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八年年末,濟南府各縣官員都前往濟南,等待朝廷的評定。關於評定內容早就有些消息放出來,哪些知縣的評定比較高,那些評定比較低。大家其實有了準備。


    淄川縣呂知縣在同級的宴席中無疑是最被矚目的那位。淄川縣位於山區和平原交界處,並不算是富縣。然而呂知縣不僅完成了該上繳的稅銀,甚至還根據‘攤丁入畝’的政策,超額完成了稅收任務。


    滿清考核官員的基本標準就是到底上繳了多少稅,如果該交的稅銀有10%沒交上,知縣評定就是不及格。呂知縣能在同僚麵前坦然自若,自然是他能超額完成任務。


    到了發布評定的日子,山東知府李樹德升堂辦公。先將繳納稅銀的清單向官員公布,那些不及格的就低下了頭。李樹德沒有先發落他們,而是指著呂知縣說道:“皇上對攤丁入畝甚是在意,此次呂知縣評定為上等。爾等當以呂知縣為榜樣。”


    不少人很是羨慕,也有不少人神色複雜。好不容易熬過了這次評定,有些官員就想請呂知縣喝酒聊天,從他這裏討教些手段,然而呂知縣卻被李樹德李知府叫去。隻得作罷。


    呂知縣此時正坐在李知府麵前。大概是因為呂知縣是正牌進士出身,所以這屁股就在椅子上坐了至少三分之二,雖然談不上坐實,也比另外兩位屁股稍微粘了椅子的縣令要穩當許多。


    “此次戶部點名要你前往京城述職。想來對呂知縣你甚是在意。”李樹德淡定的說道。


    呂知縣心中得意,卻什麽都不敢說。麵前的李樹德李知府乃是正黃旗出身,皇上的奴才。雖然進士地位很高,卻還是沒辦法與皇帝的家奴相比。


    另外兩位知縣是第一次聽到這消息,眼中都露出羨慕。去京城述職,那必然是得到格外的重視。保不準呂知縣就直接留在京城升官了。即便沒有立刻升職,升職也指日可待。


    李樹德接著說道:“這兩人辦事用心,可還是不得要領,呂知縣走之前和他們聊聊。”


    既然上頭有令,呂知縣也不能推脫。離開知府這邊,呂知縣就與兩人去了家酒館。濟南府的酒館見的官多,三位老爺前來,馬上安排了清淨的雅間。


    三人放落座,其中一位立刻自我介紹,“我乃蒙陰縣縣令。聽聞呂知縣治理有方,求著知府安排,讓我能與呂知縣親近親近。”


    另外一位乃是牟平縣知縣,是海州府下的一個窮縣。


    見兩位窮縣的縣令這麽著急,呂知縣覺得知道了兩人的來意。無外乎尋求能足額收取稅銀的手段。


    反正到京城也會說同樣的內容,呂知縣就不再賣關子,直接將攤丁入畝的要點講給兩名知縣。“朝廷討論攤丁入畝,總是怕驚擾士紳。然而攤丁入畝卻有幾個好處,淄川縣試行兩年,地價已經低了許多。”


    蒙陰縣縣令一聽地價低,與牟平縣縣令對視一眼,隨即苦笑道:“呂知縣,蒙陰縣的地價從來就沒高過。這裏本就在蒙陰深處,想賣高價也不可得!”


    呂知縣自得的搖搖頭,“地價低了,士紳就能買地。士紳買地,這攤丁入畝便好收稅。”


    “可朝廷不樂見兼並。”牟平縣縣令連忙問。


    呂知縣忍不住笑了。什麽不樂見兼並,官員們哪一家不兼並,良田千畝萬畝的官員家族少了麽?


    不過這話當然不能說,呂知縣隻是問道:“賦從何來?”


    很明顯,兩位縣令作為朝廷直接任命的官員,這書讀的可不咋樣。竟然沒聽明白。呂知縣不得不耐著性子向他們解釋,如果不向土地收稅,把官府累死,也不可能完成稅收。


    兩位縣令明白了這個之後,不僅沒有歡喜,反倒表示了反對,“呂知縣,這不就驚擾了士紳麽?”


