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湯和、鄧愈以及花雲蒼白著臉色走入飯廳時, 衛璧和青書才剛剛用過早飯,婢女們收拾好碗碟, 沏上了一壺清茶。


    三人甫一走進來,就撲通撲通跪了一地, 全都眼眶通紅,簡直傷心欲絕。


    青書見此情形起身向衛璧示意了一下,便出了飯廳,尚未走出幾步,便聽得幾聲悲痛的嘶喊——


    “教主!您可要為朱大哥報仇啊!”


    “屬下和方國珍老賊不共戴天!”


    “教主,教主……”


    青書漸漸走遠,嘴角彎起了一個不可察覺的弧度來。


    總的來說, 計劃很順利。朱元璋當然要死, 但若能最後利用一下他的死,那才是真正的穩賺不賠。


    台州的方國珍,他論兵力雖然比不上明教義軍,但也勢力頗大。而更重要的是, 他的名望著實不低。不單單是因為方國珍的起義時間比衛璧掌控的義軍要早上很多, 更因他自占領台州後,保境安民,著實做了一些好事。然而這些對於衛璧來說,就實在算不上是好事了。畢竟方國珍不屬於明教麾下,盡管現在大家的敵人都是蒙元政權,但其實各路義軍之間也有不少爭端,更別說等蒙古人被趕走之後了, 哪個軍閥會不想登帝位?


    既然遲早要收拾,倒不如趁機一起收拾了。


    方國珍求援濠州,濠州元帥朱元璋親往台州商議軍情,真是誠意十足。誰知原來這是個大陷阱,方國珍早與張士誠狼狽為奸,一起投靠了蒙元,故而圍殺了朱元璋一行,又在台州和濠州分界上陳兵準備開戰——這是現下明教眾人所認為的真相。


    朱元璋親來台州,孰料晚上方國珍便遭遇了刺客,帶兵追過去追到朱元璋下榻的客舍,還沒質問兩句,吳氏兄弟便帶領人馬殺了出來,雙方大戰一夜,終究是在台州的地盤上,朱元璋帶來的人馬一個都沒走脫,盡數被殺。然而等方國珍走進客舍一看,卻發現朱元璋早死了——糟糕,這怕是張士誠的挑破離間之計!方國珍心裏撥涼撥涼的,連忙召集謀士商議應對策略。


    而事實上呢,其實也無非是青書暗中跟著朱元璋到了台州,先去將方國珍引來,又掐準時機殺了朱元璋,再將吳氏兄弟的恨意和怒火挑起來——想想也是,本來就沒什麽心機的吳氏兄弟先是聽到“朱元璋臨死前”的一聲慘叫,目標直指方國珍,才出門又見到方國珍率軍前來,熱血上湧之下,自然也就中了計。其實如果那時雙方都冷靜下來好好談談,很容易就會把矛頭指向張士誠,而後吳氏兄弟和幾百兵士便能帶著朱元璋的屍首安然回到濠州,兩家再行商議聯盟和報仇事宜……隻可惜,青書並不想讓他們一行中任何一人活著回來。


    吳氏兄弟以及那幾百兵士都是朱元璋的死忠,拉攏幾無可能,倒不如放棄。再者說了,若讓他們回來後把事情前後說上一通,難保不會另生事端。青書本來行事就算不上太周密,隻是卡住了時間點,破綻肯定難免。若讓頗有心機的湯和等人知道了具體情況,萬一漏了陷可就糟糕了。


    雖說湯和鄧愈等人也對朱元璋忠心耿耿,但聰明人總會做出最合適的選擇。朱元璋既已死了,那麽無論他們之前有過什麽想法,是討論過還是沒來得及說,都已經沒有固執的必要了,效忠於明教教主衛璧才是最好的選擇。雖說衛璧也不一定會完全信任他們,但畢竟是人才,也不會直接殺掉。再以後的事,衛璧會不會飛鳥盡良弓藏,那還要看他們自己了。


