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敬顏一番話說完,當先跪伏在地上。


    而隨著霍敬顏的話說完,屋內的將領們紛紛附和。


    “臣連文疏,恭請殿下登基稱帝!”


    “末將豫淮春,恭請殿下登基稱帝!”


    “末將魯正昊,恭請殿下登基稱帝!”


    “末將……”


    “……”


    在一連串的應和聲中,李長逍環視眾將,陷入了半晌的沉默。


    一雙死魚眼中充斥著說不出的感情。


    從當年眾叛親離,性命將休,舉國皆敵。


    輾轉到今日雲集諸將,打下南唐北方疆土,他實在吃了太多的苦。


    太多太多。


    也見識過了世態炎涼,人走茶涼。


    聽到眼前這一聲聲,恭請殿下登基稱帝的響應聲,他腦海裏回想著這些年來經曆的一幕幕過往。


    不由得紅了眼圈。


    於他的本意來說,相比登基稱帝,他更想要的是自由。


    如今他二十三歲,他的前半生大多數時間都倒在病榻之上。


    那時他就曾幻想過,如果有朝一日,他的舊疾盡去,那麽,他的選擇是什麽?


    是順應父親的意思,繼承大統?


    還是縱馬江湖,快意恩仇?


    當然是後者。


    盡管他不願意造成今日刀兵相見,將大好國土一分為二的局麵,但事情的變化就是這般出人意料。


    如果李霖不是通過那些不正當的陰暗手段,搶奪了而今的帝位。


    如果李霖繼位之後不是如此咄咄相逼,對他一個即將絕命之人那般逼迫。


    那,該有多好?


    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


    自他了解李霖的狠辣手段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自己的未來,注定身不由己。


    他不再為了自己而活,從前一切理想化的東西全都變成了夢幻泡影。


    他隻為了死去的父親而活。


    他要奪回這個江山,他要將李霖從大寶上踩下來!


    他要繼承父親的遺願。


    他抬起頭來,腦海中出現的是父皇慈祥和藹的麵孔,是父皇對自己無微不至的關切。


    抬袖擦拭了一下眼角。


    “李長逍何德何能,能得各位如此扶持?”


    “諸位將軍快快請起。”


    下方立刻有人答道。


    “若殿下不同意登基稱帝,末將絕不起身!”


    “末將再請殿下登基稱帝!”


    帳中頓時再次熱鬧了起來。


    李長逍道。


    “登基稱帝之事,茲事體大,還需要從長計議,諸君快快請起……!”


    霍敬顏跪直身子,眼珠滴溜溜一轉,旋即開口說道。


    “其實早在此前,敬顏便已做足了準備,還請陛下回身看看高掛的地圖。”


    李長逍眉頭微微一皺。


    回身走到地圖邊,上下端詳了一下。


    旋即似乎意識到了什麽,伸手將地圖固定的四角一一掀起。


    將整張地圖扯了下來。


    地圖之後,金光璀璨。


    金絲纏製勾挑,上墜珠玉鑲嵌,輝煌刺目。


    九條金龍繡造其上,眼花繚亂。


    正是一身縫造精良的龍袍!


    李長逍盯著龍袍,竟愣在了原地。


    霍敬顏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幕,朗聲喝道。


    “勞請豫宗師、魯將軍,為陛下更衣!”


    豫淮春先是撓了撓腦袋。


    自家殿下分明還沒有同意登基稱帝呢,怎麽就改口尊為陛下了?


    魯正昊卻立刻反應了過來。


    打鐵趁熱。


    霍敬顏是要趁著李長逍此刻被龍袍驚住之際,一不做二不休,將這龍袍為其加身。


    到時候李長逍想拒絕都拒絕不了了。


    他給了豫淮春一個眼色。


    當先站起身來。


    豫淮春自始至終隻支持李長逍登基,自從離開大靖之後……


    一直在四處集結舊部,為李長逍的起事忙前忙後,為的不正是這一刻嗎?


    眼下饒是他性情直接,不喜歡彎彎繞繞,也大致猜到了霍敬顏的用心良苦。


    與魯正昊一前一後站起身,飛撲上前。


    將那身龍袍取下,淩空一抖,下一刻,將其披掛在了李長逍的身上。


    旋即再度折返班位,單膝跪倒。


    一來一返,僅僅發生在了電光火石之間。


    行雲流水,暢快無比。


    李長逍先是詫異的看了看豫、魯二位將領一眼,又是驚詫的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披著的龍袍。


    雙腿竟然下意識的有些發軟。


    撤身想要坐在自己的中軍大椅之上……


    霍敬顏瞅準時機,再度高聲喊道。


    “冷宗師,為陛下更換金龍椅!”


