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拒絕了自己可能與來訪者們發生的一切聯係。像一隻蜘蛛蜷縮在自己的老巢,國防部研究所辦公室的黑桃木大桌上跟邦法官鬥嘴。


    我惡意的決定中場叫停整個劇情。


    我是這個國家乃至世界上最有力的將軍。


    我懦弱的理所應當。


    隻是在享受著錐心痛苦的同時,還讓我覺得絲絲舒服。


    我還沒有麻木。


    邦法官帶了紅酒來看我,隨身保護他的聯邦探員席地坐在辦公室門前的地毯上玩著紙牌。


    他興致勃勃建議著,我們看看由電視台轉播的愛略特議長邀請帝國貴客於國家歌劇院觀賞的歌劇吧。我突然開始懷疑他此行的目的,說和做畢竟是兩碼事。


    我用手握著杯子,趴在漆黑的足以映出人影的大桌上,盯著他不住盤算。


    過完耶誕節。這一年戰爭、皇帝病危、合眾國建國,經濟持續衰退,海嘯大災難等等危機籠罩在地球上空,久久不散。但是過年的氣氛還是衝淡了陰雲。


    合眾國歌劇院因為接待了體麵的客人成為全球的焦點。


    由文化部組織邀請了演員們進行慶祝表演,自黃昏起,各種豪華汽車及專用旗艦紛紛聚到了像一隻巨大風帆模樣的建築:合眾國歌劇院。


    整個演出,索拉姆教皇都覺得無趣。


    因為合眾國裏最著名的楊愛華並未出席。但是他覺得,那個狡黠的像狐狸又蠢得可愛的妙人,一定在某處偷窺。


    現在的科技連隔著混凝上相鋼筋都可以還原人物動作聲音,露麵與否變得不重要。而且想到在他眼前的液體顯示器裏正進行表演,更充滿了戲劇性和誇張感。


    那天人潮如織,皇帝很受大家歡迎。


    隆德·慶禧·傑克佛蕾特皇帝令人驚奇,他站在歌劇院二層包廂內,從防彈玻璃內部望著樓下縱深式舞台的風景。


    他是個身材嬌小、玲瓏的人,看不大出實際年齡。他穿著寬大綿軟的白色絲綢上衣,如同那個古世紀貴族時代的風尚一樣,領口袖口都是褶皺的手提細紗雕花。


    飄逸的衣服並未給骨骼纖細,鎖骨突出的皇帝添加風韻竊窕的感覺,反而更加凸現他的淡薄和虛弱。奇怪的是,他身材纖細,但是卻讓人感覺是個很男性的人。


    皇帝的病態明顯,膚色昏黃是心髒部位病變的預兆。他左手捏著煙,一邊吸著一邊了無生趣的望著他的獵犬。


    索拉姆教皇犀利的目光審視著皇帝,然後把手伸了過去:「陛下,看來安靜、冰冷的地方並沒有使您的身體好轉。」


    「我很好。」皇帝冰冷的接過了教皇的手指。他不領情的俯下臉啄了一下他的手指。教皇立時有種錯覺,像是被蛇舔了一下。


    他忍耐著順便用手指搭住皇帝的手,挽著他走向座位。緊跟後麵的是楊保瑞大公與愛略特議長禮貌性的相互致意,他們分開坐立在白金包廂的正中間。


    然後,各個社交名人、金融家、資本家,以及社會名流紛紛落座。那數人成品字型坐在白金包廂中,圓形古典沙發的旁邊,席地坐著幾位年幼的公主,跟貴婦名嬡們,興致勃勃的等待著麥演開始。


    立時,交響樂團奏起了輕快的小步圓舞曲。


    「他們在竊竊私語。」我張口開始不自覺的啃自己的指甲。


    我的眼睛緊緊盯住螢幕放大數倍的楊保瑞的嘴巴。上尉小姐習慣的開始記錄,我的複述比科技處的工程師還要快捷精確,我早已習慣了楊保瑞的語氣和思維。


    「皇帝的身體不能夠長久旅行。」楊保瑞先開口。


    「這個應該由陛下自己決定。」索拉姆教皇不悅的想起「挾天子以令諸侯」這句話。既占有了他的身體,還想要十足赤誠的心,也太奢侈了吧?