    所以讓吳氏兄弟等人盡數死了,不單是為了掩埋真相,也是給湯和等人留了一線生機——他們最好就是半點也不去懷疑,或者即使懷疑了也絲毫不露,否則青書是絕對不會手軟的。


    待得親眼所見朱元璋一行人死得一個不剩了,青書才連夜施展輕功趕回濠州,趕在湯和鄧愈他們前來報訊之前回歸,就是為了及時露個臉,弄個不在場證明。


    說實在的,這一日內的一去一回,青書也挺累的。接下來的事他也不便多插手,還是回去洗洗睡了,養養神罷。


    衛璧聽得鄧愈湯和花雲把前因後果一說,頓時臉色漆黑,無比痛心地說道:“什麽?!好個方國珍……真是……”一副氣得說不出話來的樣子。


    隨後他們召集中層將領齊聚,將發生在朱元璋身上的慘事廣而告之,頓時整個堂上罵聲一片,怒火紛呈。不得不說,朱元璋在濠州的勢力基礎很深,人氣也著實頗高,這下子眾人真是傷痛怨恨,有些脾氣火爆的將領簡直就想要直接提兵殺向台州了。


    “他奶奶的,哪個卑鄙小人害了朱元帥,老子總有一天要生吃他的肉!”


    “朱元帥在天有靈,必讓凶手不得好死!”


    “千刀萬剮也不能解恨……”


    “……”衛璧的臉更黑了一層——凶手不就是青書?!哼,敢詛咒本教主的心上人,小心眼的教主可全都記下來了!遲早要秋後算賬……


    微微調整了一下,隻見衛璧雖然依舊麵帶悲痛之色,然而眼神堅毅,王者氣勢環繞周身,緩緩地掃視了一周,待得各種罵聲漸漸平息後,才高聲說道:“朱兄弟的公道,我一定會為他討回來!這個仇,我們也非報不可!否則我還有什麽顏麵做這個教主?!”


    眾人齊聲答道:“教主英明!”


    而後衛璧一一分派任務,人人戰意高漲,紛紛前去準備起兵一應事宜了。


    待得眾人走後,衛璧才收斂了神色,眼中也流露出幾分細微的喜意,轉身去後院找青書去了。


    昨夜裏青書急趕回來,風塵仆仆的,著實是累了。於是沐浴後,他便臥在軟榻上閉目養神。然而等衛璧走進來的時候,青書已然睡熟了。


    見此情形衛璧放輕了腳步,想了想,走到軟榻前脫了靴子,也躺了上去,順帶著把青書當作了抱抱枕。


    青書兩地奔波當然是累的,但其實昨夜青書沒回來之前,衛璧也不可能睡著,自然是等到了臨近天亮待青書回來才放下了心小憩了一會兒,所以補眠也是有必要的。


    兩人偎在一起睡了約莫幾個時辰,忽而從院子外麵傳來一聲高喊:“啟稟教主,屬下湯和、鄧愈有要事麵呈。”五行旗護衛在院子四周,自然沒人能擅自闖入,隻能在院外通告。


    衛璧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翻身下地理好衣物,這時青書才睜開眼,兩人對視一眼,自有默契,衛璧便出去了。


    倒是青書不由得心下微歎,他竟連衛璧什麽時候爬上軟榻的都不知道,原來真是對衛璧已如此信任了……不過,其實也沒什麽不好的。


    衛璧走出院子,與幾人一起到了議事廳,這才肅然問道:“幾位將軍不是在打點大軍準備出戰嗎?可是有了什麽變故?”


    湯和走前兩步,恭謹說道:“啟稟教主,台州方國珍傳訊,此次事件似有誤會在內,還望能與教主在濠州台州邊界麵談釋疑。”


    衛璧稍稍一頓,眼神掃過湯和和鄧愈,他們倆雖極力掩飾,但提到方國珍這個名字時,眼中還是有恨意流露了出來。衛璧心下一凝,果然是同鄉至交,他們對朱元璋倒是情義深厚。


    沉吟片刻,衛璧微微蹙眉說道:“既如此,我們也不能被仇恨蒙蔽了雙眼,倘若真中了蒙古人的奸計,朱兄弟在天之靈也難以釋懷。”


    此言一出,湯和鄧愈的表情終於舒緩些許,鄧愈拱手說道:“教主高見,然而要與方國珍麵談,著實不能不防。”


    衛璧頷首說道:“那是自然,幾位將軍提點兵力與我同去,想必方國珍也會帶大軍同往。不過姑蘇的防線可要再加幾分,免得讓張士誠趁空撿了便宜。”