    呂知縣輕笑一聲,“當然驚擾了士紳。所以吾等要告知士紳,租無所出,賦從何來。地租收多少,乃是士紳的事情。官府總不能管吧。”


    這麽一說,知縣們有點明白了,卻還是愁眉苦臉。“呂知縣,牟平縣本就窮,若是再任由士紳漲地租,隻怕是不妙。”


    “連片土地的稅銀就要定的高。”呂知縣說出了自己的秘訣。說到這裏,呂知縣不由得想起了縣裏最近崛起的兼並大戶霍崇。這廝在淄川縣的宅子那邊原本就有幾十畝地,又收了周圍的地,已經有了連片的兩百多畝地。


    呂知縣把霍崇這種連片土地的地稅提高,加上了火耗銀子,一畝地收霍崇一錢銀子。據說霍崇在臨淄縣也弄了兩百多畝地,那邊的知縣也如此處置。結果呢,照樣沒啥問題。這些土地上的田稅照樣收的不錯。


    大將軍王出征之後,還一直從霍崇這裏購買琉璃火。這種稅逢百抽五,


    霍崇又養驢,養驢就要交錢。再加上霍崇製作琉璃火與琉璃器的作坊。淄川縣一年就從霍崇這廝身上收取了將近千兩銀子。


    這還是因為淄川縣衙門不太好做的過份。若是全力征收,一年定然能從霍崇這裏弄走兩千兩銀子。


    康熙朝一年稅收大概4000萬兩銀子,全國一千多個縣,平均下來一個縣兩萬多兩。淄川縣並非富縣,每年也稅銀也就是一萬兩。霍崇一個人就交了淄川縣十分之一的稅銀,如果有十個霍崇,任何知縣都能輕鬆搞定稅收。


    當然,這種事情呂知縣是不會說的。他隻是扣著‘攤丁入畝’做了一番解釋,等酒席散了,這件由知府交代的差事也就結束了。


    蒙陰縣縣令與蒙陰縣縣令並沒有就此罷手。他們兩個縣都是差點沒能完成稅收,評定級別並不高。好在薦舉兩位知縣買官的大員與李樹德李知府有交情,這才求得李知府幫他們尋求表現優異的呂知縣的指點。


    兩人私下商議一番,都覺得攤丁入畝雖然聽著有理,卻遠水解不了近渴。而淄川縣以前稅收也不咋樣,突然就超額完成稅收,裏頭的理由定然沒有呂知縣說的那麽簡單。


    眼瞅著就要過年,兩位縣令更是著急。過了正月十五,一月就過了一半。二月就要開始征收上半年的稅銀,到時候整個縣裏頭都會忙的腳不沾地。到時候哪裏還有時間尋找機會。


    眼瞅著各地知縣都要回去,兩位縣令想起今年稅收完成不錯的臨淄縣知縣,便抱著死馬當作活馬醫的心態,去這臨淄縣知縣這邊碰碰運氣。


    到了知縣住的地方,卻見到一名從未見過麵的官員也在。臨淄縣知縣見兩人前來,便將眼前這名官員介紹給兩人,“這位乃是霍崇霍兄。”


    聽到這個名字,兩名知縣隻覺得訝異。身為山東官員,兩位縣令記不清楚山東各地官員的名字,不過他們二人都聽說過霍崇這廝的名頭。可以說,整個山東官場都聽說過這個人。這個‘能把實話說的和瞎話一樣’的奇人。


    被雍親王給了如此評語的男人卻是從雍親王的同父同母的弟弟,大將軍王那裏得官。據說大將軍王是從牢裏把霍崇撈出來的,而霍崇卻獻上了自己的琉璃火秘方,於是從一介農夫匠人翻身當了官員。


