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已囑咐過朱克斯太太,不要在平時吃早飯的時間以前去打擾他,因為他在前一夜整整坐了一夜;但夫人似乎知道他平時起床的時間是在六點鍾,所以大約在那個時間就起來了;她決心查明一個臥室是不是供我們兩人使用;如果是這樣,她還決心要親眼看到我們在一起的情形;因此她喊醒了她的男親屬和侍女;六點半左右就嘭嘭地重敲著我們臥室的門。


    主人已經醒來,問道,“是誰?”“開門,”夫人說,“這分鍾就開!”我抱住他的脖子,極為驚恐地說,“親愛的、親愛的先生,請,請,先生,別開門!”“什麽也別怕,帕梅拉,”他說。“這女人肯定是發瘋了。”


    於是他就大聲喊道,“你是誰?你想要什麽?”“你完全聽得出我的聲音,”夫人答道,“我要進來。”“求求您,先生,”我說,“別讓夫人進來。”“別吃驚,親愛的,”他說,“她以為我們沒有結婚,怕被人看見在一起。我將讓她進來;但不許她走近我最親愛的人兒身邊。”


    於是他匆匆忙忙地穿上一些衣服,又披上長外衣,穿上拖鞋,前去把門開了。她衝了進來。“我要來當你邪惡的見證人,”她說,“我要!你想要把你卑劣的勾當瞞過我是枉費心機!”


    “夫人,你那樣對待我之後,怎麽還敢把腳跨進我的屋子裏來?”


    我把被子等東西蒙頭蓋腦地遮住全身,每個關節都在哆嗦著。夫人大聲喊道,“請來當見證人,傑基;請來當見證人,沃登,這東西現在正在他的床上。”主人起先沒有看見這位先生(他現在正在床的另一頭旁邊),這時就說,“喂,先生,您到這個房間裏來幹什麽?立刻滾出去!”於是他就立即走開了。


    “沃登,”夫人重複說道,“你看這東西在他床上。”“我看到了,夫人,”她答道。


    主人走到我跟前;我原先把臉藏在枕頭底下,他拿走枕頭,讓我的頭露出來,說,“是的,看吧,沃登,請當見證人吧,這是我的帕梅拉!我親愛的天使。”他對我說,“我可愛的人兒,別害怕,抬起眼睛,看看這位身份高貴的女人是多麽瘋狂地在胡作非為。”


    這時我轉過臉,看到怒火衝天的夫人;她忍受不了這句話,正在向我走來。“邪惡、放蕩的壞蛋!卑劣的弟弟!你居然把我這樣不放在眼裏,向我挑戰!我要當著你的麵把這東西從你床上拽出去;我離開這個屋子以後,還要揭露你們兩人,那是你們罪有應得!”


    他用胳膊把她抱起來,仿佛她完全沒有分量似的,然後把她抱出了房間,這時她大聲喊道,“沃登,沃登,請幫幫我;沃登!這壞蛋要把我摔到樓下去了。”她的侍女跑到他跟前,說,“好先生,請看在天主的分上,不要對夫人行凶動武吧!夫人整夜都覺得不舒服。”


    他把她在她的臥室裏放了下來;她憤怒得話都說不出來。“好好照顧你的夫人,”他對沃登姑娘說,“當她的所作所為值得我敬重時,我會再來看她的。在那之前,請她別走近我的房間,否則她就要自討沒趣。”


    然後他回到我這裏來,親切地說了一些安慰的話,平息了我的恐懼;他又允許我回到我的內室去寫日記,並待在那裏,直到夫人更為鎮靜為止;然後他離開了我,並在我的要求下,允許我在他走後把門閂上。


