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個虞侯,見眾軍不肯高呼,忿怒持馬鞭來打,惱起軍中許多好漢,有人高聲叫道:咱們是為殺敵而來,奈何受這鳥官兒氣,上陣殺敵是個死,將這廝們殺了吃罪責也是個死。同是一死,如何不做個痛快的!


    眼見三軍紛惱,虞侯們登時想起,這低賤的士卒,豈不就是近日趕赴邊關送死?若這賊痞們起瘋來,先拉自己墊背,好生不值。


    當下便先訕訕住手,不敢再呼喝要迎何琛。


    不料他等不來鬧事,有人不肯放他幾個這般過去,三軍不忿卻再不敢哄鬧,忽有一馬如非,烈焰般燃燒如彤雲彩霞,一把畫戟,將那馬背上幾個虞侯輕輕一翹便落了地,那馬背上人喝道:所言甚是!我等拚死血戰,隻為抗擊遼虜而來,奈何受這等狗頭欺辱!且將這廝們斬,權作祭旗!


    眾人急視之,但見高頭駿馬上端坐一人,兜鏊森寒,烈馬怒嘶,許多知曉便是大名府天雄軍來人團練使扈英。


    趙楚暗暗笑道:今日笑她一句,便有這等拉攏人心手段,若是日後都有稱讚,豈不又添統帥一名?


    瓊英正與扈三娘不滿那何琛,三軍躁動,自知良機到來,便道戰場之上,也管不得那何琛如何心思,瓊英飛馬而出,便要責那虞侯攬些人心來。


    那王誠,得了王太守密令要拉攏陷陣營,如今見瓊英一怒便要殺人,急忙出陣來低聲勸道:不必觸怒何琛,如今在他地頭,怎可輕易冒犯,這廝們已落了麵目,不若暫且放過的好。


    他這廂裏說話,行伍之尾突有人高聲罵道:甚麽鳥官人,俺們也是身家清白的,隻為殺敵報國而來,生生受這廝們折辱,如何肯罷休?好漢子,殺頭不過一眨眼,瞧那鳥官兒恁地將俺們奈何?!


    趙楚不用轉頭去瞧,便知乃是李逵高叫,與旁邊燕十八低聲笑道:這鐵牛,便是性子急了些。隻怕他這話兒出口,收尾的卻是花榮哥哥。


    燕十八與高蠻,自然不肯遠離左右,隻是趙楚憐惜扈三娘與瓊英,將老羆營遣出守衛她兩個周全,如今身邊,便隻有燕十八。


    在他身左,換了衣甲戴了兜鏊一員小將,腰懸長劍清朗如仙,正是梁采芷。


    燕十八笑道:鐵牛哥哥,方是真性情,旁人有不願說的不能說的,都勞他說來,卻怎樣也不肯記個教訓。


    趙楚笑歎道:若非如此,便不是黑旋風。


    心下道:若無月離,隻怕李逵暴烈更勝今日。


    果然,李逵叫出一句話,花榮便接口,叫道:正是!俺們自大名府,輾轉千裏隻為抗敵,醃臢潑才如何敢來欺辱?先斬殺這廝們,再尋觀察使問個清白!


    阮小七與李逵高聲暴喝道:殺了他!


    軍中最是危急的,便是有人於三軍不滿時候帶頭鬧事,這三個一聲聲隻要殺人方能平胸中怒火,跋山涉水數月將士,自然隨波逐流,最尾一層上萬人,於阮小七三次呼喝殺人之後,鏘啷刀出鞘槍橫空,一起怒喝道:殺了他!


    一時間,三軍皆呼,那瑟瑟寒風,竟也不能擠入進來。


    這一個變故,駭住了河間府守將、河北東路邊關兵馬觀察使何琛,本要擺些官威作些姿態,忽聞兵馬花邊,麵白如紙,慌忙使親隨止步,望定馬後一人道:可知何故?


    那人美髯而方巾,卻有雄壯之氣,含笑搖手道:使君勿憂,隻怕是下人不懂事,輕易招惹三軍將士,隻須嚴懲那廝們便是。


    何琛不悅道:不過一群低賤當軍的,如何能折我府中之人,不妥。


    那美髯謀士乃從容道:使君,某雖得使君青眼晉以青雲,往日也與這等粗漢們有些交道,甚知他心內情願。數月來,跋山涉水往邊關來的漢子,縱然朝廷有厚待,心頭積怨也是有的。若不緩緩圖解,隻怕與遼人作戰不肯出力,倘若邊關有變,使君豈不自誤前程?某雖隨使君不過數月,前程都在使君身上,自然不敢不為使君慮。


    何琛撚須,思忖片刻,耳聞三軍響動愈激烈,甚是躊躇道:若在當軍的麵前低了勢,往後如何號令?


