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八,九龍湖,荷花會。


    這一日,九龍湖上漂著無數艘精美的的畫舫,碧葉紅蓮,楊柳堤岸,綠水映美人。


    顧相思乘坐一艘最大的兩層畫舫,她就在二層欄杆前,拿著她讓淡雪霽給做的望遠鏡,縱觀全局。


    畫舫的船分兩種,粉色紗簾,船頭掛芙蓉石風鈴的,是姑娘家的畫舫。


    藍色紗簾,船頭掛藍玉髓風鈴的,是公子的畫舫。


    而那些掛著霞影紗簾子的畫舫,船中間有一條編繩拴著的兩艘船,那是定親男女的畫舫。他們雖已定親,可也不能逾越規矩見麵,隻能隔著簾子,兩艘畫舫之間距離一丈說說話而已。


    這就是古代的禮法規矩,那怕是訂婚未婚夫妻,成親之前,也隻有雙方父母見過男女雙方,而他們卻是不會見麵的。


    不過這霞影紗很輕薄,他們隔的也不是很遠,這樣彼此也能看到個模糊的身影,談天說地,也有些意趣。


    顧相思的望遠鏡看到一對大膽的男女,他們竟然掀開紗簾,隔水拋了香囊與折扇,嘖嘖嘖!這種是真對眼了,以後成親了,必然是琴瑟和諧的佳偶夫妻。


    她又走到一邊,看向另一艘畫舫,剛好看到了掀簾露一臉的西陵琮,這小子,靠近人家姑娘的畫舫,這是瞧上誰家姑娘了吧?


    這些紗簾不是封閉性的,有時候,姑娘們也會折了荷花荷葉準備回家插花的。


    也是因此,這些個公子,偶爾才能看到這些畫舫裏的姑娘模樣。


    看似是賞花,實則卻是女做花,男為賞花客。


    因為是在湖麵上,這些小動作也沒誰說什麽,畢竟,大家都是來相親的,又都是年輕人,哪裏就真能守住規矩,不趁此機會,放肆的看一眼,瞧瞧能不能相中一個如意郎君,一個絕妙佳人呢?


    西陵琮這艘畫舫裏,他堂哥表哥可不少,總共有四五人呢!


    他們來這裏,一是相親,二是幫這小子忙,誰讓他這麽笨的,背詩都記不住。


    相親男女這回大概有二百將近三百人,這要是一人一艘畫舫,這九龍湖再大,水路再多再寬,也行不了這麽多的畫舫啊!


    因此,顧相思就讓他們要好的好姐妹,要好的小夥子共乘一艘畫舫,這樣一百艘畫舫,也就成了。


    大家也不至於水上堵船,大家也能行走蓮葉間,好好欣賞這九龍湖的碧葉紅蓮了。


    荷香陣陣,涼風習習,精美的畫舫,年輕的少年少女,嬌俏的,俊朗的,行在綠水間,那就是夏日炎炎中,一幅最賞心悅目的畫卷。


    “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一莖孤引綠,雙影共分紅。”對麵的粉簾畫舫中,有個姑娘聲脆語俏的吟詩一首,就等著對麵藍簾畫舫上的人接對了。


    哼!敢攔她們的畫舫,收拾不好他們。哼!


    西陵琮抓耳撓腮半天,也想不出來該怎麽接對。


    “你小子抓耳撓腮做什麽?快對啊!沒聽到人家姑娘都提起並蒂蓮了嗎?”其中一個比西陵琮大一點的少年,壓低聲音催促他,嘖!他們也是真替這堂弟著急死了。


    其他幾人也著急,可他們一時間也想不到,該怎麽接對啊!


