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想找來談話的最後一個人。我對直升飛機飛過她的房頂不感興趣,或許這次她是有一個新型垃圾桶想要我修。


    令人吃驚的是,她似乎完全悔悟了。她需要和我談但是卻不想在電話機裏進行和深入下去,我們可以見一麵嗎?


    上一次,安排一次會麵竟然花了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然後她又提早一周到場,在一個完全不同的地點,所以我有一點怨氣和對是否值得冒險的懷疑。但是她保證,她的車下午四點四十五分會來聯邦大樓前接我。它確實也來了。


    我撥開人群走向那輛專門等候我的黑色閃亮的豪華大轎車時,心跳都有些加速了。車掉過頭。我覺得有點頭暈,車體反射的光芒一下掠過我的臉。


    湯姆·保羅伊打開了車門,點了點頭算是招呼。這簡直不像是爬進一輛轎車,而像是走進一間房子,房間裏還有唇膏的氣味,到處鋪滿了上好的皮革,車頂的嵌板是珍珠白的,四周邊緣上都安有熠熠閃亮的頂燈。一個鍍鉻的擱架上擺滿水晶製的細頸瓶,瓶頸上都套著銀色箍帶加以固定——威士忌,黑麥酒、杜鬆子酒。我可以盡量伸展我的腿,但是距離那個擱著電視機,影碟機和cd唱機的落地式支架仍像有幾英裏遠,在它上麵,是一排黑色玻璃板把我們和司機隔開。這裏有兩部電話,一部傳真機,有一個看起來就像是一隻長試管的花瓶裏插著一朵黃玫瑰。我們離開路邊時,一束鏡麵反射的光線照射在一排玻璃器皿上,相互間碰撞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幾卷劇本稿張開像扇形一樣堆在繽紛的地毯上。


    “謝謝你來,安娜,親愛的。”


    簡娜·瑪森,塗著巴黎式的紅嘴唇,黑色眼影,頭發別成兩個髻子,把手伸給我握了握,又迅速抽了回去,扭身轉向窗戶,眼神顯得很憂鬱。她穿著一條奪目的粉紅色絲質長褲,褲腳鑲著白邊,上身在奪目的粉紅色絲質體恤衫外麵還套了一件白色的運動上衣,袖子被拉到小臂上。每隻手腕上都套著一隻金手鐲,脖頸上繞著的珍珠短鏈上還吊著一件閃閃發光的東西(在淡柔的燈光下不容易看得清)。她這副打扮看起來是要去談什麽生意似的,以帕爾姆·斯普潤地區人特有的方式。我們坐得很近,我幾乎能聞到她的體香——就像一件用丁香香囊熏過的內衣。


    很容易想象阮德爾·依貝哈特是怎樣地掉入這個脂粉團裏難以自拔,要伴同瑪森小姐參加時髦的募捐晚餐,繞著城兜一圈風。當我看到一大批白領工作者在維爾希爾大街街口等著紅綠燈的轉換時,我意識到,別人看不到你而你卻可以窺探到別人,這通常是我們執行法律的一種方式;而令人不安的是,作為醫生,他們也能分享這一特權。


    這時候簡娜·瑪森開始唱起歌來,她的頭依然背向我,聲音低沉而憂慮,好像我不存在一樣:


    “在清晨的片刻光陰中/整個世界就要醒來……”


    這就是所有的注意力和抱怨所關切的東西,為什麽人們要容忍愚蠢和暴行,為什麽瑪格達·斯脫克曼要置身於簡娜·瑪森和剩餘的世界之間,為什麽有些人甚至像我外祖父也會真正被功績所打動:人的天性。


    當大轎車轉過街角時,我平衡住身體,聽著簡娜·瑪森的歌聲,道地的,毫無暇紕;這一時刻,她的確是個雍容華貴的人。


    我們通過一個vip(要人)出入口駛進世紀城購物中心,我從來也不知道還有這麽一個出入口存在。車停在另一輛豪華大轎車背後,那是輛白色的加長車。簡娜·瑪森戴了一副寬大的墨鏡,又把一頂淺黃色淺頂軟帽扣在她的法式發髻上。


    “對不起,我得先辦一件事情。”保羅繞過來替我們開門時瑪森說。


    我走出車門跟在她後麵。在電梯上我說:“如果我早知道我們是到這兒來,我一定要把我的加濕器帶來。”這句話對她來說當然是莫名其妙。而她對此也絲毫不感興趣,眼神隻是注視著我們頭頂上寬敞明亮的空間。