    「皇帝的意誌也就是我的意誌。」


    「那麽大公,是你提議向北方某人敬獻政治禮金?」教皇換了話題。


    「對,供養某些人可以為帝國效力,省卻口舌省錢省力而且效果絕佳。」


    「挑選合適的人選密議商談,也破費時間精力吧。」


    「還好。用宗教的名義籠絡,這還要多謝教皇大人的支援和開明。」楊保瑞大公用手指撚住香檳杯口轉了一圈,湖藍色的液體將他的手指印得斑斕一片。令人渾然錯覺,碧藍色的大公和碧色香檳渾然一體。「我們都是一根草芥上的蚱蜢,我們一樣的罪惡。」


    他似笑非笑的盯了一眼教皇。


    被男人拋媚眼卻極爽的這種奇怪經曆,令索拉姆教皇的思想遊離身外。


    莫非男人心裏都有被同性依賴,當作英雄崇拜仰慕的欲望?當征服女人已沒有任何吸引力時,征服同性的靈魂和肉體反而充滿了黑暗、誘惑和刺激。


    尤其是,針對又強又美又執著的楊保瑞。


    說老實話,享受美貌隻起到肉體及性反應,已不能使教皇這種層次的男人滿足。讓人意淫的是,這個人愛憎分明到穿心裂肺、冷酷瘋抂的折磨自己和他人的邪惡秉性。


    愛到糜爛死亡——楊保瑞享受的東西都叫人又愛又怕。


    『世界上竟有為了達到目的,在所不惜的勇猛嗎?即使粉身碎骨,也能甘之如飴的享受毀滅?』教皇忍不住想到,流言中的楊保瑞哭泣著哀求某人愛他的模樣。能親眼看著這個了無破綻的強人潰不成軍,少活十年他也願意商量。


    「假如,一樣要用修好之計的話,我建議找我們的老熟人。」教皇又提建議。


    楊保瑞會心的一笑。


    「那個人啊!是個空有實權卻缺乏野心的男人。個性堅強情感脆弱,愛好自由勝卻生命,既現實又天真爛漫的矛盾體。貼近賞玩有些屈才,放到外麵卻會在社會人際漩渦中死的飛快……」他麵上含著輕佻的笑:「愛亦愛死了,恨也恨死了。怎樣?教皇大人也有興趣嗎?」


    這混蛋!


    教皇大怒,卻突然微微一怔,隆德皇帝的獵犬已經撲到了他的膝蓋上。


    皇帝忙低聲呼喝:「過來!又不聽話了麽?」


    一邊的侍者們忙忙的捉住短毛小獵犬,把寵物小拘拉回皇帝的身邊。


    皇帝接過小拘,放低了聲音輕聲的哄著暴躁不安的小獵犬:「又想跑?你這個小笨蛋。要乖乖的聽話哦,小寶……」


    教皇赫然抬起頭。


    楊保瑞大公麵對著包廂下麵正前方的舞台,眼觀鼻鼻觀心麵無表情,嘴角卻露出了無質感的微笑。


    皇帝則用力抓住小獵犬「小寶」的狗頸圈,把小狗按在自己膝蓋上。他雙手緊緊握住它的脖頸,雙臂圈著它,用一種夢幻的表情安撫著小狗。


    二十八歲的索拉姆教皇。


    他自十年前受洗禮後成為這個天地的精神統治者,具有強大的精神主觀和控製全球教團的意誌力。也算是一個體恤民情見多識廣的頂尖人物。


    但是此刻,他連心都涼透了。


    所有的人都切實的感受到了那種高山滑翔的失速……


    教皇、大公、皇帝、還有楊愛華都聰明的回旋著自身,想要避開它。


    他們都不想被摔斷脖子。


    我看著紙帶打出來的竊聽記錄,沉默無語。


    邦法官則眼神放光,好像吃到腥的貓。而且是隻吃到了鯨魚的貓。快把他噎死了。


    我卻不停猜想著誰可能有權利,有機會查看到警方紀錄,誰有可能與敵聯盟?


