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馬飛報,何琛神色不見許多驚詫,揮揮手道:已知,且去安歇,明日援軍便可出,須不差半日一日。


    那探馬滾落馬下,聞言失色大聲道:如何使得,遼人攻打甚急,半日耽擱不得。眼見南歸義已陷落,若援軍不到,雄州危矣!


    何琛大怒,趙楚心下甚急便要揮軍北上,朱武暗暗搖頭,湊來低聲道:哥哥莫忙,雄州已淪陷小半,隻怕潰軍一路衝散,便是弟兄們北上,也須為他等壞了陣法。小弟之見,在河間府歇息一夜,明晨出最是合理。


    趙楚問道:怎講?


    朱武撚須道:哥哥不知,原雄州守將,也算了得,遼人數年南下不得他手內便宜可占。然前些日裏,朝廷聞聽那人掌握大軍甚是森嚴,又為何琛這廝一道奏折,生生換個文官來,治軍無能,便是原來三軍驍勇善戰,當官的潰敗,不逃走定然不能。若哥哥今日便率軍北上,沿途收整潰兵,隻怕更是吃緊。若是明日出,雄州三萬悍卒,今夜無將領統帥,各自為戰定能先將遼人腳步困頓,哥哥趁勢殺個勝仗,收攏三萬悍卒之心,又可取功勞於掌握之中,彼時使個計策,並不將遼人擊潰逃走,四麵敗仗奏折裏,哥哥一枝獨秀,鎮守雄州指日可待,便是要緩圖燕雲,也在榻邊,何必苦苦便宜了別人。


    趙楚猶豫不定,良久歎道:邊關軍民,盡陷水火,而我按兵不動,心內著實難安。


    朱武道:隻哥哥若今夜便到,隻怕要更添傷亡。黑夜裏收攏不得原駐軍,一萬人馬,如何與遼人大軍中路先鋒數萬騎兵抵抗?哥哥仁心,最是體恤雄州百姓,卻若能更多解救,豈不更好?


    那何琛,下令隨從將探馬強行拖將下去,笑容滿麵不住與三個宮人賠罪,一行緩緩入城,往城守府而去。


    朱武見趙楚神色稍解,趁機又道:現如今,邊關狼煙四起,正是哥哥做些大事時候。以一時之痛快,若喪失百年之圖謀,得不償失,哥哥三思才是!


    趙楚咬咬牙,決然道:如此,便明日出。


    朱武一笑,低聲又道:哥哥須謹記,雄州境內三萬大軍,皆是百戰老卒,若得此相助,取燕雲指日可待。


    趙楚歎道:神機軍師,果然名不虛傳。


    朱武急忙謙道:哥哥過獎,小弟是不敢當!此次遼人南下,三路大軍十五萬人,比之往年打草穀多數倍人馬,更有精良騎兵遠攔子六千,以皇族人耶律大石為帥,攻擊雄州的中路主將,乃是上將兀顏光麾下大將,喚作甚麽瓊妖納延,有個洞仙侍郎的親信喚作阿裏奇,都是勇猛之士,帥三千遠攔子五萬雄兵,好生了得。


    趙楚愕然,繼而大笑,道:原是舊識,正好,要殺那賀重寶,須落在他兩個頭上。


    朱武不知趙楚清河縣之前一番計較,卻也聽得他意思乃是要尋這兩人晦氣,急忙勸阻道:哥哥須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兩個小小先鋒將,如何能勞哥哥尋他不快,更有此地乃朝廷所有,若是暴露,梁山泊裏弟兄如何自處,萬萬不可爭此意氣。


    趙楚笑道:自是知曉,我便是怎地,燕雲安穩之前不能使人知曉名姓,且安心罷。


    朱武隻是不放心,又千萬叮囑一句,見趙楚果真沒有要先尋意氣之爭的固執,方略略心安,有尋扈三娘兩個好生叮囑一番,眼見城守府便在眼前,前方何琛已留住腳步,便要躲開去。


    雄州主將,明日起便是瓊英娘子,哥哥可安心抗敵,後方調度,小弟一力安排便是。臨走之時,朱武又低聲交代,不等趙楚回味過來,急匆匆走上前去了。


    扈三娘聽得明白,低聲與趙楚道:這神機軍師,謀略乃上上之選,奈何手段


    趙楚自然知曉,程平不在朱武身邊,隻怕做的便是那刺殺的事情,也隻好到:不管他那麽多,如今雄州主將,乃是個文官,三萬人馬守不住一個南歸義,便等同敞開雄州門戶放遼人一馬平川,死不足惜。


