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舞玨啞口無言。


    以這件事來看,他確實對不起秦衣。


    “此事,是我愧對秦先生。”


    “但事情已然發生,無法挽回、無法阻止,既如此,舞玨有幾種對策應對,秦先生可否先勿要動怒,聽我一言。”


    秦衣臉色很不好看。


    如果不是因為他相信趙舞玨的人品,現在已經扭頭走人了。


    他心中最擔心的並不是自己,而是身在蘭摧城的小荻花、秋棋他們。


    他不知道自己的消息被如何外傳……


    又會不會有人要挖掘更深一步的信息,蘭摧城的荻花客棧會不會也暴露在天下麵前?


    這些都是未知之數。


    他咬緊舌尖,強自將腦海中的雜念拋除,深呼吸一口氣。


    語氣十分冷淡的道。


    “城主請講。”


    趙舞玨看著秦衣對自己狠明顯變換了另外一種態度和臉色,心中越發覺得愧疚。


    但眼下自己犯了如此大錯,會得到這樣的反饋也怨不得別人。


    自己發現的實在太晚了。


    消息已經徹底傳開了!


    掌控瑞雪城百年以來,他就沒有出過這麽大的疏忽。


    這麽多年,他一直都是別人眼中的依靠。


    可隨著年齡越來越大,隨著體內的舊疾越加反複。


    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


    越是身居高位的人,實力越強的人,對自己大限將至的感知就會越明顯。


    趙舞玨知道,自己很可能活不長了。


    他並不怕死。


    他怕的是瑞雪城因為他的死,樹倒猢猻散。


    應了傳說。


    更怕自己辜負了身邊的親人、朋友。


    所以做起事來就越加的如履薄冰。


    但事實就是,他越是緊張,越是謹慎,事情就會一次又一次的超出他的預料,超出他的判斷。


    而他,也因為失去了冷靜,從而失去了最睿智的一麵。


    現在的他,表麵看起來光鮮靚麗,但隻有他和夫人才知道,他這不過是強撐著的強弩之末了……


    但他不能倒下。


    還,遠遠沒到他可以倒下的時候。


    他本以為,父親回來了,也許自己的隱疾有了救治的機會。


    但聽父親的意思,當初救活父親的秦聖人,絕不可能再出手救治自己。


    他本以為,父親回來了,自己即便病治不好,也可以放心的撒手人寰。


    因為有父親在,瑞雪城就倒不了。


    可從剛剛的暢談過後,他的這種態度完全改觀。


    人都是會變的。


    父親已經變得讓他感覺到陌生了。


    他根本無法放心的把瑞雪城,交到這樣的父親手中。


    所以,他隻能趁著自己現在還有一口氣,將自己想做的事情全部辦成!


    哪怕一反常態,哪怕其他人不懂他、質疑他,他也要繼續做下去。


    “我知道秦先生的顧忌,秦先生最害怕是家人受到江湖紛爭的侵擾。”


    “首先,我能為秦先生做到的是,我可以立刻派出瑞雪城的精銳,前往蘭摧城,將秦先生的家眷全部保護起來,護送到安全位置。”


    “其次,我會盡我所能的封鎖消息,將此事的影響降到最低。”


    “而同時,即便未來秦先生離開瑞雪城,我也會派出精銳貼身保護秦先生,無論如何,也不會讓秦先生因此次消息泄露而受到半點傷害。”


    “如果秦先生願意的話,我還可以動用我所能動用的一切力量,幫助秦先生改頭換麵,更換另一個身份與親眷生活。”


    “秦先生……究竟如何選擇,還是交給你來做決斷。”


    這一番話,說起來倒是非常坦誠。


    尤其是趙舞玨的神態、表情,全都是一幅情真意切的模樣。


    沒有絲毫作偽。


    真誠已極。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趙舞玨已經把話說到這一步了,秦衣也不好繼續為難。


    而且趙舞玨提供的方案確實已經是最優解了。


    “既然如此,我也不與趙城主客套了。”


    “事出緊急,江湖人有江湖人的方法,很多消息一定是不脛而走。”


    “所以我希望立刻修書一封,趙城主能派人帶著我的信,前往大靖帝都蘭摧城的荻花客棧……”


    “將我家中之人全部接到安生之地,我要在最短的時間內看到回信,確認家人的安危。”


    “至於劍道大會,這是早就答應城主的事情,明日便是臘月初三,我也不會做臨陣反悔之時。”


    “但劍道大會之後,趙城主務必答應我,有關劍道大會之上一切細節,絕不能再次泄露於外。”


    “而且,劍道大會結束後,瑞雪城與我秦衣,兩不相欠,從此以後再無糾葛。”