    那謀士笑道:使君許是幾日來忙亂太過了,以區區幾個府內下人,換十數萬大軍軍心,須知使君前程,都在這等粗漢身上。


    見何琛神色稍解,謀士又道:更有使君也不必斬殺這廝們,隻須當中刑杖,一來緩了三軍怒氣,二來也使這些下人知曉使君威嚴,豈不是更為美妙,一箭雙雕?


    何琛大喜,乃道:諸葛先生,你雖來下官處時日不久,下官勞你解惑甚多,往後勞頓處,尚請多多擔待最好。


    諸葛先生拱手笑道:使君謬讚,不敢勞使君此話。


    何琛麵色甚喜,陡然又聞三軍呼喝震天,憂道:隻是眼下困境,又該怎生解脫?


    諸葛先生見他目光閃爍,言語含糊猶有推脫之意,笑道:使君且駐馬片刻,某代使君緩解此難便可。區區小事,使君若是親往,也抬舉了那廝們身份。


    何琛大喜,拱手作揖道:如此,有勞先生。


    諸葛先生一笑,催馬往前,趙楚細細凝望,啞然失笑,身旁燕十八訝道:此非朱武哥哥麽,怎地噫,書信裏隻說作了官兒幕僚,竟是何琛這廝手下,妙哉!


    趙楚笑道:甚麽妙哉?


    燕十八喜道:朱武哥哥心思了得,往後哥哥要取河間府,豈非易如翻掌?!便是燕雲,落在朱武哥哥手裏的,隻怕功勞也不少。


    趙楚一笑不語。


    隻這片刻,朱武催馬到了瓊英身前,瓊英一愣,繼而皺眉大聲喝道:你來作甚?可要為這廝們求情?須問弟兄們可否應允。


    三軍盡為她幾個招惹起怒氣,哪裏肯依輕易解決,許多叫道:不允,決計不允!


    朱武笑道:不過使君府上幾個當差的,平日便跋扈不曾做好事,使君甚是惱怒,道是這廝們也算與他有些故舊,今日惹怒三軍,當以軍法處置,他自當回避,都由某來做主。


    旋即不待軍士說話,便下令身後跟來幾人動手,瓊英偷眼去瞧,正是虞李吩咐隨朱武來的隨從,眼下又不解朱武如何落,隻得後退幾步,要瞧作甚麽奈何。


    朱武揚眉,馬鞭指著這幾個虞侯,急促下令道:擾亂軍陣,本當斬,念遼人南下正當用人之際,暫且將爾等級暫存項上,且重責三十軍棍,以儆效尤!


    他那隨從,更不等待,扯住幾個虞侯,將軍棍取來雨點般便落,朱武瞧一眼三軍,見盡皆目瞪口呆,跳下馬來湊近頗是猙獰一個虞侯,耳畔低聲喝道:怎地這般不曉事,不知使君終究要憑著數萬粗漢取富貴?!


    那虞侯聞言,勉強抬頭,遠遠望一眼何琛,隻見那廂裏並無一絲動靜,心頭大恨,倒轉頭向朱武低聲道:多謝先生說情,何觀察心內,終究富貴重些。


    朱武麵色一變,疾叱道:慎言!神色緩和一些,乃從容道,使君有大恩,總要隨他以大局為重,兄弟怕是誤會了。


    那虞侯悶哼一聲,就著身旁慘烈痛呼,倒吸冷氣神色猙獰,道:先生恩情,小人們總歸是記在心內的,容往後再報。


    朱武眼珠一轉,拍拍他肩膀笑道:怎地說話,某不過白身謀士,兄弟若要報答,隻怕日日都要勞煩,此話休要再提。


    那虞侯隻覺落於身上軍棍稍稍緩了些力氣,勉強再一笑,低聲哼道:先生說笑,隻怕,隻怕日後,小人們要多多勞煩先生救命才是。


    朱武訝然,不解道:兄弟此話何意?


    那虞侯悶哼道:何觀察心思,小人隨他這幾年總是知曉的,不說也罷。


    朱武歎口氣,轉身站起,見行刑完畢,那幾個虞侯脊背處都是血棱子,皮開肉綻鮮血淋淋,示意隨從取來布袍蓋上,向瓊英道:行刑已畢,這廝們已受罰,某代他幾個求個人情,如若不肯,便請何使君來說。


    瓊英沉吟片刻,方忿忿回馬望本陣裏走,道:先生處置,尚算公平,如此便罷了。


    三軍也知,若請那何琛來處置,隻怕先問自己個罪責,更已處置了那虞侯幾個,心頭火氣也算消散些許,於是不再強迫,望眼向瓊英看來,都有各樣神色,卻將那何琛,暗暗恨在骨子裏麵。


    朱武於人多處自然不便招呼,淡淡望一眼瓊英兩個,問道:乃是何部?


