候,你都會為我說好話,每次我惹麻煩時你總是替我善後。你總是在讓著我,你對我的好處我會永生難忘。」


    「是嗎?」他有些懷疑。


    「你總是聰明能幹耀眼美麗,小時候我把你當作天神一樣的敬仰,崇拜你敬畏你,想有一天變得跟你一樣強。有一天能夠跟你一樣……我是喜歡你沒錯……」


    「……」


    「但是你喜歡的人不是我,」我冷冷的用黑眼珠戳著他的心。「你喜歡的人,是那個兩軍對峙戰場上的不敗領袖、是那個一呼百應的草莽軍人。是那個在高層樓宇之上,膽大妄為的敵國持槍刺客。而不是,在這裏跪著的向你屈膝的無能之輩。」我咬著牙說著實話,全身的肌肉衣履仿佛順著海風被吹成了一縷一縷的,隻剩下孤獨冰冷、千瘡百孔的心。


    「那對你無一點用處,幼時的跟班、孩童時代的玩伴。隻要你高枱貴手,我們都能存活下去。我發誓我們會離開這裏不阻擋你的目的和前程。所以……」我痛苦的請求他。「請你救救他吧。」


    楊保瑞低著頭,寂靜無聲息的看著我。


    「那對我沒用。」他說道:「你這樣說和做,隻會令事情更糟糕。」


    「此時此刻,你依然不為自己的安危向我求救,卻為了那個人跪倒在地,這就是你的告饒之道。你總學不會好好利用本身的優勢來達到想要的目的。這些年來你在這方麵沒有任何進步。」他在取笑我。


    「你很恨我吧?恨到咬牙切齒雙手緊緊握成拳頭。」他看著我的手。「你全身都充滿了戒備,手指甲都把掌心握出血來了。這就是你服軟求饒的表現?」


    「但是,你知道嗎?」他眼睛裏慢慢帶出了一絲笑意:「我就喜歡你這樣。每次吃虧上當以後,都用相同的悔恨表情跟我說話,心裏發誓下次再也不上我的當。但是,往往下次還是忍不住犯同樣的錯誤。無論是跟我搶蛋糕或是搶愛人,都是如此。小寶,我們太熟悉對方了。這世界沒有比我更了解你的人了,相對的,我也更能包涵你,我也會更愛你。」


    保瑞溫柔的湊近,蹲在我的麵前,跟我保持相同的視線高度,從散亂的頭發中捕捉我的視線:「你的運氣真好,我有時都會嫉妒。連你任性的跑出去當兵都能走上最極致的高峰,而我花上數倍的努力心機和付出還達不到同樣收獲;我不看好你的能力,我隻能說你的運氣真好。你的心腸也很好,同情弱者多過於強人。有一條狗病倒在路上你也會把他抱回家細心飼養吧?想必那個皇帝就是用這招讓你死心塌地?你的人也很好,對於愛你的,你愛的人你會付出生命乃至全部,在軍旅政治生涯中,你還能這般天真,文藝,不帶一絲市儈。你的腦筋也好,明明厭惡我到了極點,還能丟掉立場委身對我屈意奉承。連你的長相都這麽好……」他的喉嚨裏發出呻吟,用手握住我的下顎。


    「鵝蛋臉稍微長些但很樸實很親切,你這老實的樣子騙了不少女人吧?細長的眉毛很有個性,單眼皮的眼睛像看不到底的深潭,我不知道你究竟想些什麽?鼻直口方,嘴唇有點薄稍微有些薄情……」他突然不說了,伸出雙臂緊緊抱住我,臉貼近我張口親吻我的嘴唇。


    「不!」我不加思索的推開他。但是楊保瑞撲倒了我,他用力按住我的瞼,手指卡得我喘不過氣來。他瘋狂的吻我,讓我透不過氣,他長長的紅發像雨幕一樣纏繞著我,讓我窒息。


    「你不是一直喜歡我嗎?」他喘息著說,「從小到大,你不是一直都想跟我好嗎?」


    他微微喘息著星眸微闔,用沙啞的聲音在耳畔不住的催促。他的右手緊緊抓住我的手,就從他的衣服裏探伸進去,直接探伸到腰際。


    他的身上香氣四溢,身材雖高卻肢體細膩,柔若無骨。每一寸肌體都緊貼在我的身上,全身柔似無力緊緊依附著我,卻把我全身上下撕纏的無心抗拒。


    他麵上跌落的汗珠直和我身上的汗水混合到了一起。


    我的臉一下子蒸騰起來,全身汗出如漿。心跳加快,身體自然而然產生了反應。


    「不——」我掙紮著推離他的肩,讓他離自己冒火的身體遠些,好保存些僅剩的體麵。


    楊保瑞冷森森的笑了起來:「你的身體遠比你的言語忠實!」


    他站起了身體保持了間距,改換了臉色冷酷無情的說道:「給你選擇吧。」


    「你不是說過嗎?時代向前進行而不是向後倒退。皇帝馬上就要死於今夜。我們如此費盡心機才設局將皇帝逼至絕境引你上勾,他必死無疑。接替的掌權者就是我,我會和合眾國簽署和平協定。而你嗎?不巧的是,你也是戰利品之一。一個與帝國皇帝淫亂的將軍,不配做合眾國總統。皇帝死後你就屬於我了。」


    他盯住我驚駭的眼睛,笑道:「在全人類麵前曝光你的愛情,你有沒有心理準備呢,楊愛華?」


    他坦然的享受這揭開謎底的一刻。


    「這是最後一次叫你楊愛華了,我的弟弟。你苦心經營的聲名地位一夜之間付諸東流,然後你就好好接受你原來的身份吧。作為楊保瑞的弟弟,你可以與我一同在帝國冰天雪地的租界區生活。我們一起成為帝國的統治者,我也會讓你好好享受家庭幸福的。」


    「你隻有一次改變命運的機會。」楊保瑞微笑著。「是否被轉播隻有我能下命令。我隻是讓你們見麵,借機錄影抓住你們的把柄,卻沒有想到會引發皇帝的病勢。」


    「假如你想救皇帝的性命,就自己走過來,抱住我,說你愛我,想和我做愛。求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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