    瓊英卻甚欣賞朱武,笑道:亂糟糟地方,便當有這等手段,要掙燕雲,也須管不得許多仁慈狠毒。咱們也不曾殘害百姓,更不曾錯殺賢良,如此更好,省得我作副將要生受那廝掣肘。


    何琛虛請三個宮人先入府內,那三個怎肯,扭頭來都向遠遠落在後麵趙楚三個叫道:今日最得好處的,乃是扈英仇成兩位將軍,雄州從此便要勞他三個為官家解憂,若說先來入內的,當是他三個才是。


    瓊英急忙遜謝,道:小人們職小位卑,如何敢放肆。


    再三謙讓,何琛帶頭先進了門,隨後各路將領魚貫而入,趙楚暗暗歎道:邊關將士浴血奮戰,一刻也多許多土地淪喪,這些官兒,竟為一個先後爭執謙讓半晌,邊關如此,後方又將何以堪。


    入得門來,迎麵便見高樹參木亭亭如蓋,轉過一座假山,淙淙流水之音霍然撲麵,有飛簷流蘇,拱衛出好大一片院落,三層高樓,雕梁畫棟,前方置兩座石獅,原來方才那院門隻是外門,這方算第一重正規門戶。


    趙楚皺眉不已,看那院牆,高大兩三丈,生生便是個小城池,看那院牆之內有階梯上備刀槍滾木,這何琛,遠遠坐在後方,貪生怕死也竟如此。


    自這門樓入內,枯黃草木掩映院落,左右廂房前走廊寬且長遠,***門柱處,凝立軍士數十名,默然不語。


    何琛一路隻是引著眾人,穿過這走廊前院,再進入一塊開闊地帶,有沙土鋪地,四麵放置刀槍斧鉞劍戟棍叉,更有三張床子弩,那何琛笑道:自官家遣下官來此,心憂邊關禍患,日日食不甘味睡不安寢,些許兵器,隻當時刻警醒不忘國恩,多勞眾位見笑。


    中間那宮人,乃是宮內品級甚高的,眼看何琛惺惺作態,也不說破,挑起拇指誇讚道:觀察使這般忠君報國,咱定要告知官家耳中的。


    何琛麵如菊花,一邊謙遜自稱份內之事,藏不住歡喜越殷勤,又作個正經顏色與眾將領說教一通,不外乎便是常思皇恩報效朝廷,不知能有幾人記在心裏。


    過這小校場,而後方是正室廳堂,數十個俏麗女婢,衣衫鮮豔貌美如花,一麵來引了眾將入內,嬌聲如鶯燕好不動人。


    深秋時節,外間雖有日光也略略有寒意,秋風卷來,至門外便歿,廳內溫暖如春,不知哪裏燃燒柴火,將桌上不知名多色花兒也催淡淡芳香,堪比俏婢體香。


    內裏早備好桌椅,何琛先請那三個宮人上座,又來親熱要執瓊英三人手,瓊英躬身一禮輕易避開,遜讓道:各路將軍眾多,都是軍中宿望,小人如何敢坐上座,觀察使好意,著實令我三人心內不安,誠惶誠懇,不敢拜就。


    何琛再三請上座,瓊英自然不肯在眾將麵前得罪許多人,將河間府幾個將領讓了上去,又抬舉兩個西北二門處來的陪坐,自與趙楚三人主席右下坐了末座,博得好感一片。


    四下裏坐定,何琛笑容滿麵作揖說了些好聽的話,不外乎便是領兵北上的重任在肩萬望再接再礪,領兵至此的順利圓滿歸途平安,又過許多時候,方令俏婢們取酒食來。


    登時,俏麗女婢猶如穿花蝴蝶,來來回回悄沒半點聲息,將那美味珍饈,流水介送將上來,有河間府產的好酒,用白玉酒壺,陪著白玉酒杯,人手送來一罇。


    何琛望南敬酒三杯,眾人方大快朵頤。


    也是一路來數月辛苦,盡管趙楚這萬二人不擾民不赴宴,旁人則是未必,卻哪裏比得上何琛一番厚意,美酒佳肴,沿途州府所備不能相比,眾將眼見菜色如春,酒味似笙,漸漸便是矜持,也顧不得那許多。