    眾軍皆當他暗暗記住要借機尋由頭來報複,暗暗擔憂。


    瓊英更不答話,往高蠻點點頭,高蠻將老早備好大纛迎風樹起,眾人放眼來看,但見中軍大纛處天雄二字迎風招展,纛下展開四麵大旗,左廂兩個,陷陣羽林紅旗黑字,右廂老羆撼山黑旗金字,這撼山軍,正是三營之外燕十三統帥之部。


    趙楚知曉,雖萬人新軍,也是燕雲征戰時候臂膀,若不能略略公道建個大旗,便寒了將士的心,越過小山時候,便請人做就大旗,定了旗號。


    而後兩條好漢,豪邁悍勇,騎烈馬迎風抖開兩麵紅旗,一個上書仇,一個上書扈,含糊在扈三娘兩個身後搖晃,也算未曾將她兩個糊塗了。


    朱武訝道:可是大名府處來的麽?


    瓊英本便覺分外別扭,生生忍著方不曾笑出聲來,扈三娘無奈,隻得自己策馬而來,道:正是天雄軍一部,大名府梁相公麾下。


    朱武轉身便走,不過片刻那何琛快步而來,身後跟隨三個身負黃綾背囊之人,麵色陰柔,連聲催問:可是扈英仇成二位麽?咱等你這許多時候,快些下馬,有聖旨要交代。


    趙楚一喜,自知乃是他臨行前那一封奏折有了效應,看這三個宮人神色並不惱怒,便知隻怕有好事來,連忙翻身落馬,與眾軍一起拜在地上。


    隻是李逵與阮小七哪裏肯雙膝落地,直愣愣站著,若非花榮眼明手快一把拽倒,突兀人群裏有了破綻。


    那第一個宮人,等何琛使人取來香案之後,展開那黃綾便抑揚頓挫念開,道:念大名府留守司團練使仇成,團練副使扈英,忠勇可嘉,朕心甚慰。如此壯士,當為朕戍邊奮勇殺敵,旨令仇成,實團練使之職,暫代河北路大名府北上援軍統領正職。令團練副使扈英,實團練副使之職,暫代河北路大名府北上援軍統領副職。賜爾二人承議郎,率軍往雄州邊關,若有功勞,可再封賞。另,上書奏折之事,念爾久在草莽不通規矩,此番可免,不可再犯。


    趙楚心內疑惑,暗道:那團練使,分明是個虛職,本乃民團小官兒,如何能作實職任用?倒是這統領,算是個實職,隻是行軍途中尚可,若是邊關處參戰,便沒了效用。趙佶這廝,終究做甚麽計較?莫非果真糊塗致斯?


    瓊英與扈三娘領頭謝了,正要站起,第二個宮人笑吟吟擺手道:且慢,且慢,咱這裏也有道聖旨,一兒都念了罷。


    眾軍心內奇怪之極,一日竟降兩道聖旨,官家莫非不知高低麽。


    那宮人,待得第一個宣旨的退開,幹咳兩聲,念道:近日聞奏,天雄軍一部以扈英仇成為將,朕心憂邊關禍患,詔以爾二人,忠君報國,不可有一日或忘。今賜扈英遊騎將軍,實天雄軍北征部統製;賜仇成遊擊將軍,實天雄軍北征部統製;賜爾錦緞百匹,錢萬貫。