    電梯剛剛著地停穩,她就竄了出去,就像是一枚靈敏的導彈迂回繞過障礙物,直撲預定的目標。我隻好加快我的步伐以跟上她的動作。我從來沒有看到過哪個女人穿著高跟鞋行動還如此敏捷。她隻顧埋頭向前,根本不去注意一路上的情形,就像一枚上升的火箭頭撥開雨滴一樣,披靡前進。中心城最妙的事情就是它是一座開放式的商業城,在城裏就像在林蔭道上的一樣,你可以直接得到日照和向上通風。有露天的食品攤,許多人的貨物都是放在一架木製手推車上賣——當然,整個一座城其實是在一個郵區之中,即布洛克斯。


    她握住玻璃門上的克鉻米把手,把門拉開,走進了底樓的化妝品部。


    我猜測她一定是來尋找某個品牌的香水。因為我們在這裏繞行了三十秒鍾,走過黃銅裝飾的櫃台,打扮漂亮的售貨小姐,顧客,光彩奪目的展示品,異彩紛呈、令人難以置信的化妝瓶的擺置,在光亮可鑒的廳柱上反射出來的我們倆的影子——她身上鮮亮的白色和粉紅色,我的晦暗的卡其布製服——然後就離開了。她又一次碰著那扇玻璃門,一股異常的熱氣向我們撲麵而來,又立即四處彌散了。我們重新回到路邊。


    “我想你還沒有得到它。”


    “沒有。”


    “如果在布洛克斯都沒有的話,在其他地方也不會有。”她說,很沮喪地。


    我們經過了一個巧克力商店和一個賣快餐的地方,仍然保持著高速度。


    “你想和我談什麽?”


    “我的確想談,但是現在我沒有情緒。你呢?”她親昵的問,好像我們剛過了一次購物狂歡,也許應該喝一杯茶,歇歇腳了。


    “實際上,是的,我準備在任何時候和你談。這是我的任務。”


    我們經過一家電影院。


    “你看過《霹靂情天》嗎?”她問。


    “還沒有。但是我喜歡湯姆·克魯斯。”


    一隊人正默默地排著隊買電影票,準備看早場。沒有再說話。簡娜·瑪森直接走到人群前麵,遞給售票員某種會員卡一類的東西,不用付錢就拿了兩張票回來,然後我們就換乘另一部電梯到了一個門廳裏。


    再往前顯然是要左轉彎。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


    “噢管他呢,”她說,“我們去看湯姆·克魯斯。”


    於是我們就去了。我們真的去了。我們坐在那裏吃著爆米花,簡娜·瑪森和我。這是我喜歡的那種類型的電影,充滿了虛張聲勢,我入迷了,興奮得發抖。


    “‘生命瞬息而過,死在風華正茂之時,留下一具美麗的屍體’。”我們走出電影院時簡娜·瑪森注視著我說,“那是我和斯圖爾特·格蘭吉爾演的一部戲裏麵的台詞。現在他已經成為他理想中的人了。”


    天已經黑了。樹上纏繞著一串串發出白光的小燈泡,飄揚在食品商場四周的彩旗製造出一種嘉年華會的氣氛。人們坐在杏黃傘下的露天桌子旁,吃著烤肉串和乳酪餅,在這個涼爽的初夏的晚上,夾克衫都扣得緊緊的,店家穿著寬大飄動的白色長褂,裏裏外外忙個不停。跟她的第一次約會,我感到一股興奮激動的感情在心中湧動;我喜歡這個人。我想更多地了解她。


    “我們去吃點東西。有個地方很不錯。”簡娜·瑪森決定道,我欣然默許,享受這非凡的經曆,旁邊走著的是世界聞名的電影明星,心裏懷揣著一種秘密的喜悅,知道我們是要走回vip出入口,在那裏再坐上我們的私家豪華轎車,穿過城市到一處美妙的地方去。


    我們在一家意大利餐館門前停下來,它的霓虹燈廣告牌很樸素,毫不張揚,門口有一個小小的的綠色桃棚。我們把湯姆·保羅伊留在車裏的時候,他給了我們一個滑稽的敬禮。這就是他的工作。別以為他什麽時候都可以躺在沙灘上。餐館裏麵是個舒適的小酒吧,到處掛滿了一簇簇的香提花束,還有一幅巨幅的jfk的掛像。牆上則貼滿了電影招貼,和名人、影星們的頭部特寫,像盧希勒·鮑爾,唐·理克厄斯,艾森豪威爾總統,均在其中,在這群人中,我未能看到簡娜·瑪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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