    有人走過去,把坐在畫舫裏喝茶的柳宜風拉過起來了,小聲笑對他拜托道:“表哥,你可得救救這小子,咱們可都是兄弟,不能見死不救。”


    柳宜風之前就不想來,他畢竟已是心有所屬,雖然他如今還不能與晨兒定親,可是……他也不想再來湊相親的熱鬧啊。


    “柳表哥,救人如救火,快想啊。”拉著柳宜風手臂的少年,急的都快撓他了,別慢吞吞的行不?速度啊速度。


    柳宜風拂開他的爪子,拂袖坐下來,執筆蘸墨,在一把折扇上寫下了四句詩,吹幹墨跡,遞給了身邊火急火燎的少年。


    少年拿著折扇,便忙走過去,遞給了西陵琮,呼!果然,帶來這個書呆子表哥來,是帶對了。


    西陵琮折扇開起,看了幾眼幾句詩,勉強記得住了。搖扇風雅,清了清嗓子,一手拂開紗簾,望向對麵畫舫輕吟道:“青荷蓋綠水,芙蓉披紅鮮。下有並根藕,上有並頭蓮。”


    對麵畫舫的紗簾也被一隻青蔥玉手拂開,一名巴掌小臉,靈動大眼睛的姑娘執扇掩嘴對他一笑,然後就直言嬌俏問道:“你以後成親了,會對你妻子好嗎?”


    “啊?”西陵琮被問愣了,也是看人家姑娘看愣了。被身後堂哥一推,他瞬間清醒了,立馬表白道:“我以後有了媳婦兒,我一定給她吃好穿好玩好,她想要什麽我就給什麽,絕對做到百依百順,溫柔體貼。”


    小姑娘被他逗笑了,放下簾子,走回去,便和她幾個小姐妹討論了起來。


    其中一個姑娘黛眉輕蹙道:“我怎麽覺得這話……聽著有點奇怪啊?”


    “沒什麽奇怪之處吧?人家都對菱歌百依百順了,你還想怎麽樣啊?”一個姑娘撓著這個小姐妹的癢嬉鬧,一群少女,就這樣嬉笑著鬧到了一起,單純而美好。


    “說的也是,咱們也不能要求太高了,會把所有人都嚇跑的。”楚菱歌就是個性子爽快的姑娘,既然這人敢許諾她這些話,她也就選定他了。


    西陵琮傻呆呆的在這兒站了很久,才看到粉簾再次掀起,一把團扇隔水拋向他懷裏,他忙伸手抱住了團扇,傻笑著看著人家姑娘,等又被後頭的哥哥們輕推一下,他才忙合扇準備拋……


    “幹什麽,這是我的扇子。”一個哥哥抓的急時,否則,這小子作弊的時,可就要露餡了。


    西陵琮一愣後,就反應過來了,忙從腰間拿出他自己的折扇,揚手拋給了對麵畫舫裏的姑娘,臉頰泛紅的傻笑著,感覺像做夢一樣。


    楚菱歌接住折扇,也就一笑進了畫舫,吩咐人開船走。


    “哎,怎麽走了?咱們幾個……你們一個沒相中啊?”表哥和堂哥淚漣漣,要不要這麽殘忍啊?


    畫舫倒是又停住了,一個姑娘又開腔笑吟詩道:“問餘何意棲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閑。桃花流水窅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猜出我的名字,我便把扇子給你。”


    這姑娘也是豪爽女子,連這種許諾也敢說。


    “啊?猜……猜名字?”喊話的是一位大長公主家的孫兒,名白若許,今年十七歲了,尚未婚配,上次去鎮國王府哭訴中的王孫公子裏,他也在其中。


    其他人也一個個絞盡腦汁的想啊想,總不能讓兄弟因為一個名字,便就這樣錯過一段姻緣吧?


    柳宜風實在是看不下去了,這群笨蛋,平常不好好讀書習武也就罷了,連西蘭城這些人家也不了解一下,他們是真的一點不打算入朝為官,為國效力了是不是?


    白若許被柳宜風塞了一個紙條,還細心的換走了他手裏的折扇,他真是太感激這位表哥了。低頭看一眼紙條上的名字,他便開始裝模作樣起來歎道:“姑娘這也太為難人了,不過,在下冥思苦想後,還是猜了個大概,不知……猜個大概算不算?”


