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動都沒動,那時我正在等紅燈,幾個小流氓從我車後撞過來。在古興大街。我碰巧正在波士頓。”


    “我就來自波士頓。”他說,“我很清楚馬薩諸塞司機們的古怪。”


    他填寫著表格,我注視著他光滑黝黑的小臂上的肌肉。


    “你的體形真好。”阿曼達·格裏芬說,她開始行動了。“波士頓的人那麽冷酷無情嗎?”


    “不像這裏。我遷到這裏來工作有兩個原因:發展我的矯形醫術和跟我的孩子在一起。”


    “是他們讓你到處跑的,不是嗎?”


    “我的小姑娘是個最淘氣的家夥,我敢發誓她一定是猴子變來的。你回家去的時候她肯定正站在鋼琴上。雖然才七歲,但你已經可以看到她在平衡木上的表演,那真是讓我心驚肉跳。而且很快她的小弟弟也要跟上她的步子了。當你被撞的時候你看後視鏡了嗎?”


    “沒有,我正低著頭,往下看一張地圖。”


    “可能正因為這樣才救了你的脖子。”


    “我沒有孩子。我甚至還沒有結婚。”阿曼達自告奮勇地說。


    “孩子們讓你認識到什麽東西是最重要的。”


    “什麽是最重要的,醫生?”


    “對我來說最重要的隻有我的妻子和我的孩子們。”


    “賺許多的錢也許也會有所幫助。”


    “我喜歡賺錢。”阮德爾·依見哈特坦率地承認。用手蹭了蹭他的鼻子,“但是我不是很在意‘物質財富’,雖然這個城市裏的人從前常常以此來判斷你的生活形式。”


    “我知道。所以你經常和在這一帶風頭正健的電影明星們來往。”


    “我確實很喜歡娛樂圈裏的人。我基本上是一個令人厭煩的缺乏創造力的家夥,所以我就覺得他們相當的不可思議。”


    我能明白為什麽簡娜·瑪森會那麽願意把阮德爾·依貝哈特帶到她的豪華大轎車裏去。盡管離洛杉磯的煙霧那麽近。可他依然像幹脆利落的新英格蘭瀑布一樣,保持著與眾不同的激情。而且逗人喜愛。


    他繼續問一些問題,一邊用夾在粗壯有力的手指間的“蒙大拿·布蘭卡”鋼筆寫下阿曼達·格裏芬的回答。他的頭發裏還沒有一點灰白的雜色;他盡量保持著自己的年紀,雖然在眼睛底下已經鼓出兩團棕色的眼囊。現在,我的任務是要發現在這裏到底隱藏著什麽陰暗的東西。


    “我需要一點止痛藥,依貝哈特大夫,我的背部痛死了,我幾乎不能入睡。”


    他塗完了表格跳下桌來。


    “我們先來做一些檢查。”


    我站了起來,走到房間的中央。


    我們的聲音正傳送到唐納多的耳朵裏,同時記錄到了錄音磁帶上。處理後的對話作為技術事實,以後將加以仔細的研究。


    但是磁帶上不能記錄的有他溫暖、堅實的指尖觸到我的赤裸的身體上時不自然的顫抖。我照他的要求轉過身去,這樣他就可以分開那件棉袍,而我易受攻擊的裸背便暴露出來,他富於理解力的手在脊椎骨上一塊一塊地,緩慢而嫻熟地探尋著,難道一個醫治者僅僅通過這樣的觸摸便能確定傷者痛疼的部位?也許依貝哈特大夫會找到我的病症吧,不是阿曼達·格裏芬的,而是安娜·格蕾的。它一定就在那些骨頭裏,隻要去讀就可以找到。


    我盯著被浸漬過而剝落的牆紙,外公一定也在這樣的診察間裏被檢查過,專業設計的環境是暗淡的,據說這樣可以穩定那些頜部長有惡性腫瘤的病人的情緒,而這時,也許沙漠裏的大陽正像從地獄裏升起來的火球,擲在被染得火紅的窗戶上。


    阮德爾·依貝哈特的大拇指沿著骨盆隆起的頂端擠摁著興奮點。他對女人的身體非常了解,他的手指順著我的臀部曲線熟練的遊走時,把我的精神推入一陣恍惚之中。“摁住這裏時痛不痛?”痛,不痛。現在握住了後頸的肌腱,我的下頜不得不向下低垂,當這個治病的男人觸動我赤裸的身體時,唐納多正在車裏聽著,就像在同一時刻和兩個情人做愛,一個男人正在撫摸你,而另一個男人注視著。


    他的手又握住了我的腰,吩咐我彎腰下去觸到腳鍾。長袍隨之滑落開來,我的光屁股正好抬起來衝著他,毫無遮蔽。他從容地捏住髖部的兩側,用力往裏擠壓。汗水從我的腋窩大顆大顆地摔到地板上。


    現在到桌子上去,躺平。他一邊對我發出指令,一邊已經握住了我的腳胚,用他的手掌用力下壓。我的手指捏碎了我身下的薄紙麵,告訴他這裏傷得有多厲害,每個地方都痛,我簡直不能呼吸啦。


    正當我處在這樣毫不設防、易受攻擊的狀態中時,一個過去的回憶突然閃現了出來。我在第十二街外公房子的後院裏。那是晚上,我不大看得清楚東西,隻有當汽車經過胡同的時候才偶有燈光從木柵欄的間隙刺透進來。我仍然擠壓在兩個男人之間,兩個人都愛我,都想擁有我。一個是我年輕的移民父親,另一個是外公。


    他們高聲地爭吵著。他們都拉著我的胳膊向兩個不同的方向拖拽。我父親贏了,他用我曾經經曆過的,留在記憶感覺裏的最大的力氣把我攬在胸前。我的手臂掛在他的脖子上,我的腿圈在他瘦小的腰上,我的全部存在都粘連在他的身上。這時候我想要我的父親,現在,我作為一個病人躺在這裏的時候。思念是如此的強烈,以致於它甚至替代了我現有的,為外公的診斷結果深深悲切的感情。當這種悲切分解以後,除了一塊掩蓋了我對於外公的真實情感的窗簾布,我就什麽也看不到。攫取了我的靈魂的感覺現在就像是從地獄裏升起的彗星在穿過玻璃窗的瞬間一下碎裂:我希望外公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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