    我調轉了麵孔,回首望著窗外帝國旗艦在夜色裏的雄姿,不覺的癡了。


    帆型大劇院裏空氣溫暖而幹燥。


    警察們在劇院角落裏來回巡視。表演會即將進入尾聲。


    最後的餘興節目是一個年輕的魔術師。他手中的錦帕微微一揉順風飛揚,就變成了一售撲閃著翅膀的小鳥。小鳥在大廳中飛了個圈子,就乖乖的棲息在魔術師的肩膀上。


    「啊……」年幼的小公主們驚叫起來。


    魔術師是個黑發的年輕人,五官英俊,雙手白皙修長。他手指靈活的一按自己的帽子,含笑一提帽子「撲」兩隻鴿子飛到了大廳當中。


    「啪啪啪啪」大廳中人們鼓起掌來。


    氣氛頓時一改莊重肅穆,變得輕鬆活潑起來。


    皇帝漫不經心的抬起瞼。


    他身邊的諸位當權者;楊保瑞大公望著舞台沈恩、教皇則閉目不語。遠處包廂右側的合眾國愛略特議長和財長陪同著,觀賞著表演。


    皇帝突然覺得睡意上襲,他強打著精神支撐,雙手和全身卻漸漸綿軟無力。


    「啪!」他全身微微一震,一抬臉正好與舞台上的表演者麵麵相視。


    年輕的魔術師在空中響亮的打了個響指,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和注意力。


    「我現在需要一個助手,有人想試試看嗎?」


    一個看似助手的金發男孩子,手腳麻利的爬上架子,平躺了下來。幾個人幫忙在他的身體外麵套上大盒子。又是大鋸活人之類的,這種以視覺障礙進行表演的魔術戲法,古舊老套不稀奇,但是也頗吸引人們。


    大廳裏燈光黯淡了下來,音樂同時響了起來。


    傑克佛蕾特皇帝垂下頭,他伸手撫摸小獵犬的身體。在那溫暖的小東西身上確定著自己依然有著觸覺。


    突然傑克佛蕾特皇帝睜大了眼睛。他全身都冰冷了。


    他顫抖著低頭去看。竟然發現自己五指上,正在泊泊的流淌著鮮血。


    皇帝驚駭的張大眼睛,他的膝蓋上赫然躺著一個人赤裸的身體!而他的手竟然在那人的後背上撫摸著。男人麵孔七竅流血,呈現死灰色,赫然是具屍體!


    「啊——」皇帝驚叫出來。但是他竟然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此時此刻,右首的楊保瑞大公右手托腮,麵色沉靜望著前方。


    而左麵的索拉姆教皇,正麵對著包廂下麵諸多的信徒們揮手示意,在王權國家和民主國家他都是上帝……


    「不!不!快滾開!」隆德·傑克佛蕾特驚惶失措。他一迭聲的大聲嘶叫著,拚命的扭動身體想甩脫身上的死人。但那人的身體卻似千鈞般重,壓得隆德全身都在下陷。他試圖向距離他最近的大公求助,咫尺之間竟然碰不到大公。大公臉看著前方慢慢的用手撩動自己的朱紅長發,蜷曲眼睫毛低垂著。


    「救我!快壓死了!」隆德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他竟然認識那個人!那人不就是以前刺殺過他的人麽?那個長春宮中,用銅插插進他胸膛的少年!


    啊——皇帝的胸口火燒火燎起來了,他不敢相信的看著自己胸口的舊疤,慢慢開縫,裂開了大洞!鮮豔的血液順著胸膛迸射。


    不不!這個人不是已經被處死了嗎!為什麽會再次出現在自己麵前?!


    皇帝猛然間省悟過來,他一把卡住屍體的脖頸,咬牙切齒的說道:「你是!假的!你這騙子!」那金發少年猛然間睜大了眼睛,竭盡全力掙紮,就如同昔日在長春宮殿的床上,一摸一樣!


