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那個拉皮條的女人!”她說,“就沒有別人了嗎?”


    “有,”他說,“我的整個心和靈魂!”


    “壞蛋!”她說,“如果父親和母親活到今天,他們將會說什麽啊?”


    “在那種情況下,我認為我有責任去征得他們同意,”他說,“而不是去征得你同意,夫人。”


    “假定我嫁給父親的馬夫,”她說,“那你對這件事會說什麽?”


    “那時我采取的態度不會比你現在采取的要壞,”他答道。


    “難道你就沒有想到,”她說,“我采取那最壞的態度是理所應當的嗎?”


    “戴弗斯夫人,你所說的情況與我的情況是有差別的,難道你由於高傲就看不到它了嗎?”


    “一點差別也沒有,”她說,“一位有身份的女士嫁給一個叫花子的兒子,跟一個叫花子的女兒成了一位有身份先生的妻子,這兩種情況難道有什麽差別嗎?”


    “那麽我來告訴你差別在哪裏,”他答道,“一種情況是:一個男人跟一個女人結了婚,不論這個女人將成為什麽樣的人,他都提高了她的身份;他接受她進入了他自己的階層,不論這個階層是什麽。另一種情況是:一個女人雖然曾經出身於一個高貴的家庭,但通過一個卑賤的結婚卻貶低了自己的身份,從自己原先的階層下降到她屈身俯就與她結婚的那個男人的階層。當斯圖爾特王族與身份較低的海德家族(我的意思是說,相比起來低一些)聯姻時,有什麽人稱那位女士為王後陛下或約克公爵夫人時曾經遲疑不決過呢你又有什麽人曾經認為她的兩個女兒,已故的女王瑪麗與女王安妮由於父親與母親的身份不相等而不合乎王室成員的要求呢?1當家道中落的貴族進入城市,娶了一位富商的女兒為妻時,不論這位貴族是公爵或伯爵,難道他的配偶不是由於他的選擇而立刻變得尊貴了嗎?誰在稱她為公爵夫人或伯爵夫人時還曾遲疑不決呢?


    1英國國王詹姆士二世(1633—1701年),在當國王前曾被封為約克公爵。他於1606年與平民愛德華·海德(1609—1674年)的女兒安妮結婚。後來他成為國王,在位時間為1685一1688年,他的妻子成了王後。他們的大女兒瑪麗,二女兒安妮後來都曾即位為英國女王。


    “夫人,雖然你出身的家族跟你出嫁過去的家族同樣曆史悠久和光榮體麵(隻是在有無爵位方麵有所不同),但是請讓我問你,你跟戴弗斯勳爵結婚之後,不是已使你成為大不列顛一位有爵位的夫人了嗎?如果你沒有嫁給他,那麽人們就隻會把你稱為一個老處女罷了。


    “戴弗斯夫人,我跟母親的侍女結婚與你跟一位肮髒的馬夫結婚,這二者之間的差別,你現在看到了嗎?母親的侍女在心靈與容貌上具有使任何階層增光的魅力,而一位馬夫所接受的教育、所進行的談話、所接觸的機會,使他除了在肮髒的工作中,產生一種低級的趣味外,還會有什麽優點呢?”


    “壞蛋!”她說,“你想方設法為你卑劣的行為尋找到一些什麽樣的掩飾、辯解之詞呀!”


    “戴弗斯夫人,請讓我再向你指出,當一位公爵把一位平民百姓提高到他自己的等級時,由於他是她的丈夫,他仍然是她的主宰者;但當一位有身份的女士下嫁給一位馬夫時,那位馬夫豈不就成為她的主宰者了嗎?這個差別難道不能打動你嗎?一位有身份的女士以一位馬夫為首,其他有身份的女士還有誰應當去尊敬她呢?如果有一位女士確實尊敬她,那麽這位女士豈不是就把那個馬夫放在跟她本人同等的地位上了嗎?你把這稱為掩飾、辯解之詞也好,稱為其他名稱也好,都隨你的心意;但如果你看不到這個差別,那麽你對你本人就是一個很不稱職的審判官,對我更是一個很不稱職的譴責者了。”


    “我希望你把你這些精彩的理由向全社會公布。如果有什麽年輕的先生受到影響,聽隨他家中女仆的擺布,那麽有了他愚蠢的行為,你對你自己的愚蠢行為就可以不感到難為情了。”


    “如果有一位什麽年輕的先生遲遲不肯結婚,後來他找到一位像我帕梅拉這樣的女人,她在容貌和心靈上具有極大的魅力,而且具有傑出的才能,能為她所提高的地位增光,那麽所有見到她的人都會很容易地認為他並沒有做錯什麽事,就像他們認為我沒有做錯什麽事一樣,除非社會上有許許多多的戴弗斯夫人,比我擔心的還多,那才會是另一種情況。”


    “因此,”她答道,“你說,你已經確實地、真正地、正派地,或者準確地說,愚蠢地跟這個妞兒結婚了?”