    霍敬顏喊的乃是南唐五宗師之一,也是南唐中唯一一位不在大內的宗師,冷雨舟。


    幾乎在他出口的同時,後帳帳簾大開,身材消瘦、一身黑袍的冷雨舟閃身而入。


    隻在刹那。


    李長逍身後樸實無華的烏木椅便被更換為了一把金龍雕漆大椅。


    李長逍這一退身,剛好坐在了龍椅之上。


    冷雨舟麵容冷厲,邁步走到豫淮春身側,回身單膝跪倒。


    “時山冷雨舟,拜見陛下。”


    李長逍嘴唇微顫,手扶二龍,長呼一口氣。


    他也意識到了在剛剛短短瞬息,究竟發生了什麽。


    霍敬顏以極為巧妙且迅疾的方式,將自己推上了帝位。


    眼下生米已經煮成熟飯了,他再想拒絕已成不可能。


    大丈夫豈能優柔寡斷?


    他當即站起身,擦了擦額頭上無聲無息浸出的汗水,死魚眼微微睜大。


    “好!既得諸君費心扶持,長逍……哦,不,朕,便坐了這南唐帝位!”


    “傳下令去,自即日起,朕之國號仍為南唐,改年號為天鴻!”


    ……


    傍晚。


    李長逍獨自一人站立在暗夜之中,穿著一身單薄。


    仰望星空。


    暗夜雲遮月,仍有月華出。


    霍敬顏懷抱長袍走來,輕輕將長袍蓋在李長逍的背上。


    李長逍回頭看了他一眼。


    眼神頗有幾分意味深長,內藏慍惱、惆悵。


    “霍先生真乃神人也,竟早已預測到了朕的一切反應,以迅雷不及之勢,將朕推上了大位。”


    霍敬顏臉帶笑意的欠身為禮。


    “是臣冒犯君上,君上若要懲罰,臣絕無二話。”


    李長逍沒好氣的給了他一個白眼。


    “事已至此,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朕,已是南唐的第二位皇帝……”


    他正說到此處,霍敬顏開口攔截。


    “陛下,何來這‘第二帝’之言呢?陛下乃是南唐帝位唯一繼承人,是正德大統,那奸佞李霖謀朝篡位,豈配稱帝?”


    “陛下日後切記,勿要再說此論,南唐無二主,唯有君上一人!”


    “其他皆是篡佞之徒,不值一提。”


    李長逍點點頭,眼神朝著遠方看去。


    口中問道。


    “先生,朕與李霖注定有決生死之日。”


    “但朕手上僅有八萬兵力,僅僅收複北方,接下來該當如何,還請先生教我。”


    霍敬顏似乎早就準備。


    “對此,陛下無需憂心,臣早有謀劃,一切且等三日後登基大典結束,臣再與陛下詳議。”


    “登基之事,臣已在準備之中,不日便會完成,軍中上下聽聞陛下龍袍加身稱帝,盡皆歡喜。”


    “往日,奸佞李霖仰仗的,無非便是正統帝位之名。”


    “眼下陛下稱帝,便同樣有了正統帝位之名,隻需稍加手段,便能調動民心民意,收攬民心所向。”


    “古語有雲,得民心者得天下,有了舉國民心所向,陛下又何愁天下不平?”


    李長逍緩緩點頭,正準備說點什麽,豫淮春突然跑了過來。


    湊到李長逍耳邊嘀咕了兩句什麽,緊接著就看到李長逍臉色大變。


    “你說什麽?此言當真?”


    豫淮春忙點頭。


    “陛下命末將多加關注有關恩公之事,末將自然不敢怠慢。”


    “眼下此消息已經震動江湖多日,末將也是多方核實之後,才敢向陛下回稟。”


    李長逍眉頭緊皺,旋即側頭看向霍敬顏。


    霍敬顏不明就裏,疑惑問道。


    “陛下,這是出了什麽事?”


    李長逍抿了抿嘴,死魚眼睜大幾分,眼神中透露著不容置疑之色。


    “朕,希望霍先生能將登基大典延後。”


    霍敬顏驚了一下,忙道。


    “陛下,萬萬不可,所謂君無戲言,已然出口之事,決不能輕易更改。”


    “尤其是登基大典,茲事體大,涉及陛下在軍中之威儀,涉及軍中士氣。”


    “無論發生了什麽事,還望陛下勿要意氣用事!”


    李長逍正視他。


    “先生,朕來問你,若是這場登基大典如期舉行,朕是否還能脫身而出,是否還能離開南唐?”