    吃早飯的時間來到時,主人輕輕地敲著臥室的門,我問,“是誰?”他回答之後,我就高興地開了門。我已經寫了好多,但我向臥室的門跑去時,卻把寫的東西放到一旁。當他在房間裏的時候,我本想把門重新閂上,但是他說,“我不是在這裏嗎?別害怕!”他問我,我是不是願意下樓去吃早飯?”“啊不,親愛的先生,”我說,“請原諒我失陪了。”“我屋子裏的女主人竟必須在她的內室內吃早飯,”他說,“仿佛她不敢下樓去,而我就在家裏,這是我無法容忍的!”“啊先生,”我答道,“請看在我的分上,讓那件事過去吧;請別讓我露麵惹您姐姐生氣。”“那麽,親愛的,”他說,“我將跟你在這裏一起吃早飯。”“親愛的先生,”我答道,“我請求您去跟您姐姐一起吃早飯吧。”“那就過分遷就她的高傲了,而且看起來倒像是把你給怠慢了。”“您對我情深意重,我不需要通過這件事來證明。請讓夫人感到高興。她是您的客人,先生,您確實不需要跟您幸福的妻子講究這些煩瑣的禮儀。”


    “她是個奇怪的女人,”他說,“我憐憫她。她剛才暴跳如雷,控製不住自己。”“先生,”我說,“您把夫人抱出去時,我希望您沒有傷害了她。”“沒有,”他答道,“我太愛她了。我把她在她自己的房間裏放下來;她現在稍稍緩和下來一些,想要見我,並要我跟她一起吃早飯,否則她就拒絕接觸任何東西。不過,如果我的帕梅拉願意,那我就說要你在一起吃,並把這作為一個條件提出來。”


    “啊不,不,親愛的先生,”我說,“請別這樣做。現在我在您的麵前,如果您允許,我將毫不遲疑地跪下來,請求夫人給我厚愛。親愛的先生,如果我極為謙恭的態度會使她高興,那麽就請允許我向她表示這種態度吧。”


    “你不應當做任何不符合我妻子身份的事情來討好那位高傲的女人,”他答道,“不過我將允許你這一次獨自吃早飯,因為我以那個她稱為十分野蠻的方式對待她之後,還沒有見到她。”他吻了我的臉,向我致意後離開了。我在他走後又把門閂上。


    不一會兒,朱克斯太太又輕輕地敲著門。我知道是誰之後,開了門。“您在自己家裏還要這樣害怕,真是一件可悲的事情,”她說。她給我端來一些巧克力飲料和烤麵包片。我問她夫人態度怎麽樣。她說,除了她的侍女外,夫人不允許任何人侍候她,因為她不想讓別人聽到她的話;但是朱克斯太太說,她相信,主人對那位年輕的勳爵(她是這樣稱呼夫人的男親屬的)怒氣衝天,因為她從門口經過時,聽到主人高聲說道,“先生,我希望您不要忘記您本人是什麽人,”或這一類意思的話。


    一點鍾左右,主人上樓來;他說,“帕梅拉,當我派人來請你的時候,你是不是要下樓去吃午飯?”“先生,不論您囑咐我做什麽事情,我都必須照辦;但是夫人不想見到我。”“不論她想不想都沒關係;這是你自己的家,我不允許她在這裏對我的妻子發號施令。我要情深意重地對待你,用這種方式來抑製她的高傲;要不當著她的麵是不能很好做到這點的。”


    “最親愛的先生,請寬容我,讓我一個人在這裏吃午飯吧。您情深意重地對待我,隻會使夫人更加頑固不化了。”“我已告訴她,我們已經結婚了。她對這件事忍無可忍,但卻假裝不相信。於是我對她說,她可以自行其事,愛怎麽想就怎麽想;還說,也許我是沒有結婚。但我間她,我結婚也好,沒有結婚也好,跟她有什麽關係。在這幾個鍾頭內,她一會兒責罵我,一會兒又懇求我;一會兒為我祝福,一會兒又對我咒罵;這樣反反複複地進行了二十來次。我有時安慰她,有時又怒罵她,最後離開她,在花園裏散了一個鍾頭的步,讓自己平靜下來,因為你不該看到這位愚蠢的女人是怎樣惹得我大發脾氣的。剛才我看到她到花園裏向我走來,為了避開她,我就走進了屋子。”


    他剛說完這些話,我就喊道,“啊!夫人!夫人來了!”因為我聽到她在臥室裏的聲音,說,“弟弟,弟弟,我再跟你說一句話,”她看到我正待在裏麵的內室時停住了。他走了出去,她走向俯瞰花園的窗子旁邊,說,“你躲著我,避著我,我卻這樣上上下下地跟著你,我是個多麽下賤的傻瓜呀!你是個弟弟嗎?你是個野蠻人!難道我們可能是同一個母親生的嗎?”