    “如果你要不客氣地這樣稱呼她,那麽我確實是跟她結婚了!”他說,“如果我願意,為什麽我不該跟她結婚?誰有權利指責我?我跟她結婚傷害誰了?難道我沒有一份獨立的財產由我自由支配嗎?難道我可能對你或對我其他任何親戚欠了很大的恩情要受你們束縛嗎?當我自己有充分權力時,我為什麽不痛痛快快地讓一個女人得到幸福,而要遲疑不決呢?這位女人不僅美麗、貞潔、謹慎,而且比我交談過的任何女士都更寬宏大度。是的,戴弗斯夫人,她出乎本性地具有這些優點。這些是她生下來就有的。幾年的教育,加上她的天才,已使她獲得了其他人一生才能獲得的知識與見解。”


    “別再說了,別再說了,我求求你,”她說,“誠實的人!你那些愚蠢、荒謬的想法使我感到惡心。你比偶像崇拜者還壞;你製作了一尊雕像,然後對你親手做成的工藝品頂禮膜拜,而且像傑羅博姆一樣1,你想要每個人都向著你的金犢低頭鞠躬!”


    1據《聖經》載,傑羅博姆違反上帝意願,實際上製作了兩個金犢,因而觸怒了上帝,遭到懲罰。


    “戴弗斯夫人,不論什麽時候,當你的憤怒容許你轉到講俏皮話的地步,那麽你的憤怒就將要消退了。但是,讓我告訴你,雖然我本人崇拜這可愛的人兒,但我卻並不需要其他人也來崇拜她。如果在我們相互幸福的過程中,你沒有闖進來打攪我,那我就感到高興了。”


    “說得好,說得好,態度親切、禮貌周全的弟弟!請你相信,在這之後,我會很少來打攪你的幸福。過去我曾認為你是一位正人君子,並以有這樣一位弟弟而感到自豪;但現在我要用葬禮上的話來說,在灰上撒卜灰,在汙泥上撒上汙泥!”


    “是的,”他說,“戴弗斯夫人,我們最終全都要在那裏結束我們的生命;你懷著你高傲的心理,我擁有我巨大的財富,但全都必須這樣結束我們的生命;那時候你顯貴的地位在哪裏呢?讓我告訴你,除非你和我改善我們為人處事的態度(雖然你在某些事情上要比我少犯一些過失),否則,雖然你現在出於虛榮與愚蠢的心理,對這位和藹可親的人兒極為輕視,但那全能的上帝卻將會把她提升到比我們無限高的地位上去;比世界上最高傲的君主自以為高高在上,地位比身份最低微的人們高出很多很多,但帕梅拉將來高出於我們的程度將要比那還大,因為上帝將不考慮人們在世上的貧富貴賤。”


    “了不起的傳教士!”她說,“我弟弟早已成為一個清教徒了!我為你的這個轉變向你祝賀!唔,”這時她向我走來;我看到她走來時身子哆味著,當她走近我時我就站了起來;她說,“請把你的手給我,帕梅拉姑娘,安德魯斯姑娘,還有——我該怎麽稱呼你呢!你在短短的時間裏創造了奇跡!你不僅讓一個浪蕩公子成了一位丈夫,而且還讓一個浪蕩公子成了一位傳教士!但是請注意,”她畢竟還是怒氣衝衝地用譏諷的口吻說道,又在我的臉上輕輕拍打著,“請注意,不要在他結束虛榮心的地方滋長出你的虛榮心;你也不要把你自己稱為我的弟婦。”


    “戴弗斯夫人,我希望,她能大大地轉變你的思想,使你不再高傲,就像她大大地轉變我的思想,使我不再放蕩一樣;那時候,她就可以把她本人稱為你的弟婦了。”


    朱克斯太太正好在這時候前來,說午飯已經準備好了,正等待著大家去吃。


    “來吧,我的帕梅拉,”主人說,“你要求我原諒你吃早飯時失陪我們,但我希望你將陪戴弗斯夫人和我一道吃午飯。”


    “你怎麽能這樣侮辱我?”夫人說。


    “夫人,”他答道,“你怎麽敢在我自己的家裏侮辱我,特別是在我已跟你說過我已經結婚了以後?既然你拒絕承認我的妻子享有屬於她當我妻子的榮譽,那麽你怎麽還能考慮在這裏多待一分鍾呢?”


