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同情你,克萊諾。我知道你現在的處境。你一定能夠應付過去的。把你的槍放下,我也將放下我的,我們來好好談談。”


    她隻是瞪著眼,身體似乎已失去了機能。


    “想想你的孩子們,那才是需要做的。”


    非常緩慢地,克萊諾·依貝哈特彎下了腰,隨那武器落在地上。


    “瘋子!”斯脫克曼嚷道,蹣跚地朝房子走去。


    “你做對了。”我迅速地對克萊諾·依貝哈待說,“現在隻需要放鬆,放鬆。”


    我們聽見警報聲,不久,電話筒的喧嚷聲也來到了門外。因為對方放棄了武力,強援又已在身後,所以我能夠走得更攏。於是我把槍插進了皮套,但我接近她時手仍未離開它半寸,嘴裏保持著“嗒嗒”地說些撫慰的話。那武器是一支小巧的五發,38“史密斯&文森”左輪手槍,它是易驚慌的醫生買來保護他的家庭的,超過二十尺的距離就不那麽準確。我一腳把它踢開。


    我放上一隻手在克萊諾的肩膀上,她的精神在這一點觸動下徹底萎縮了,身子沉了下去,靠在花台邊上,口中呢喃道:“對不起。”


    當地警方把這兒的亂攤子接管了過去。這本不在我的權限範圍以內。他們銬上了嫌疑犯,將她拘留。他們先給傷員用了cpr,並且通知了醫護人員正在剪除撒滿各種形狀的碎玻璃片、血跡斑斑的罩衫,把各式醫療儀器聯接在受害者的胸部以便把脈搏、呼吸、體溫、血壓等的數字隨時用無線電信號傳送給當地的急救醫院。那張漂亮的臉現在極為鬆弛,平日的紅潤轉為蒼白,眼睛懶洋洋地閉著。那些醫師中的一位在她的胸口按了按,氣體立即隨著血液一塊兒汩汩地冒出。“血胸。”他說。凶殺處的代理官想知道受害者的狀況,以便能夠指控嫌疑犯。醫院的信號返回來,沒有生命指數。傷害太嚴重了。女演員有可能在射擊之後幾分鍾裏就死了。指控罪名將是謀殺。


    這是最後一次我認識到瑪格達·斯脫克曼,她跪在濕的混凝土地上,她的頭後仰,十指緊捏在一起,哭著:“我的天,傑伊,噢我的天,傑伊。”而奇怪的是,這種慘痛的聲音聽起來完全像我的母親。我從未聽見她的聲音像這樣,並不高亢,鑽進我耳朵裏,有十五年了。當他們告訴她,她的著名的委托人已經死了時,瑪格達·斯脫克曼的前額非常緩慢地垂到地麵,而且很長時間就以這種方式呆在那兒,悔恨地壓彎著腰,直到有人把她拖開。


    我記起了母親的哭喊,因為恐懼,我的臉一下子燒燙了。


    它經常把我從床上喚醒,我爬起來,迷糊地走到門廳裏,她叫我在睡衣外邊再穿上一件毛線衫,因為,似乎很奇怪,我們就要去碼頭找冰淇淋。我記得在我床頭的牆麵上掛著木頭雕刻的瑪麗和她的小羊羔,在我的音樂盒裏甚至還有一隻黑色的毛茸茸的羊羔,它在裏麵演奏歌曲。


    當我第二次走出臥室時,我抓住那隻羔羊,扣緊了身上的毛線衫,因為我是一個乖巧、聽話的小女孩。後院裏有說話聲和咆哮聲。我沒能找到我的母親,我就走出門,那時我父親正和外祖父在激烈地爭吵。我的父母一定是剛從拉斯維加斯回來,他們在那兒結了婚,而外公一定是氣得發瘋,因為這個愚昧的非法打工崽子膽敢拐走他的女兒,膽敢威脅拿著黑色警棍的他,讓警棍戳了個空。


    我來到他們兩人之間。我父親抱起我也緊緊地摟住他,我的雙腿夾在他的腰間。這時候外公試圖把我從那雙手臂中拉開,因為他們在同一時間都咆哮了起來。我跌到了草地上,一輛轎車從小巷裏穿過,幾束光線掃過庭院。在車頭燈光脈衝裏,我驚恐地瞪大了眼睛。那不是蠶豆地裏的幾個工頭,那是我的外祖父,他舉起了他的警棍,用力砸在我父親的太陽穴上,然後是肩頭、脖子,砸,直到鮮血從太陽穴上一道道地流下來,他強烈地抽搐著、癱坍著,最後悄無聲息地躺倒在地上。


    引擎吼叫著,宇宙間最響亮的聲音,我母親一直在等我,當我爬進停在屋前的汽車的時候,不安地攀在巨大的方向盤下邊她的大腿上,告訴她我看見了什麽,可能,或者也許一個字我也沒能說得出來。但是,無論我說了些什麽,那個晚上我們的確開車去了碼頭,我還記得海風是如何刺穿我的毛線衫,我們如何坐在一塊沙灘上,還有,最後,她如何把我攬進她的懷裏,哭著,她是否知道或者懷疑過是她自己的父親殺死了她的新婚丈夫,我永遠不得而知。我想知道他如何處理那具屍體,但畢竟,他是一名執法官員,他是否能更好的隱匿一次罪行?也許他把它倒在了脫潘伽峽穀裏,也許他隻需要把它運到驗屍官辦公室,報告說在一家墨西哥酒吧裏發生了酒後鬥毆事件,但是,母親一定知道米桂·桑切斯離開了她是因為通過某種方式他被外公的狂暴擊潰了。隨後,她過分地屈從於他,把自己的生命全部奉獻或者說償還給他.明顯地逗留於世已經不再有任何意義了。那次的事件我應該是個見證,但無論怎樣的證據我都將它埋葬了,為了我自己,以及.現在我才明白,為了她。


    “安娜,是我。”


    他非常溫和地說,也許是因為他知道這一刻我的靈魂並不在這個地球上。慢慢地,封閉了我的聽覺的尖銳的嗡嗡聲平息下來,浪濤的拍擊聲重新回到耳中,低沉、稀疏、有節律。我已站在懸崖邊上。


    “你打電話回去時我就離開了辦公室。凱樂和我趕走了那些笨蛋。”


    “謝謝你。”


    “我們可以照看自己。”


    我沒有反應。


    麥克·唐納多張開雙臂從後麵抱住我,我的後背靠在他的胸前,注視著碎浪在暗黑色的海中騰起一條長長的白色水線。


    “你還好吧?”


    我搖搖頭。不好。


    “我能做些什麽?”他問。


    我轉向他,我們忘情地擁抱在一起。


    “我到這兒來是為了你。”他耳語著。


    我看到在黑暗中他的眼睛,它們充滿了疑問。


    最後我說:“我不能。”


    “為什麽?”


    “這裏麵總會有一次背叛。”


    我離開他,再沒有朝後看。三十分鍾以後,我已經在馬裏布警察局裏,寫我的陳述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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