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蘭多國際航空港的下午四時,帝國的旗艦緩緩滑翔在波光粼粼的銀色水麵。它於萬眾矚目之間降落在亞美三洲的地麵上。


    人類最偉大的血統的承繼者——第一次降臨這塊大陸。


    天氣陰沉沉的,大陸邊緣和海洋交界處,徘徊在大氣層的氣流,帶來了陰翳的氣候。無數的攝影機和閃光燈將灰色背景打的亮如白晝。與此同時,國際空港、專車行進路線、下榻國賓館、以及國會山莊都處於高處緊張和一級戒備的狀態。


    國會山莊裏,來往的工作人員奔跑著在確認最後的工作。


    「快點!女士先生們!」禮儀司長的聲音像「嘶嘶」的小鞭子一樣,不斷抽打著工作人員們繃得像弦一樣的神經。


    倒是參與會見的各位高官,待在休息室的角落,得以輕鬆的聊天和觀看轉播。


    遙遠的距離產生了安全的假象,而麵對麵說不定會有難以預料的激蕩?


    邦法官向我眨了眨右眼,他遞過來一疊內參新聞資料。


    從最新的民意調查、參議院花費大筆預算的改建、警察部隊頻繁的調防及人事變更應有盡有。


    我用手捏起了最後一張遠端地麵傳真照片,帝國的傑克佛蕾特皇帝滿麵驚喜的表情以及雙手握著的野花花冠,旁邊某個低頭編製柳枝、衣衫襤褸的少年愚蠢的笑臉,以及滿地的綠草黃花,還有透過樹葉縫隙傾斜一地的點點暖陽碎金。


    邦法官銳利的目光,在我的臉上,上下橫拉,猶如刀片一般迅速、無聲息的片著我的表皮。


    「不錯,拍得很專業。」我說。


    「近期,海盜猖獗搶劫民船的事件屢有發生。大概隻有軍隊可以鎮鎮他們的氣焰。」邦法官話裏有話。


    「不,我要出席國事招待會。」


    「那些是官僚們磨耗上班時間的薪水小偷的工作。不適合你。」


    「不。一是警視總監被暗殺後,我不會再給任何人臆想腹誹的良機。二是楊保瑞開口先發製人。」我惡意的笑笑。「我的人生目的之一,就是令他滿足。」


    邦法官聳了聳肩,他淡然卻又是異常嚴厲的叮囑說:「我本人對於帝國貴族沒什麽偏見,他們是傲慢和鮮少道德、破壞秩序的一類混蛋。同時,我也認為被敵國的名利雙收、豔名天下的美人追逐,是件值得驕傲、炫耀的體麵事。但是,國民們是否心胸寬容到讚同領導者和敵人的風流韻事,那我就沒有把握了。某些時候,他們擁戴一個領袖和拋棄他的速度一樣快。」


    我在腦子裏急劇翻騰著想要反駁他的話,但是,話到嘴邊,竟隻有溫和的一句:「你,認為我會輸嗎?」


    鏡頭中的飛機艙門向空中升去。


    新聞播報員興奮的叫出聲來。「啊,他出來了……第四帝國的傑克佛蕾特皇帝,接受邀請正式訪問我國……」他媽的!我要要求他的長官把他薪水,他不正常的興奮態度是抱著怎樣不健康的心態啊!


    螢幕上,第四帝國的讓保羅·慶禧·傑克佛蕾特從艙門處,走了出來。他看了一眼轉播鏡頭,就緩慢的從飛機舷梯上走下,等到皇帝走到舷梯的半截時,皇帝的法定配偶,楊保瑞大公才下舷梯。


    他們兩人慢慢走下飛機,給了一邊圍城牆板的記者們,充分的時間拍攝留念。愛略特議長適時的迎上前去,雙手互握,擺出恰當的親近和禮貌的姿態。鮮花和軍樂同時獻上。


    與圍觀的許多民眾一樣,我們這些官員們互相望了一眼,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我身旁的內務部長終於喃喃的說了有見識的一句話,令人刮目相看:「這家夥簡直是個天生的明星胚子,他吸引大眾目光的能力,比一百個政客發表政見,軍隊跟帝國打上五十年戰爭都更高深莫測。」


    跟他生在一個時代亦是一個悲哀。


    當來賓一行人下了專車步入國會大廳時,皇帝和保瑞大公帶來了一片嗡嗡的聳動聲。


    那一行人代表了一個集權體係與君主立憲資本時代。


    皇帝本身相貌平凡並不出色,但勝在數百年來家名顯赫積威猶在,天生骨子裏印滿了王門威望,相當的淡化了他外表的衰竭無力。他麵孔認真,但是雙目黯淡病態畢露。


    楊保瑞卻比在電視上遠觀更顯明朗大方。他長相輪廓深邃,卻偏好古典婉約的裝束。灰緋色長袍體現了古典與時尚合而為一的美感,脖頸上纏繞著細細密密的金質鱗片飾物,衣履生香,很具有端莊出塵的氣度。