    “仁慈的上帝,”她說,“請給我耐性!”然後她把手按在前額上。


    “先生,親愛的先生,”我說,“請原諒我失陪了;請別惹夫人生氣。”


    “別說話,親愛的寶貝,”他說,“你已經看到,你的謙虛忍讓已給你帶來了什麽。你已經撲倒在她的腳邊;她是個蠻橫無禮的人,她已威脅要踩踏在你的身上。她會立刻問你,是不是由於你的調停,她才得到原諒;然而沒有其他原因能使我寬恕她。”


    可憐的夫人!她忍受不了這句話,就瘋狂似地跑到她苦惱的侍女身邊,拉著她的手,說,“領我下樓去,領我下樓去,沃登!讓我們立刻離開這個宅第,這個我現在深惡痛絕的宅第。請囑咐男仆們做好準備,我永遠也不會再來看這個宅第,也永遠不會再來看它的主人了。”於是她就憤然離開房間,囑咐她的男仆們為她離開這裏做好準備。


    我看到,親愛的b先生感到為難。“親愛的先生,”我說,“請隨夫人下樓去,讓她平靜下來。她那樣都是由於她愛你的緣故。”


    “可憐的女人!”他說,“我為她感到憂慮!但是既然事情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我堅持你要下樓去。否則她的高傲就會取得新的力量,我們全都要重新從頭開始。”


    “最親愛的先生,”我說,“這一次請原諒,我不下樓去了吧!”


    “親愛的,我確實不願意原諒你,”他答道。“當我在家的時候,我姐姐把我妻子嚇唬得不敢到餐桌上去吃飯,人們將會怎樣議論這件事呢?不,我已經忍耐得太多了!你也一樣。我囑咐你,當我派人來請你的時候,你就下樓來。”


    他說了這些話,就離開了;我不敢爭論,因為我看他十分堅決,不會再改變了。他不僅十分善良,而且也十分威嚴;我時常有理由觀察到這一點,不過從來沒有像這一次這麽突出。


    夫人立即披上頭巾,戴上手套;她的侍女把她的一條圍巾係好;因為她的主要東西並沒有打開;她的馬車夫把她的四輪輕便馬車準備好了,她的馬夫也已經把她的馬準備好了,她看上去決心離開這裏。但是她的男親屬和科爾布蘭德已到什麽地方散步去了,因此她就氣急敗壞地在前庭坐下來;她的侍女就在她身旁,她在等待著他,並拒絕走進屋子裏來。最後她對一位男仆說,“詹姆斯,你是不是留下來侍候我的外甥?我們將從原路回去。”


    朱克斯太太走到她身旁,說,“夫人請進去吃午飯吧,飯菜都已經擺到桌子上了。”“不,”她說,“我對這宅第厭惡透了,確實是這樣!請向你主人問候,並告訴他,他把我惹得很不快活,但我卻祝願他比我快活。”


    他已派人請我下樓去,我服從了他的要求。餐桌已經在我曾從那裏跳出去的客廳中擺好;我看到主人煩惱不安,心事重重,正在走來走去。


    朱克斯太太走進來,問他是不是願意現在就開始讓仆人侍候吃飯,因為夫人不肯進來,並要求她轉達問候,說雖然他惹得她很不快活,但她卻祝他比她快活。


    他走到房間的另一邊,在窗口看到一切都已為她的離別準備就緒,就走到她身邊,說,“戴弗斯夫人,如果我認為你不會為我的馴服而嘲笑我,那麽我想請你到屋子裏去,至少讓你的男親屬和仆人們吃了午飯以後再出發。”


    她哭了,並把臉從他麵前轉過去,不讓他看到她的眼淚。他拉著她的手,說,“讓我勸我的姐姐進屋子裏去。”


    “不,”她說,“別請我!真但願我能像你恨我一樣地恨你!”