    “大概?嗯,算的,你說吧!”這位姑娘很大方,也不予太為難他,隻要他能猜個大概,她便算他猜對了,會依諾把扇子給他的。


    白若許搖扇人模人樣的輕咳一聲道:“這首詩裏,有三個常見姓氏,徐、何、水。而在《說文》裏,餘者饒也,小姐又意饒過在下,所以……小姐應該是姓雙人徐也!而這幾句詩裏也有幾個適合女兒家的名字,其中碧與桃花過俗氣,小姐定然不會有此俗名。所以,在下就大膽一猜,徐小姐的閨名裏,應有‘窅’字,喻義目光深遠。”


    “公子是在說我目光深遠,才會瞧上公子這位……深藏不露的人才嗎?”這位徐小姐也是風趣幽默的,一番話說出來,逗得兩穿人都笑了。


    “窅娘,快一點,人家可猜對了,快把扇子給人家啊!”楚菱歌一起哄,大家也是圍過去推著徐窅娘,讓她趕緊把扇子拋給人家公子啊。


    徐窅娘也是真是個爽快守諾的女子,戴上麵紗,素手掀開紗簾,隔水拋給了對方一把芙蓉花的團扇。


    白若許接住扇子傻嗬嗬一笑,也把他手裏的折扇拋給了徐窅娘,目送那艘畫舫走了。


    西陵琮感到奇怪的看著身後的兩位堂哥,他們幹嘛不問人家姑娘要扇子啊?


    他們兩個是沒瞧上畫舫裏那幾個姑娘,不是因為姑娘長得不好看,而是……真沒感覺啊!


    誰像他們傻不楞登的,見一個就認定要娶了啊?


    顧相思在畫舫二樓看了他們很久,竟然一個畫舫裏,有兩個姑娘相中了他們這幾個皮猴子?


    可惜了,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麽,隻能看到他們有人拋了兩次扇子。


    這是她一開始和大家講好的規矩,相中彼此就拋扇子,相不中就走人。


    今日來的這些公子小姐都是屬於一流二流家族的,明日是三流四流家族的公子小姐。


    再後頭,就是布衣書生和尋常百姓家的女兒了。


    有商賈之女,也有小家碧玉,反正,都是身份差不多的男女雙方,這也是為了讓人家父母滿意的安排。


    不然,人家這些大戶人家的老爺夫人,為何會點頭同意,讓自家姑娘拋頭露麵,遊湖相親啊?


    自然是因為,金雁樓和官媒一起安排了門當戶對的公子小姐,因此才讓這些父母滿意,才讓他們勉為其難點頭同意的。


    唉!無論是古代還是現代,門不當,戶不對,到了最後,都會出現許多不合矛盾問題的。


    隻生活習慣一條,就是相差甚遠,更不要說兩家父母的思想了。


    都說婚姻是兩個家庭的事,男女雙方一開始在恩愛纏綿,時日久了,始終會因為兩個家庭的不斷矛盾,而夫妻感情淡化,甚至是滋生出一些矛盾來的。


    這些事,她前世真沒關注過,畢竟她上輩子沒談過戀愛。


    可這輩子她卻是發現了,許多攀龍附鳳的男人,或者是嫁入高門的女子,都是生活一點不如意的。


    也是因為考慮到古代門第觀念比現代重的多,她才會讓花緣君看著分開安排,別弄到最後,讓大家都鬧氣就行。


    “你這心操的比皇上還忙,等今年過後,西蘭城幾乎都是你的人了吧?”西陵灩走過去,遞了塊冰鎮西瓜給她吃。


    顧相思張嘴咬一口,手裏的望遠鏡,看到了不尋常的一幕,那邊似乎鬧起來了,三艘畫舫碰了頭,似乎是要出大事了啊?


    西陵灩見她放下望遠鏡就往下跑,他也跟在她身後下了樓。


    “快點放小舟,快點!”顧相思下到畫舫一樓,便吩咐人趕緊把準備的小舟放下水,她這可得趕緊去看看,不然真出了事,回頭她可沒法兒向這些公子小姐的父母交代了。


    飛漱忙跑出去,讓墨雲和烈風放小舟到水裏。


    顧相思跑了出來,身後還跟著西陵灩,她先跳到小舟上,一臉焦急吩咐墨雲道:“往那邊去,快點!”