    隆德全身汗出如漿,巨大的壓力壓迫著他的身軀,全身的水份都蒸發成了粉狀。仿佛靈魂已被壓榨出來!他全身的舊傷片片碎裂,血液橫流……


    「醫生,醫生,在哪裏呢?!」上一次是誰救過他?隆德拚命的回想。


    啊,對了!是那個貌不驚人的醫科學生。他又笨又粗魯,每天強迫他洗藥浴,輕視他折磨他鞭撻他。但是卻在霧氣騰騰的水氣後麵,用一雙漆黑的看不見底的溫柔眼睛,審視著他!這溫柔幾乎要了他的命!


    「啊……不……」


    隆德·傑克佛蕾特於漫長歲月後恍然大悟。


    那個人救過他的性命,那個人救過他的精神傷痕。


    在他生死一線時,他拚力的拉扯他出漩渦,救他的身體創傷同時為他塑造了新的精神世界!讓他知道了愛情,讓他感受他掩蓋在心底的重重愛意,讓他沒有在這放蕩冷漠頹廢的世界上,先行精神死亡——


    他赫然抬頭,看到了大廳中間的表演。


    舞台上的魔術師高舉著長刀,向下方砍去。那下麵躺著的人,黑發遮掩著他的眉眼臉龐,他消瘦橢圓的臉,緊閉著漆黑的眼睛,以及健康的膚色,生動鮮活的表情……


    「不——」皇帝一下子站了起來!


    楊保瑞和滿劇場的人們,發覺情況有異,但是已經阻止不了了。


    他們仿佛一下子看到了天堂中的神明破碎的哭嚎。


    「請不要這樣!」隆德歇斯底裏的高舉著血淋淋的雙手,一個人嚎啕的痛哭出來:「不——請不要殺他!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什麽都願意給你!我的國家!尊嚴!一切!和我的命!」


    他驚恐的不可言傳,如同孩童向上帝爭奪:「把他還給我——求你了——上帝可以不需要他,但是我需要他!除了他我一無所有!我愛的。我隻想讓他活下來!他讓我痛苦!他教我痛苦!讓他解除我的痛苦吧!」


    隆德狂泣著。


    他抓緊教皇跪倒在地上:「上帝啊!我曾經蔑視你!但是,你會解救我的!是不是?!——請讓我死吧!請你仁慈的讓我比他先死吧!」


    隆德·傑克佛蕾特皇帝雙手抱著頭。他嗚咽著吐出了大口的鮮血,委頓在教皇身上。他已經把手中的小獵犬卡斷喉嚨,活活殺死了。


    楊保瑞猛地站起來,他伸指舞台上的表演者,大喝道:「抓住他們!有刺客!」


    索拉姆教皇強令本身把注意力放在皇帝的身體上,但是他卻無法阻止他的厭惡:「這該不是你所供養的北方人,為皇帝特別安排的餘興催眠節目吧?」


    「這不是我們想要的答案!」楊保瑞大公的眼睛幾乎冒出火焰,他雙拳緊握,麵目猙獰著咬牙切齒地說:「我要殺了他!我要殺死他!」


    遠隔著時空,那個卑微小寶的蔑視又一次刺穿他的心髒,剝去了他的臉皮,給他沉重一擊。


    他回頭看看跌落在塵埃裏的皇帝。


    神戀愛後就已不是神,隻是一個重傷的人。


    「這麽的期待死亡嗎?好。我給你機會!」楊保瑞拂袖而去。


    我發誓我沒有看到螢幕。


    我隻看到窗外沉沉夜色中遙遠的港口,停泊著亮如白晝的皇帝旗艦。


    那映襯著蒼穹點點繁星的光芒像通天巨塔,讓我的眼前熱辣,水霧迸濺……


    我不敢回頭,頭抵在落地玻璃幕牆上。「讓我再回到從前吧!再回到從前!」不去北方!不成為楊愛華!不憎恨家人!不變成英雄!我寧願本分的忍受命運,願意跟哥哥懺悔,我是一個混蛋!與他的戀人偷情,即使這般也能滿足一生吧!


    我已經,已經無路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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