    這已經是一個傳奇了。


    幾人落座,就見臨淄縣知縣和氣的與霍崇談著關於騾馬的事情,聽得兩名縣令非常著急。難道臨淄縣知縣覺得和霍崇這家夥談事情就比和同僚談事情更重要不成。


    不過聽著聽著,兩名知縣慢慢感覺到事情不太對勁。臨淄縣知縣竟然一個勁問霍崇到底能養多少驢子。而霍崇這廝也爽快的表示,再過兩年,驢子數量大概能到七十頭以上。


    能有七十頭驢,已經是一筆很大的錢。牲口並非田產這種價格穩定的保本資產,而是一筆浮財。光是浮財就有七十頭驢,這可是大富豪了。


    也許是兩人有些著急的樣子,臨淄縣知縣打趣般說道:“霍兄,這兩位的縣裏可否也能養驢?”


    兩位縣令臉色登時就不好看了,隻覺得這話聽起來很是刺耳。


    就在兩位懷疑臨淄縣知縣嘲諷兩地蠢笨如驢的可能之時,就聽霍崇說道:“哦?請問兩位,若是俺在蒙陰縣與牟平縣開些養驢的場子,購買些種草料的地,兩位可否通融一下?”


    “霍兄要到蔽縣買地?”蒙陰縣知縣有點沒搞明白。


    牟平縣縣令卻立刻想明白了這可是錢啊。買地,就能賺一筆,開飼養牲口的場子,又能賺一筆。不管是哪一樣都能賺錢。而且霍崇雖然被看成一名民夫匠人,不過他畢竟是捐了官的,總算是士紳行列。並不用擔心他來路不明。


    “若是霍兄願意前往,兄弟當然樂意。”牟平縣縣令立刻答應下來。


    就聽霍崇爽快的應道:“如此的話,兄弟我可就要前去勞煩兄台了。”


    蒙陰縣縣令見牟平縣縣令這麽爽快,馬上跟著說道:“若是霍兄願意到蒙陰縣,這可好得很。”


    大夥又說了一陣,這才告辭。等霍崇走了,臨淄縣知縣對兩名縣令笑道:“今日兩位運氣可真不錯。霍崇來找我,本來就是想多買點地,大舉羊驢。沒想到被你們分走些,等兩位兄台從他這裏多收些稅,還得請我喝酒。”


    “霍崇能交多少稅?”蒙陰縣縣令很是不解。


    “既然李知府向著兩位,我也如實相告。霍崇去年讓臨淄收了二百多兩稅銀。不知兩位是不是看得上這點銀子。”臨淄縣知縣調侃般的說著收益。


    一聽二百兩銀子,兩名知縣都來了精神。蒙陰縣與牟平縣都是窮縣,一年稅銀也就是兩三千兩,還經常因為各種原因被減免。隻要每年能穩定的上繳兩千兩銀子,就一定能評定為上等。


    其實兩人今年沒能完成的稅銀也不過二百兩銀子。若是真能從霍崇這裏弄到這個數,那可就真的太好了。


    然而兩人又覺得不太敢相信,霍崇憑什麽就一年能讓兩地多掙二百兩。即便霍崇想當官,給這兩個窮縣的縣令錢和打水漂沒多大分別。把這錢給了朝廷,當官幾率明顯大了很多。


    想到這裏,蒙陰縣縣令試探著問道:“霍崇到了地方,會不會仗勢欺人。”


    臨淄縣知縣答道:“我見了呂知縣,問了他,他說霍崇並無劣跡。現在這廝每個月都要向大將軍王那邊賣一萬斤琉璃火,一兩銀子十五斤,這就六百兩銀子。或許他這人就是生性張揚,此時正春風得意,就各處折騰。”


    “一個月六百兩?”兩名知縣有點驚了。


    據說山東知府每年定例收到的孝敬銀子有十幾萬兩。一個月就是一萬兩。當然了,知府也不可能把這筆錢都留給自己,知府也需要向朝廷大員們打點。可即便如此,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知府大人一年也不過三萬多兩銀子,一個月三千兩。


    霍崇這麽一個人,一個月就能淨入六百兩。可是有錢的很呢。


    正忍不住開始盤算之時,就聽臨淄縣知縣笑道:“霍崇的作坊有好幾個,我聽聞淄川縣一年收他一千兩的稅銀。可是肥了淄川。”