    趙楚著實食不甘味,美酒雖好,心內不安,淺淺吃了三四盅兒,停盞便不再飲。


    扈三娘兩個借口即將領兵不敢暢飲,許了許多敷衍的話搪塞敬酒來眾將,看在那宮人們眼中,倒是頗為驚奇,終究心內暗暗記住。


    何琛卻是不悅,眉頭一皺,趁酒意假意笑道:莫非三位惦記官家賞賜禦酒麽,下官這裏乃是迎送之筵,自然是比不得陛下禦酒,隻是今日如此眾多將軍,自各地而來,一麵之緣當抵得起下官處水酒的。


    趙楚心內愈惱怒,此人若為官又膽小,也不過人之常情,此危急存亡之時,也不忘拉攏打擊,著實可惡。


    當下淡淡道:十萬將士頭顱血,此間飲來隻覺羞。


    何琛一愕,繼而怒道:下官雖是個文人,也有上陣殺敵之心,你一小小校尉,怎知諸般計較。若非看上使情分,定治你不尊之罪。


    趙楚端坐不動,四下裏一片訝然,倒是那三個宮人裏,當中最尾尊貴那個麵色一喜,隻是一閃而過,旁人不能覺。


    扈三娘沉默寡言,卻無時不看別人臉色,見此心下一動,暗暗記在心上。


    那宮人,見趙楚不與何琛賣好,何琛惱羞成怒尋不著個台階來下,忙站將起來,舉杯笑道:咱今日方來,聞聽何觀察府上歌舞甚不易見,不若快請出來,如此美酒佳肴,沒個美人兒作陪,豈不大煞風景。


    趙楚心下一驚,偷眼將這宮人多看兩眼,另外兩個對他甚是恭敬,此人說話更非尋常中人所能言,莫非另有身份?!


    何琛忙忙點頭,將心頭怒氣漸漸壓下,尋思戰後尋個由頭要做些齷齪,不料那宮人低聲在他耳畔笑道:咱臨行時候,官家吩咐好生照看這三位,隻怕與那位嶽鵬舉都入了官家的眼,何觀察是個明白人,當是知曉如何處置。


    何琛低下頭,將麵目上恨恨神色壓下,抬起頭來燦爛如菊,連連稱讚官家法眼如炬,輕輕將此事略過不提。


    笙瑟緩緩平平,陡然一陣琴音,兩隊舞女自屏風後轉出,輕舞雲袖,蓮足點水,眾星捧月般將當中一個美貌女子環拱,那女子白淨如玉,麵帶紅暈,眼波輕睇,翩躚而舞,長袖飄過筵前,輕輕一笑,將滿屋觥籌交錯俱都掩蓋,無人再能出聲。


    趙楚眉頭微皺,隻聽這顫巍巍似歡好女子輕吟般琴音笙調,心頭便是不快。


    恍如雲端一絲煙霞,屢屢飄渺而下,那女子團團舞動,宛如盛開白牡丹,正到中央時候,展開一幅好歌喉,甜糯小口微微一張,將一個小曲兒泉水流鳴般唱出,身旁舞女緩緩低吟而伴,竟是前所未有一種歌舞式子。


    趙楚心頭顫動,急忙抬眼向那女子瞧來,那女子麵色更是紅潤,一張小口將個阿諛皇恩的曲子緩緩一字一字吐出,便在她略略高些音調之下,乃是伴舞之人淺吟低唱,若有一處停頓,她幾個便見縫插針送入,並不曾將樂師之音抵消,反而有和諧之意,最是巧妙。


    瓊英見得趙楚目瞪口呆,心內好生不快,哪裏知道趙楚心內所想。


    如此式子,乃是他數年前在汴梁城裏所教,天下精絕的,隻有她一人,數年未曾聽見,今日驟然入耳,魂悸魄動一時難安,隻覺一顆心,要自咽喉內跳出。


    那女子悠長將曲子唱完,叫好聲轟然四起,何琛麵帶矜持,心內不悅,甚是不願與此等粗略之人共賞歌舞,麵目上卻不能表現出來,站起身大聲笑道:此乃數月前自汴京而來大家,下官隻聽她一曲,便覺聞所未聞,今日再聽,古人餘音繞梁之說,確是不虛!