    “你已經這樣恨我了,”他說,“而且你恨我還厲害得多;要不然你就不會這樣惹我生氣了。請進去吧。”


    “別請我,”她說。


    “親愛的夫人,”h先生說,“我希望夫人吃了午飯再走。”


    “不,傑基,我不吃就走,”她說,“我不能留在這裏;看起來,我好像是個闖進來打攪的人!”


    “請考慮一下你使用這個詞兒有沒有道理吧。你暴躁的怒氣是唯一打攪我們的東西!請把它撂開吧,從來沒有一位姐姐像你這樣讓我當弟弟的感到更為親愛的。”


    “我求求你,這樣的話一句也別說了,”她說,“因為隻要你說一句親切的話,我就太容易什麽都寬恕你了。”


    “你將聽到一百句這樣的話,”他說,“不,一萬句,如果它們能起到這個作用的話。親愛的戴弗斯夫人,”他吻了她的臉,向她致意,“請把你的手給我吧。約翰,請把馬拉到一邊去。來吧,h先生,請把您的舅媽領進去,她不允許我得到那份榮幸。”


    這句話完全戰勝了她;她把手遞給了她的弟弟。“我允許,”她說,“你應當領我到任何地方去,但別以為我會寬恕你。”


    他領她進了我所在的客廳。“但是,”她說,“你為什麽要把我領到這個妞兒那裏去?”“她是我的妻子,戴弗斯夫人;如果你由於我的緣故不喜愛她,那麽,為了你本人的緣故,請別忘記你對她通常應有的禮儀。”


    “求求你,夫人,”她的男親屬說,“既然您的弟弟高興承認他的婚姻,那麽,正如b先生所說,我們就不應該忘記通常的禮儀才好。先生,”他又說,“請允許我祝您快樂。”


    “謝謝您,h先生,”他說。“我可不可以,”他說,一邊遲疑不決地看著b先生,於是主人把我介紹給他,他十分有禮貌地吻了我的手,向我致意,說,“我向上帝發誓,夫人,”他把右腳向後退了一步,向我鞠躬,“昨天我不知道這個情況;如果我犯了錯誤,我請求您原諒。”


    “你是個性情溫厚的笨家夥,”夫人說,“在得到我的允許之前,你本來可以不必作出這種沒有意義的表示。”


    “嗯,如果他們已真正結婚了,那是生米做成熟飯,無可挽回的事;我們不應該在丈夫與妻子之間製造麻煩。”


    “但是,弟弟,”她說,“你認為我會跟這個東西坐在一張餐桌上一道吃飯嗎?”


    “我求你別使用輕蔑的稱呼,戴弗斯夫人!我告訴你,她真正是我的妻子,我憑什麽要讓她受到不好的對待呢?如果你允許她喜愛你,她將會永遠喜愛你和尊敬你的。”


    “說得對,說得對,我確實會的,夫人,”我說,同時舉起了雙手。


    “我不能,也不願意跟她坐在同一張餐桌上吃飯,”她說,“帕梅拉,我希望你並不認為我願意吧?”


    “夫人,”我說,“如果您弟弟允許,我真願意退出去,獨自一人吃午飯;但他是我所尊敬的保護人,我不願意他姐姐由於我在這裏吃飯而感到不自在。”


    “如果你希望我留下來,”她答道,“那就讓她離開這個房間吧。”


    “夫人,您確實是違反常理了,”她的男親屬說,“就事論事,那樣做是不對的。”


    “不行,夫人,不應該那樣做,”主人說,“但是,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擺兩張餐桌;你和你的外甥在一張餐桌上吃飯,我的帕梅拉和我在另一張餐桌上吃飯;但是那樣一來,親愛的戴弗斯夫人,請想一下,你將會顯得多麽荒謬可笑嗬!”


    她似乎猶豫不決;她的弟弟把她扶到餐桌的次席上坐下。第一道菜端進來時,主人擔心她會說出一些對我不尊敬的話來,就囑咐男仆退下去,讓朱克斯太太進來。“沃登,”他說,“請你侍候你的夫人;朱克斯來侍候我們。”


    “你想你要坐在哪裏?”她對我說(不過這時男仆已經走了),“你要我把位子也讓給你吧,妞兒?”


    “喂,喂,”主人說,“我來解決這個問題。”他本人在餐桌的首席坐下,並把我安排在他的左手,“親愛的,請原諒我,”他說,“這一次請原諒我!”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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