    “我也不需要趙城主替我改變身份如何如何,隻要家人無恙,我哪怕此生浪跡江湖,也無所謂。”


    趙舞玨抿了抿嘴,他沒想到出了這麽大的事情,秦衣仍然願意繼續幫他的忙。


    看到從氣惱轉變為灑脫的秦衣,他心中越發的愧疚。


    可他也說不出任何挽留的話,更說不出道歉的話。


    因為沒有什麽用。


    他不由得欠身為禮。


    “此恩此情,舞玨永世不忘。”


    秦衣伸手攔住他。


    “不必如此。我並非大度,相反,我心中頗為不快。”


    “但自己答應的事情,腦袋掉了也要做到。”


    “自此以後,你我兩清,多謝趙城主這些日的款待。”


    這話雖然聽起來和從前沒什麽兩樣,可語氣上卻隱隱有了變化。


    似乎是逐客的意思。


    趙舞玨深深地看了秦衣一眼。


    “我稍後便讓下人送來紙筆,秦先生修書完後,我便立刻將人派往蘭摧城。”


    一句話後,趙舞玨便離開了。


    秦衣的心情也頗為複雜。


    他也並非有意冷淡趙舞玨。


    但消息泄露的事情既然出了,就注定他和瑞雪城的關係不可能再像從前那般親密無間。


    不說趙舞玨如何,單是在他心中,都邁不過這個坎。


    所謂人無信不立。


    世間傳聞趙舞玨品行再如何端正,但至少在秦衣這裏看來,趙舞玨已經是失去了一次信用的人了。


    心中不自覺的生出了一種名為失望的情緒。


    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往往就是如此簡單而複雜。


    他此刻心急如焚,泡在藥浴之中,飛快運筆寫下了一封長信,旋即交給下人,隻盼著能盡快將消息傳回蘭摧。


    如果隻有小花在的話,或許聽到外界流傳的有關自己的消息,不會覺得有什麽。


    但秋棋也在,秋棋在關鍵時刻很靠譜,應該可以依靠的住。


    隻希望這次千萬不要出什麽大禍才好……


    ……


    當夜。


    秦衣走出浴藥池。


    盡管心神有些不寧,但為了明天的事情,他已經準備了太久太久。


    絕不能輸。


    他還是需要進行最後的苦練。


    劍法對秦衣來說仍然是個無法愉悅的難關,現存的任何一種劍法根本無法經由興亡來施展出。


    這就意味著明日在劍道大會上,他隻能通過最簡單的劍術技巧來打敗對手。


    可按照趙舞玨的最初設想。


    他需要足夠的強勢,換句話說就是要:裝個好逼。


    簡單的劍術,會不會被他人冠之以“低等存在”?


    怎麽辦,才能將這些最低等,堪稱是劍道啟蒙的砍、斬、撩、撥、挑、刺等等劍術技巧都施展的更加高大上。


    這是秦衣最後要思考的問題。


    他要以此來震懾住滿城的劍道精英啊。


    稍有不慎就會功虧一簣。


    ……


    城主府。


    趙舞玨坐在正廳之中,與夫人談論著今日趙文曲同他說的話。


    “除此以外,父親一直留在城中也仍然是個大問題。”


    “四位瑞雪劍仙共同出現在瑞雪城中,短時間內還好,一旦時間長了,會出亂子的。”


    江晚儀卻是一副絲毫不擔心的樣子,伸手攥住了丈夫的手掌。


    “舞玨,你不是很早以前就說過,想去淵海王朝看一看嗎?”


    “劍道大會之後,城中風氣也許會大改,老爺子雖然在年輕時犯了許多的錯誤,但在坐鎮瑞雪這方麵,要比你更有把握。”


    “你莫不如放下瑞雪這個擔子,咱們一家三口,共遊淵海,你看如何?”


    “隻要你離開瑞雪,這四劍仙同在的局麵不就消失了?”


    江晚儀眼神灼灼,充滿了希冀。


    丈夫的身體狀況她最清楚。


    丈夫這些年得擔憂她也最清楚。


    丈夫被這些負擔壓了整整百年之久,如果不是如此,體內的隱疾也不會積壓到現在這個地步。


    所以,她想讓丈夫在生命中的最後一段時間中,能夠安享天人之樂。


    不用再為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瞎操心。


    也許,心神一鬆,丈夫的隱疾也會因此而得到緩解……


    二人相知相守兩百年,彼此相互都太了解彼此了。


    趙舞玨也立刻明白了妻子的用心良苦,淡淡一笑。


    反手握緊妻子的手。


    “好啊,劍道大會結束後,我們便能回到當初遊曆江湖的日子,自由自在,快意恩仇。”


    “世間任何事,任何物,任何人,都不能成為桎梏我們腳步的理由了。”


    “這一次,我們一家三口一同縱情江湖。”


    房門外。


    江欲雪悄悄探出半個腦袋,撇著嘴吐了吐舌頭。


    “真是的,也不問問人家願不願意和你們兩個老骨頭出遊,就擅自替人家也做了決定,太過分了吧!”