    趙楚近日來習過朝廷官職,眼下心內便明了,這一道聖旨裏,道是以二人為統製之將,卻在散官銜裏分了層次。


    遊騎將軍乃從五品上軍官,遊擊將軍乃是從五品下,自此分了級別,若是有變故,自然有遊騎將軍銜的統製為主將。


    這統製,乃統帥一軍方可稱,遊騎將軍與遊擊將軍,正是散官銜裏將官最低級一等,也堪堪比得上來。


    隻是戰後,這統製一職,便可取消,保留個將軍銜,隻可領一份俸祿,卻再無實權。


    趙楚暗暗腹誹道:難怪大宋滅亡,這官銜,一人便是至少兩個,想那做了高官的,隻怕一人便要有三五份俸祿,饒是國家錢糧成堆,擋不住這般流水介花費。


    瓊英兩個不甚了解這許多規矩,隻是耳聽果真升了將軍銜,到了雄州,也多些主動。


    當下便要站立起來,那第三個宮人笑眯眯又來阻攔,高聲道:咱當先恭喜兩位才是,官家數日連下三道聖旨,當真少見得緊。


    三軍轟然,便是扈三娘兩個,也麵麵相覷不知究竟。


    那宮人許也知曉拿捏已足,麵色肅然展開聖旨念道:河間府守將、河北東路邊關觀察使何琛,有舉賢功勞,賜銀魚帶一條,禦書一副。


    何琛慌忙謝恩,喜得官威也不要。


    那宮人繼續念道:大名府留守司梁世傑,舉薦勇將有功,賜禦畫一副,轉賜天雄軍楚昭,宣節校尉,實正北使職。賜扈英,仇成禦酒三十壇,宮錦三百匹,錢萬貫,奉河間府令,殺敵報國,後有賞賜,待得勝歸來一一並舉。


    宣罷,這宮人,示意眾人站起起來,踮起腳尖尖聲問道:哪位便是楚校尉?咱聽梁中書不住口稱讚勇猛,若不能見,歸去官家麵前吃罪不起。


    趙楚啞然良久,方想起自己曾以楚昭名頭敷衍梁世傑,當下整理鎧甲,大步走來拿宮人麵前,暗暗先向瓊英使個眼色,而後叉手為禮道:小人便是。


    那宮人三個,上下將趙楚打量半晌,見他麵目黝黑卻行止間有虎虎生氣,微微頷道:模樣兒倒算不差,待得咱們回去,不知怎生與官家言語。


    瓊英在一旁低聲笑道:勞煩大家們許多時候,小人們有些花銷,邊關處甚不便利,便勞三位大家代勞,若有怠慢處,海涵一二。


    那三人,見她甚是機靈,當中那個笑眯眯先生受了,而後低聲道:扈家將軍,咱有個話,你聽了便當過耳風便是往後你這一部,隻怕就此落在官家眼裏,進京做禁軍指日可待,清河縣裏剿賊的嶽鵬舉,也不比你幾個年長,如今便作了正經的統製,官家麵前,須多作些捷報才是。


    趙楚一轉眼,掉頭去向何琛道:小人問使君請借錦緞百匹,若日後能過個富貴日子,定當十倍奉還。


    何琛一愣,道:何意?


    趙楚正色道:眼見隆冬便來,小人雖在邊關,心內好生擔憂官家冷暖,如今尚未上陣殺敵,將敵酋送不得官家麵前,隻好暫且做就幾件兒衣衫,好略略盡些臣子的心。


    何琛一愣,繼而大笑,那宮人笑道:這般忠君的心,咱們好生記著,送到官家麵前便是,卻不比勞煩你了。


    趙楚赧然而笑,身旁瓊英心內早笑岔了氣,扈三娘好歹有些忍耐,便向那宮人三個道:鄉野粗漢,不通禮儀,尚請大家們原宥則個隻是小人心想,如此怎可抵消衝撞天顏之過,不知何觀察使安排小人們往何處鎮守,若是明了,有一場酒宴,隻請三位大家移步賞臉。


    那三人更喜,乃道:扈將軍何須如此,官家若是聞聽有如此忠心臣子,隻怕龍顏更悅,這酒宴,便不必了。


    趙楚暗暗使眼色,瓊英會意,隻是要請,三人推脫不得隻好勉強應了,倒將那何琛好生後悔,這三人一唱一和,隻言片語落在官家耳朵裏,隻怕從此記住他名頭,這般不費力氣的恭維,怎生自己便先想不到。


    使君,將他三個行程押後一日,將調遣告知三位大家,便說往雄州之事,一來乃使君要為官家砥礪利劍,而來乃是他三個死死請求。朱武暗暗觀察趙楚,至此方點頭,與那何琛低聲說道。


    何琛急忙點點頭,眼見眾軍散去,好好一場賣弄也沒了舞台,心中卻無怏怏之色。


    當下何琛將各州各軍統帶將領都請了,道是要安排去處,順便接風洗塵,那三個宮人自然赫然在列。


    眾將正恭賀趙楚三人,並肩簇擁何琛四人往城內而行,城門內蹄聲如琵琶彈奏,一馬飛來,騎士飄搖如風中枯草,眼見何琛便嘶聲叫道:遼人攻打甚急,雄州南歸義陷落,十萬火急!


    趙楚三個往人群後一閃,密令花榮掌握大軍不可妄動,要看這何琛作甚麽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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