    那女子斂衽一笑,示意樂師再起新章,向趙楚睇來一眼,滿是好奇。


    趙楚哪裏再能聽甚麽樂曲,心內都是舊歲東京數月,忽覺腳下有人輕磕,霍然驚醒,抬頭去看,滿廳入迷沉醉將領,隻扈三娘不時瞄來一眼都是不解,瓊英輕輕咬著紅唇,不消說,踢他的,便是這丫頭了。


    輕輕籲出一口氣,趙楚展顏一笑,待要振作神色,門外喧嘩冰破一般,飛奔入內一人,一頭撞開輕歌曼舞美人,但見他渾身都是血跡,趙楚瞧得明白,不是程平,卻是哪個?!


    那程平,眼下全身都是破舊衣衫,皮肉黑了許多,虯髯蓬亂,跌跌撞撞,一頭紮在何琛麵前,失聲痛哭道:使君,雄州淪陷,防禦使宋濤,為遼人利箭所傷,回歸河間府途中,便已死了。


    何琛大驚,喝道:雄州莫非全境淪陷?宋濤怎敢獨身逃脫快講來,眼下雄州如何了?


    程平泣道:都是遼人,眼見便要破了飲馬河,小人本是宋防禦使帳下小卒,弟兄們拚死力戰保小人逃脫,便是為求援軍而來!


    一時間,廳內嘩然,飲馬河,將雄州分南北為兩塊,河南之地,隻占小半,若是飲馬河失了,雄州再無能抵擋遼人鐵蹄的障礙,河間府一馬平川,也盡在遼人馬蹄之下!


    如何是好?何琛一身的冷汗潺潺如水,焦急間來回踱步,各路將領,急忙縮頭不敢直視,生怕這觀察使將自己遣往雄州去了。


    諸葛先生,快生了法子,雄州危矣,河間府危矣!便在這時,朱武匆匆自外間而入,麵色平穩,似無憂慮,何琛見了,便如溺水之人正逢枯木,慌忙請他坐來,便問計策。


    朱武暗暗向趙楚瞄來一眼,趙楚微不可見點點頭,朱武便道:如此,待某計較一番。隻是使君當知,此番雄州陷落,援軍尚未派出,眼下之計,當先選援軍才是。


    當此時,飛馬又來報,道是隻雄州陷落,別處雖也危急卻尚在宋軍手中。


    何琛聽聞朱武說辭,也不沉吟便道:大名府天雄軍一部,本便已決議已定往雄州去,何須再議?這便啟程便是,不必多言。


    瓊英搶先一步,冷笑道:何觀察,我部兵馬,乃為守雄州而來,卻非收雄州而來。如今雄州陷落,三萬人馬尚不濟事,我隻萬二人手,莫非觀察使要借刀殺人不成?


    何琛稍一猶豫,也知事關前途馬虎不得,便問朱武道:如此奈何?


    朱武低聲笑道:使君多慮,這扈英,血氣方剛,正是不知深淺時候,聽他言語,並非不肯前往,隻是


    何琛急道:隻是甚麽?若能收複雄州,下官無所不從。


    朱武冷笑,甚麽無所不從,分明便是三個宮人在此,何琛深知雄州陷落要隱瞞也是不能,更看那宮人甚是維護天雄軍,不知究竟。若非如此,隻怕他第一個想起的,乃手收縮援軍死守河間府要緊。


    當下道:唯一計策,乃是任扈英為雄州主將,另撥兩萬軍馬給他。


    何琛大是猶豫,眼色閃爍不定,道:任他作主將亦無不可,隻是河間府守卒


    朱武斷然道:三萬人馬,若不能收複雄州,使君隻須封鎖河間府不使扈英人馬通過,朝廷處,便奏折隻說乃援軍丟失,使君罪責,就此免去,便是河間府,有某在,更有使君乃邊關觀察使,調撥兵馬易如翻掌,自左右取數萬人馬,並不困難。


    何琛猶豫片刻,咬牙點頭,道:如此,也好!


    遂與瓊英道:大丈夫,功名都在危難之中取得。下官暫命你為雄州防禦使、主將,另撥人馬兩萬匯入你麾下,煩請鎮守飲馬河,如何?


    瓊英心下不知喜憂,正要猶豫,趙楚大聲道:如此,這便啟程罷!


    那宮人忽然也道:咱也在此等候,隻待扈家將軍三位得勝歸來!


    何琛大是憂慮,朱武搖搖頭,低聲道:大家所求,不過錢財。


    何琛乃喜。


    朱武心下一歎,向趙楚遞來無奈眼色,趙楚一笑,暗暗示意何琛,乃要朱武伺機掌控,朱武會意,輕歎一聲,與何琛告辭,親取挑選兵馬。


    雄州之戰,眨眼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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