    兩位知縣這下如夢方醒。那淄川縣呂知縣各種說攤丁入畝,說的好像靈丹妙藥。可他上任才一年,憑什麽就靠這個能超額向朝廷交稅。原來突然有了這麽大一個稅源。


    若是兩縣每年都有人能上繳一千兩的稅銀,兩縣的縣令還愁什麽收不足稅銀。每年鐵定能超額上繳稅銀。


    兩名縣令對視一眼,卻都收回目光。他們心中都定下了決定,得拉住霍崇這麽一個家夥。便是沒有一千兩,一年能多收二百兩也是極好的。


    官員們算計霍崇,霍崇也算計著官員們。這段時間平台運行的越來越有模有樣,雖然各種問題層出不窮,但是霍崇好歹接受過那麽多教育,看似互相矛盾的信息,在正確的基礎知識上還是被有效拚接起來。


    譬如霍崇對蒙陰縣與牟平縣同樣很有興趣。


    先說蒙陰縣。蒙陰縣是山東省臨沂地區的一個縣,位於山東省中南部,泰沂山脈腹地、蒙山之陰,是純山區。


    地勢南北高,中間低,由西向東逐漸傾斜。山地丘陵占總麵積的94%,座落著較大山峰520餘座,其中海拔1000米以上的有12座。蒙山綿延百餘裏,是山東省第二高山。


    這地方就是一個窮字當頭,當然是窮山惡水多刁民的地方。不過這對於霍崇未必沒有好處。尤其是霍崇的大弟子錢清就是蒙陰縣人士。對於當地頗為了解。


    在滿清時代,蒙陰縣這種鬼地方一旦真的能擁有巨大的影響力,就是說霍崇能擺平這地方的地方勢力的話,那就是一路通行,想幹啥幹啥。


    淄川縣這地方雖然已經是丘陵地區,卻還不是山區。尤其是屬於濟南府,很多事情真的沒辦法幹。


    譬如霍崇非常想養牛,殺牛。


    這不是為了對抗官府。牛肉、牛皮都是很重要的物資。霍崇想做皮靴,非得牛皮不可。但是霍崇動了幾次心思,實在是沒辦法鼓起勇氣養牛。真的走漏風聲的話,霍崇是要遇到大麻煩的。


    至於牟平縣,這地方也是窮字當頭。在21世紀,牟平區隸屬於山東省煙台市,位於膠東半島東部,因處牟山之陽平川地而得名,北瀕黃海,南臨乳山市,東接威海市,西臨煙台市萊山區,西南與煙台市棲霞市、海陽市接壤。著實是個富裕所在。


    可這年頭海邊的沒有不窮的,但是這地方是能與海路兄弟勾結,霍崇覺得以倭國人的尿性,對於固體酒精與琉璃器皿會很喜歡。


    除了能走水路,霍崇也對這裏的種植業很有期待。牟平區農業主要盛產小麥、玉米、甘薯、花生等。衝積形成的小平原,沙土層厚而肥沃,盛產蘋果、大櫻桃、梨和葡萄。


    光是印象中的物產,這方就是飼料糧的好來源,如果不和當地人爭奪優質小麥種植地的話,霍崇覺得大有可為。


    而這個地區的海域盛產鮑魚、海參、紫石房蛤、飛魚、馬麵魨等多種海珍品和經濟魚類,灘塗麵積較大,是中國一百個水產先進縣(區)之一。


    在21世紀的時候,霍崇可沒少在這地方大吃特吃各種海鮮。回想起來,就忍不住有點流口水。


    想著想著,霍崇已經到了上次做官服的地方。賬房還是不卑不亢的接待了霍崇,任由裁縫師傅量尺寸,霍崇心中想的都是自己想做的事情。


    從海邊到沂蒙山區,再到運河。霍崇決定要把這一條線盡快給穿起來。時間緊任務重,這次可是得好好做幾件合身的官府,未來的日子裏有的要跑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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