    霍敬顏更是不解。


    “陛下此言何意?陛下乃是南唐主君,豈能輕易離國、離軍?這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在平定南唐之前,陛下切不可有此意啊!”


    李長逍思考了一下,側頭詢問豫淮春。


    “淮春,如若你我一同行事,需要多久?”


    豫淮春掐著手指算計了一下。


    “大概一月時間……”


    “不過既然霍先生說了,眼下正是緊要關頭,陛下根本走不開,不妨將此事交給末將來解決,陛下你看如何?”


    李長逍沒說話,隻是直勾勾的看著他。


    豫淮春瞬間就明白了自家小主人的意思。


    從小,他就是小主人身前的貼身護衛宗師,對自家小主人的性情還是有一定的了解的。


    “末將知道自己勸不住陛下,但末將還是希望陛下勿要意氣用事,以大局為重。”


    霍敬顏也是這個意思。


    他雖然不知道剛剛豫淮春究竟和陛下說了什麽,但也知道此時絕不能放任陛下胡鬧。


    “陛下,一切當以大局為重!陛下乃是一國之君,有萬軍、有萬民,在決策之前,還望陛下深思熟慮!”


    李長逍伸手扶住他的肩膀。


    “霍先生,你從前是朕府中最得朕心的門客,又能不惜冒著叛國之罪力挺朕,不遠千裏趕來援助,朕心甚慰。”


    “朕也知道,無論何時,霍先生也不會害朕。”


    “但有一言,朕必須要說。”


    “人生在世,最重要的無非便是忠孝二字。”


    “在朕起事之初,世間無數人罵朕乃是不忠不孝不義之徒,但唯有朕心裏知道,朕之起事,乃是為了忠孝二字。”


    “忠、孝,乃是朕行事之準則。”


    “孝於父皇、忠於父皇,乃是本分。”


    “但朕也有無法辜負之人,無法放任之事。”


    “救命之恩大於天,兩位恩公對長逍之恩行同再造,如若沒有兩位恩公,長逍已然命喪於野。”


    “今時今日,恩公有難,長逍身為一撇一捺頂天立地之人,豈可視之不見!?”


    霍敬顏倒吸一口冷氣。


    “陛下!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眼下南唐諸事繁雜,陛下乃是重中之重,絕不可離開!”


    “莫非,陛下連自己辛苦打下的北方江山都不要了嗎?!莫非,陛下連整個南唐的江山都不要了嗎!?”


    李長逍將身上披著的袍子退下來,交到霍敬顏的手中,淡淡一笑,道。


    “這魚與熊掌,朕還偏偏想要均得。”


    “如若留在桃江的人,是旁人,朕還無法盡信,但有霍先生坐鎮於此,朕便可安心離開。”


    “無論如何,朕也希望霍先生能為我拖出這一月時間。”


    “一月後,若能救得恩公,朕自會回來繼續登基大典。”


    “但若是再出意外,若是先生無法安定軍心,那便是長逍與帝位無緣,與江山無緣。”


    “縱使不要了江山,長逍,也不能見死不救,也不能辜負二位恩公當日之情誼!”


    一番話後,李長逍和豫淮春並肩離去。


    霍敬顏先是捶胸頓足,長籲短歎一番。


    但緊接著卻站直了身子,目送著李長逍離去的背影。


    心中似乎有一個聲音在說道:


    這,不正是南唐需要的主君嗎?


    這,不正是我霍敬顏願意豁出性命去扶持的有道明君嗎?!


    我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這才是我的主君啊!


    ……


    瑞雪城。


    臘月初三。


    秦衣手提興亡劍,走出城主府。


    手搭涼棚朝遠處張望。


    白帝樹下,高高的圓形石台拔地而起,圓台四周的廣場上,人流熙攘,人聲鼎沸。


    劍道大會,即將開始。


    他感覺心中頗為緊張,沉甸甸的。


    深呼吸了一下,他邁動步子,朝著圓台的方向走去。


    十位預選的青年人整齊排列,七男三女,盡皆是瑞雪城中之翹楚。


    各個仗劍而立,摩拳擦掌。


    一眼看去,英姿颯爽。


    趙奕晗靜靜站立在人群之中,看著中央的圓台,眼神之中充斥著淡淡的希冀、渴求。


    今日,萬眾矚目的劍道大會,即將開始。


    恰此時。


    一聲轟然巨響,將瑞雪城中的鼎沸人聲全部壓了下去!


    轟隆隆……


    仿佛天崩地裂,天塌地陷。


    瑞雪城陷入了劇烈的震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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