    自從他結婚後,他就這般穿戴了,看來他亦很享受他的功名,並以此為榮。


    我左手插進口袋,昂起臉看著前方。一瞬間,感覺到心髒加快跳動全身繃成一線,亦或說是鬥誌昂揚。


    邦法官的眼珠在左右轉著,猶如老鷹護小雞一樣,他庇護我。「你是我們亞美三洲最堅實的堡壘,我可不想你還沒有出戰,就敗的一塌塗地。」


    他笑著邁向前方。


    國會大廳明媚肅穆,國事活動進行途中。


    一切都按照了禮儀司長的流程來進行,毫無變數。表現出了友好善意的姿態供攝影、模棱兩可的社交辭令供猜度想入非非、用連自己亦不相信的政治主張去說服對方……


    內務部長依次介紹各位客人。皇帝等人來到近前,大家施禮握手寒暄,然後退讓出禮儀通道。


    皇帝的身材不高,我低首望著他的時候,他微微揚頭看著我。手指冰涼,嘴唇濕潤,西裝襯衣領子雪白,麵孔如同想象中灰黃無光,毫不英俊可人。他的眼睛看著我。


    「這位是,亞美三洲的軍團上將,楊愛華先生。」禮儀官員介紹著。


    「久仰了。能幸會楊將軍,是帝國所有軍人的夢想。」我還不知道,社交辭令他說的亦是娓娓動聽。


    人群緩緩踱過,帶來了濃鬱的百合花香氣。有一個人伸手握住了我的手。


    「這位是,楊保瑞大公爵。」


    那個美人嘴角上翹,蔚藍色的星眸微闔,麵上帶著優越的傲慢。「幸會了,楊愛華將軍。」


    楊保瑞大公爵輕輕巧巧閑閑淡淡的說道:「九百四十二個沒有見到你的日夜,令人覺得生之無味呢!」


    螻蟻般的人生令人們掙紮著活下去,而活著就是為了體驗這麽赤裸裸的刀劍人胸、熱血迸射的交鋒感吧!


    雙子星座的陰暗兩麵,是相互痛恨又相互依戀,福禍相依生死相係的。


    每次跟他硬碰硬的交鋒,我從未占上風過。


    這世上再沒有能夠像他一樣了解我、熟悉我、同我一樣的思考做事方式。比我更快一步的敏捷判斷,緊緊挾製住我的弱點,然後摧毀我的意誌,戰勝我的人了。


    國會中的會議熱絡進行著。


    愛略特議長與楊保瑞款款長談。財長陪同著皇帝,走到座椅前,供記者們拍照。索拉姆教皇根本就無視於我,他被邦法官纏住。


    我輕舒口氣,邦法官示意我可以退席了。


    於是我向著入口外麵走去,卻正好擋住了侍者們端著杯子進入客廳的通道。我伸手扶了一下搖搖欲墜的服務生。


    這時候,會談議程隻剩下新聞記者們的拍照時間,記者們紛紛走進大廳。他們與我擦肩而過向著大人物們走了過去。


    突然我的膝蓋麻木了一下,就像是被人輕輕用針戳了一戳。我立刻腿步酸軟,全身都向前方倒了過去。


    但是眨眼間身體又恢複了自由活動,人也驚醒了過來。我有點奇怪。


    人群後的警衛們,立即警覺的注視著我。


    我飛快的轉了個身,略微小跑上前,已經看見記者們蜂擁圍著皇帝諸人了。


    一陣莫名其妙的汗順著衣領冒了出來。我的眼睛在室內略一打轉,就打定了主意。


    我伸手推開人群,直直對著傑克佛蕾特皇帝就擠了過去。


    偉大的君主和財長目瞪口呆的看著我肆無忌憚的湊過去。我用眼睛瞟了一眼不遠處的楊保瑞,就掉頭對他們說道:「陛下,請跟我私下裏好好談談吧。」順便就在他的屁股上,用力的捏了一把。


    皇帝一下子嚇的呆了,財務部長嘴巴張成o型,好像是他被人調戲了似的。他們極端惶恐,竟然忘了發怒。


    「把你的臭手拿回去。」皇帝驚駭的說不出話來。


    「連病人你都不放過嗎!」財長滿眼都是純潔的憤怒和善良的痛斥。


    流氓也不是好做的。


    我左右張望緊緊黏著他,把手伸到他的衣服裏麵。上下其手的胡亂摸索。他的隨從們大約沒見過如此陣勢,一時間都傻傻的愣在那裏。


    幾個保鏢圍攏過來,他們伸手想做出痛毆狀,但是一時間卻拿不定主意打是不打。他們的本身職責是保護皇帝安全,但對方明顯是個打不得的人物。


    是先衝上去痛打色狼保護皇帝的貞節?還是按外交途徑先提出強烈抗議,投訴對方非禮皇帝?