    “唔,夫人,”他說,“我對你的態度是你暴虐的行為逼出來的,你難道還要責怪它嗎?你肆無忌憚地對待我,而你提到的母親對待她的任何親戚卻從來沒有為你樹立過這樣的榜樣,難道這不是令人驚奇的嗎?難道你在信中蠻橫無禮地責備我還不夠,還非得要在我自己的家裏來侮辱我不可嗎?難道我的退隱生活一定要受到侵犯嗎?那個人,我感到比其他任何人更為親愛,這樣想完全是正當的,難道你一定要把她挑出來作為你憤怒暴行的對象嗎?”


    “是的,”她說,“問題就在那個人身上!不過雖然我上樓來決心按捺住脾氣,勸導你不要這樣不講理地避開我,但是我無法耐心地看到我生下來的這張床成了你邪惡的犯罪場所,跟這樣一位——”


    “噓!”他說,“我命令你不要用任何跟她不相稱的名稱來稱呼這個親愛的人。我跟你說過,你不了解她的優點;你在樓下說過的那些放肆無禮的話,我要求你不要再說。”


    她跺著腳,說,“願上帝給我耐性吧!他是這樣輕蔑地對待一位姐姐,而卻這樣親切地對待這樣一位卑劣的——”


    他用手捂住她的嘴巴。“別吭聲,”他說,“我再一次命令你。這位親愛的人兒,你不了解她的優點,卻這樣放肆地汙蔑她!我不應當、也不願意容忍這種汙蔑。”


    她坐下來,用扇子搧著自己,突然眼淚汪汪地大哭起來,有時還夾雜著憤怒的抽泣,那是想讓我聽到的;我坐在那裏哆嗦著。


    他情緒極為激動地在房間裏走來走去,最後說,“請讓我問你,戴弗斯夫人,你為什麽要這樣蠻橫無禮地譴責我?難道我不是獨立的嗎?難道我不是個成年人嗎?難道我沒有權利讓我自己高興嗎?不要說是一個女人,而且是我的姐姐,哪怕就是任何一位活著的男人,不論他跟我是什麽親戚,難道他曾敢對我擺出過你所擺出的那副神態嗎?你的丈夫曾經給我寫過一封信,那是任何一位正人君子也不會寫、任何一位正人君子也不會毫無骨氣地收下的,你為什麽不派他來完成這個使命呢?他應當看到這方麵的差別。”


    “我們全都知道,”她說,“自從你在意大利進行決鬥之後,你已開始成了一名劍客;你的一舉一動,不僅完全像個浪蕩子,而且還充滿了凶手的氣息。”


    “你提到的這一點我忍受得住,”他說,“因為我那次進行決鬥是為了救一位清白無辜的朋友,我沒有理由為那次決鬥的動機感到羞愧;還因為你的責備隻針對我本人。但我不允許你放肆謾罵我的帕梅拉。”


    她暴跳如雷。“如果我忍受得住這一點,”她說,“那我就什麽事情都可以忍受了!啊這個小婊子。”


    這時他打斷她的話,怒氣衝衝地說,“滾蛋,瘋狂的女人!立刻離開我的家!我跟你和你所有的親屬一刀兩斷,互不往來;永遠別再讓我看到你的臉,也永遠別再喊我弟弟。”


    他拉住她的手,領她出去。


    她抓住窗簾,說,“我不走!你不應當在這妞兒看得見、聽得見的情況下這樣不光彩地強迫我離開你!你也不應當粗暴地對待我,讓她得意洋洋。”