    鄧愈湯和一同答道:“屬下明白。”而後便一同出去布置了。


    等到衛璧再次回到院子,青書已然坐在人工湖心的小亭子裏淡然地品茶了。


    這個四麵環水隻有一座拱橋的小亭子明顯是個談話的好地方,以青書和衛璧的功夫而言,當世幾已無人能在這樣的條件下偷聽了。即使會有人偷聽的概率實在太小了,但任何時候都應該謹慎。


    衛璧走進亭中坐下,將剛剛湯和鄧愈來報的事複述了一遍,而後說道:“我打算明日一早便啟程,全軍快馬大半日便可到邊界了,青書也隨我一起去吧?”


    青書淡淡笑道:“我自然和大哥一起去,不過我們何不下午便啟程?早到也好早做布置,以免談不攏條件。”


    衛璧點頭說道:“也好,不過我們想讓方國珍和張士誠互相耗損實力,方國珍又不傻,怎麽能輕易答應?”


    青書悠然說道:“那就要看大哥的了,到時候最好在雙方文武見證下麵談,而非私下協定,然後大哥充分表現出失去手下心腹大將的憤恨悲痛,要逼得方國珍自己答應以他所部作為主力擊敗張士誠部以證清白,倒也沒有多難。”


    衛璧眼前一亮,笑著說道:“不錯,在雙方文武麵前,方國珍又豈能拒絕?他是絕不會願意讓手下懷疑他與蒙古人有勾結的,那樣的話一世英名也就付諸流水了。”


    青書淡淡笑道:“若他真的死不答應,英名受挫,也再無可慮了。”


    衛璧心情很好,但想了一會兒,又問道:“可若方國珍真能拚盡兵力勝了張士誠,我們也無法再對他做什麽了,否則豈不會引天下人非議?”


    青書看著衛璧,似笑非笑地說道:“到時候他自己的兵力也不剩多少了,大哥便以民族大義為由邀請他加入明教義軍為一方元帥不就好了,非但如此還要把麾下一部分兵力交給他帶領以作補償,這樣一來方國珍成了大哥的屬下,他的名望自然也就成了你的名望了。”


    衛璧聞言微微苦笑說道:“青書,你這些所謂的堂堂正正的陽謀,倒比許多陰謀詭計還要令人發怵。”


    青書斂目垂首說道:“既然要做大哥的軍師,總要有些本事才行……不過我這般行事,你會不會心下不快?”


    衛璧一怔,握著青書的手正色說道:“自然不會,你這般為我謀劃,我隻會開心……你也不要多想,無論何時我總是信你的,怎樣的你我也都喜歡。”


    青書若有所思地看著衛璧,直到衛璧都開始有些手足無措了,才微笑說道:“也是對你,我才敢這般肆無忌憚……”說著話鋒一轉,忽而說道:“殺張士誠最好也要幹脆利落,絕不受降,否則隻怕那件事掩蓋不住。”


    衛璧目光一厲,冷笑說道:“那是自然,還有湯和鄧愈他們,對朱元璋情義深厚,為防萬一還是除掉的好,我實不想給你留下後患。”這個後患也許很是深遠,待得他日衛璧登基為帝,眾人同朝為官,若舊事露了破綻,湯和等人必不敢責怪身為主君的衛璧,隻會把矛頭指向青書。這朝堂上的爭鋒向來黑暗,縱使衛璧一心偏向青書,也難保不會有個萬一,所以還是斬草除根的好。


    青書悠然一笑,說道:“大哥對我一片心意,我自然明白……不過到時張士誠敗後湯和鄧愈他們找不到張士誠挑撥離間害了朱元璋的明證,對方國珍的隔閡也就無法消失。再加上吳氏兄弟的死,必然處處針對方國珍……若新朝定基後有一日開國大將方國珍猝死,那麽素來與他不和的湯和鄧愈等人,怕也難辭其咎……他們畢竟都是人才,即使真要怎樣,也不妨等到天下已定再作打算。”


    衛璧忽然有種心服口服的感覺,但更多的卻是慶幸欣喜,能和這樣的青書一世相伴,真是不枉此生。隻有懦夫才會對厲害的愛人心生不滿,衛璧既有天下之誌,此時更加覺得,也唯有他和青書才配得上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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