    我的口水真的要流出來了。


    傑克的黑色西裝裏麵隔著薄薄的絲綢襯衣,他的軀體微微一顫不盈一握,光滑的像是緞子一樣,白色上等仿綢幾乎毫無實感,仿佛觸手就是肌膚。


    隆德·傑克佛蕾特的身體對我來講,並不異常陌生。手指輕微滑過,就引起了意想中習慣的反應。


    他的身體反應動作如轉身、退讓、縮身都令人銷魂。光滑的皮膚,臉上流露出惶恐和憤怒的神態,伏貼的灰色短發隨風而動,塗滿潤滑香粉和古龍水的脖頸、還有風一吹就倒的贏弱病態,以及他體內隱藏的爆發性極強的頹廢意味。


    他舒緩過驚慌失措的情緒後,鎮定下來,斜瞪著我的雙眼是暴跳如雷般怒吼的前兆……


    中毒了。


    思想說著不能不能,但是肉體上異常享受。


    我迅速的抓住他,就甩到了帷幔包裹的立柱後麵。


    這時身後接連響起「噗噗」的輕微聲響,國會山莊國事大廳的立柱上,出現數排細小的彈孔。


    財長伸手捂住嘴巴,製止自己嚎叫出來。四個侍者打扮的安全人員,立刻撲向正對麵的數名記者。把他們撲翻在地,緊緊的壓倒在他們的身上。


    安全人員們摯打腳踢聲此起彼伏,力圖在人們哭嚎慘叫還未成為騷動焦點的時候,就迅速有效的控製局麵。


    國會裏麵的小小騷動並沒有影響到大局,安全人員快速的控製住了局麵,他們把嫌疑人等通通帶出場去。


    我的膝蓋因為中了一槍,而癱倒在地,整個右腿瞬息間失去知覺。子彈上明顯帶有毒素,足以麻庳神經。


    救護人員到來之前我需要保持著不動的姿態。直到搶救人員先給我注射了大劑量的解毒血清,這時候,我才很不體麵的離開皇帝身上,被人扶了起來。


    「滾!快滾開!」皇帝不住的大聲咒罵。


    「好的,陛下。」我說。


    隆德·傑克佛蕾特皇帝不能死在亞美三洲。


    他在訪問期間被暗殺、病死、亦或失蹤,這些非同小可的錯誤一旦犯下就無法更改。我們曾經處心積慮的想要暗殺他,此時卻不得不奮力拚命維護他。讓人忍不住笑這世上諸事無常。


    而且更為重要的是,誰能夠在軍警包圍中的國宴暗殺他?這種來曆手段做法都極為硬派,也很令人懷疑,什麽樣的背景可以獲得長驅直入最重要會議的現場?現在都不明朗。


    「你的意圖是好的,但是你的手也太長了吧?!」財長至死拒絕原諒我的猥瑣行徑。


    因為事發突然不可能麵麵俱到,我起碼為拖延敵人開槍延緩了十秒時間。我隻好自嘲的想不需要指望旁人理解,無愧於心就能坦然。


    但是我開始流汗。


    我全身汗出如漿,心跳加快數倍。而且沒來由的心悸不已。


    我鎮定的回到救護車上,才感覺腿腳都麻木了,全身都火熱,心弦劇顫。


    他依然愛我。


    我像個小偷一樣的激動,無恥的盤算。


    我伸手過去握他的手指時,他依然會激動的全身顫抖。


    我們麵對麵隻有呼吸間的距離,曖昧的情景充滿了奸淫意味。我像個傻瓜一樣捏住手指拚命的確認。


    還在忍讓我嗎?在我做了那麽多對不起你的事之後?僅僅再次肌體接觸就驚得像個不經事的孩童?曾幻想時光會淘汰感情,人要生存就不得不放棄一些東西。遠離了故鄉、遠離了小寶,遠離了荒唐歲月,就可以挺胸抬頭的做人,再次假裝自己是個完人。


    不,麵對麵的距離我恍然覺悟……


    與楊保瑞交鋒,我瞠目結舌驚惶無方。


    但是跟隆德相處,我卻像個痞子一樣的掌握時勢。


    不過是偷窺到了他的秘密。


    他依然愛我的秘密。


    九百四十二日後再一次的相遇。


    在你的背麵,你看不到的地方,我同樣冷酷仔細的打量著自己。


    倒影飛逝的車窗玻璃上,我仿佛又看到了自己幼年時的噩夢。一個被父母遺棄,終生都在尋覓安全堡壘的哭泣小孩。


    這種脆弱摧垮了我,就像被摧垮的城池一樣,不過是潰敗的萬城廢墟。


    「別在這裏哭泣……」邦法官眼看著窗外。


    請不要看我。


    我不是楊愛華。


    顛簸的汽車裏麵我的頭埋在膝蓋上。


    一個人孤單、絕望的憎恨著自己。


    我跳出了自大、自卑的兩種自我主觀模式之外,冷酷仔細的審視著楊愛華這個人。


    雙子星座中黯淡的一麵遠遠超越了光明麵。


    白天,楊愛華裝扮整潔言談得體,以一個領袖,英雄的身份存在,他接受人們脆弱如懸絲的精神膜拜。


    夜晚的楊小寶,卻在自己的感情圈子裏團團亂轉,他不停的咒罵愛或者恨,詛咒著他人和自己,尋找著宣泄口。


    隻有我知道楊愛華(楊小寶)虛偽、嫉賢、狹隘……


    他不值得他們追隨。人們遲早會發現他的卑劣,唾棄他並且嘲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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