    我沒有考慮任何事情,就從內室中跑了出來,撲倒在主人的腳邊,那時他正拉著她的手,想把她領出去。“親愛的先生,”我說,“你們姐弟之間應當相親相愛;請讓我懇求,你們不要發生任何不友好的行為。親愛而又親愛的夫人,”我跪在地上緊緊抱著她,一我請求夫人讓我得到您的恩惠和厚愛。您將會發現,除了夫人善心好意地對待我之外,我決不會在其他方麵得意洋洋。”


    “什麽東西,”她說,“難道由你來為我求情討饒嗎!難道承蒙你的恩情我才沒有從一位弟弟的麵前被魯莽地拋棄嗎!滾到你的角落裏去吧,妞兒!滾開,我說,唯恐我會把你踩在腳下,好讓你的奸夫因此而殺死我。”


    “起來吧,我的帕梅拉,”主人說,“起來吧,親愛的命根子。她是個性情十分暴躁的女人,不要讓她不知好歹地嘲笑你那高尚的品格吧。”


    他一邊說,一邊把我領回到我的內室中去。我坐在那裏哭泣著。


    主人正要回到戴弗斯夫人那裏去時,她的侍女上樓來,十分恭順地說,“好先生,請原諒我打擾!我希望我可以回到我夫人那裏去吧?”


    “可以,沃登姑娘,”他答道,“你進來,請領著你的夫人跟你一道下樓去,否則恐怕我會忘記我姐姐應當受到的尊敬或我應當保持的禮貌了。”


    看到夫人這樣猖狂地對待她弟弟,我開始想到,我在前一天是多麽幸運地逃脫了啊,這時我幾乎沒有想到她是怎樣對待我的。


    她的侍女請求夫人下樓去;她說,“沃登,你看到那張床了嗎?那是我出生的床,然而就是這張床,你和我今天早上看到這位邪惡的帕梅拉躺在上麵,我的這位弟弟則剛剛從她的身上爬起來!”


    “不錯,”他說,“你們兩人都看到了;你們能看到它,我感到自豪。這是我新婚的床。在你們來前我所享受的幸福竟會被這樣一位暴躁的女人打擾,這是不可容忍的。”


    “你這厚顏無恥的壞蛋,請向我發誓,”她說,“請不要采取欺騙的手段,不要采用模棱兩可的語言,向我發誓:帕梅拉·安德魯斯真正是而且確實是你合法的妻子;這樣我就知道我該說什麽話了。”


    “我將遷就你一次,”他莊嚴地發了一個誓:說我真正是而且確實是他合法的妻子。


    “我還不能相信你,”她說,“因為在這種具體事情中,我寧肯把你稱為流氓,而不想把你稱為傻瓜。”


    “請別過分惹我生氣,”他說,“如果我像你一樣忘記我是誰,那麽你將不再會有我這個弟弟,我也不再會有你這個姐姐了。”


    “誰給你們主持婚禮的?”她說,“請告訴我這一點。難道不是一位披著牧師法衣而實際上卻是個破了產的事務律師嗎?請老老實實地告訴我,讓那妞兒聽得見你說。當她醒悟過來時,她就會知道該怎樣規規矩矩做人了。”


    謝謝上帝!我心中想,情況並不是這樣。


    “不是,”他說,“我告訴你,我要感謝上帝,在那個計劃還沒有實現之前,上帝就讓我嫌棄它了。是威廉斯先生為我們主持婚禮的。”


    “好,那麽請再回答我一兩個問題;”她說,“是誰把她交給新郎的?”


    “彼得斯先生,”他說。


    “結婚儀式是在哪裏舉行的?”


    “在我自己的小教堂裏;它已特意經過整理裝修,布置得井井有條。”


    “現在,”她說,“我在懷疑,這裏還有些問題。有誰參加了婚禮?”


    “我容許一位蠻橫無禮的姐姐這樣來審問我,看起來是多麽像傻瓜啊!”他說,“但是,如果你一定要知道,我可以告訴你,朱克斯太太參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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