    不過一想到來日,左手拉著父親,右手挽著母親,並肩出遊。


    那副和諧圓滿的場景……


    無限憧憬。


    她的臉上也忍不住堆滿了甜甜的笑容。


    嘴裏哼哼唧唧著小調,蹦蹦跳跳的回了後院。


    她才剛剛離開,後腳,趙同漳的身影便走入了城主府中。


    推開正廳的門。


    他先是欠身為禮。


    “見過城主、夫人。”


    旋即走入房中,回身關上了門。


    江晚儀忙問道。


    “江叔,是有結果了嗎?”


    趙同漳點點頭。


    “不是城中的問題,是瑞雪的情報網出了岔子。”


    “準確來說,情報網仍在運轉之中,隻不過傳上來的消息中……和秦先生的有關消息卻全無上報。”


    江晚儀微微一驚。


    “所有的分舵,遍及天下的分舵,竟然沒有任何一家傳上來有關秦先生的流言嗎?”


    “這分明說明情報網已然崩潰,又何謂處在運轉之中?”


    趙同漳又解釋道。


    “夫人,因為咱們的情報網無論上報信息,還是下達命令都毫無阻滯,一如既往,所以它仍在運轉。”


    “唯一一點就是,他們沒有上報任何有關秦先生的消息。”


    趙舞玨聽他這麽一說,迅速想到了一些什麽,瞳孔微微一縮。


    “江叔,你的意思是……”


    趙同漳點點頭。


    “不錯,能夠做到這一點的人……”


    江晚儀也醒悟過來,接口說道。


    “隻有那個一手建立並擴張情報網的人……”


    趙舞玨緩緩呼出一口濁氣。


    “是小葉……”


    ……


    南唐,兩個月前,一股不足萬眾的起義師,自南唐北方的大渠林關起事。


    為首者據傳聞乃是先帝嫡長子,李燼李長逍。


    是南唐帝位真正的繼承者。


    在短短數月之間,南唐境內忠君愛國之士雲集響應。


    時至今日,總兵力已經突破八萬。


    又以摧枯拉朽之勢,連破數州之地。


    在寒冬的第一場雪降臨帝都長安之前,兵抵北方最後的一個州府,北桃花州。


    停兵於南北桃花州分界線的桃江江畔。


    不得不說,李長逍起事的這個時間點把握的極好。


    雖然是秋冬交接之際,天氣寒涼,行軍條件比較艱苦。


    但劣勢在有時也會轉化為優勢。


    正因為這時節很難有仗打,守備難免空虛鬆懈。


    隻要士氣如虹,敢於征戰。


    再通過以戰養戰,從拔下的城鎮州府獲取草糧供應。


    想不贏都難。


    而且因為三國聯盟滅大靖失利崩盤的緣故。


    無論是與南唐東北方接壤的元晉王朝,還是與南唐西方接壤的南朝,對南唐在短時間內都不會起攻伐之心。


    這就讓李長逍在起事之際,免去了後顧之憂。


    中軍大帳中。


    一身勁甲的李長逍負手而立,站在沙盤之前,默然不語。


    身後,包括大內宗師豫淮春在內的二十八名中軍將領,兩名軍師模樣的官員,跪倒在兩側。


    紛紛插手為禮,神色恭謹。


    李長逍默然良久,走下兩步。


    長長吐出一口濁氣,一雙死魚眼中泛出一絲淡淡的精光。


    “諸位將軍,你們當真願意扶我為帝?”


    中軍主事霍敬顏當先開口。


    “年尾將至,且有桃江大江阻隔,江南賊寇李霖厲兵秣馬多時,正等著截江阻擊。”


    “故,此刻若要再戰,必是一場惡戰……敬顏以為,不宜再興刀兵。”


    “而所謂作戰之中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眼下我軍之所以在寒冬臘月大雪紛飛之際,仍能驍勇作戰,盡皆因為一股士氣。”


    “若停兵於此,便注定士氣難以再複,而且按照常理來看,這場跨江之戰定在明年早春之際為宜。”


    “這數月時間消磨之下,士氣必然節節敗退,屆時再遇李霖帳下驍勇,隻怕無有再戰之力。”


    “而若想要士氣長久不衰,唯有殿下趁此年關將近,瑞雪福臨之大吉,麵朝黃土背朝天,身披龍袍登基為帝,方可解士氣不複之危!”


    “臣霍敬顏,請殿下登基稱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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