    西陵灩也跳到小舟上,站在她身後,看著她指揮墨雲前行拐彎的,他都不知道她的記憶力怎麽就這麽驚人。


    顧相思要聽到西陵灩的心聲,她一定會吐槽他,誰像他這麽路癡啊?連這彎曲幾道的路線圖都記不住。


    墨雲和烈風一個在船頭,一個在船尾,他們二人一起劃船,速度倒是真快。


    很快,就到了這一片水域,這片水域挺開闊的,而且荷花也是開的最好的,因此才會有不少畫舫到這片兒來納涼賞花。


    顧相思一見有名少女落水了,另一艘穿上也有一個男子撲入了水中。她牙齒一咬,吩咐一聲墨雲道:“到西陵澹月畫舫那邊去。”


    “是!”墨雲應一聲,劃動劃槳,向著那三艘畫舫靠去。


    靠近這三艘畫舫後,西陵灩才看清楚,落水的是千少真,救人的是喬靈素。這倒沒什麽了,他們是未婚夫妻,有點肌膚之親也沒什麽。


    顧相思在小舟靠近一艘粉簾畫舫後,她便自己個兒扶著畫舫上了去。上去後,便給了西陵澹月一個響亮的巴掌,別以為她沒看到,就是她讓人撞上千少真的船,千少真才會落水的。


    “你……”西陵澹月一手捂著被扇的臉頰,怒瞪向顧相思,張嘴就喊司琴道:“你是死人嗎?沒看到我……”


    “你有本事就打回來,吼一個下人算什麽本事?”顧相思打斷了西陵澹月向下人的耀武揚威,在西陵澹月真要還手打回來時,她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另一隻手又甩了她一個巴掌,咬牙冷笑道:“讓你還手你還真敢還手?西陵澹月,且不說我鎮國王妃的身份,隻說我是你嫂子,為長教訓你便是應該的,你竟敢目無長幼尊卑的對我還手?好啊!這就是你那個名伶母親,給你的好教養,對吧?”


    “你……你……”西陵澹月氣的渾身發抖,她長這麽大,就沒受過如此大的羞辱。


    司琴在西陵澹月看向她時,她眉頭緊蹙,對此也不好插手。畢竟,鎮國王妃所言在理,她身為嫂子,為長,教訓西陵澹月一個庶出堂妹,誰也說不出什麽。


    倒是西陵澹月,居然要還手打一位親王妃,當真是太不知死活了。


    顧相思在西陵澹月怎麽都掙不開她手,最後用尖銳的指甲去撓她手臂時,她接機便把她整個人甩水裏去了。


    她不喜歡看別人落水嗎?那也就讓她嚐嚐這九龍湖底下淤泥的滋味兒。


    “小姐!”如畫隻在船頭喊了一聲,並沒有敢動一下,實在是……這位鎮國王妃太厲害了,她有點畏懼對方……


    司琴跳了下去,把西陵澹月救出了水麵。


    顧相思抬手看一眼手臂上的三道血痕,沒有理會背後男人冰寒的視線,她看向另一艘藍紗畫舫,雙眸一眯,忽然,大吼了一聲:“西陵射,馮元,都給我滾過來!”


    西陵射和馮元是真不想過去,可是……這位堂嫂/表嬸勢氣太驚人了,十六哥/表叔還來了,他們要是不過去,一定會被十六哥/表叔踹湖裏喂魚去的。


    “你們是想讓我把你們按水裏溺死,去當龍王的女婿嗎?”顧相思咬牙切齒怒瞪向他們,再不給她過來,她就讓烈風、墨雲把他們摁水裏淹死得了。


    西陵射和馮元是真害怕了,他們倆吞咽下受驚過度分泌的唾液,趕緊讓下人扶著他們,他們小心翼翼的到了顧相思站的畫舫船頭,欲哭無淚的隻求這位堂嫂/表嬸打兩巴掌就算了吧?


    顧相思還真沒有打他們,而是抬起手,讓他們看清楚她手臂上的傷,似笑非笑的問他們道:“知道這是誰傷的嗎?”


    西陵射和馮元在顧相思一笑間,被嚇得一哆嗦,下意識就驚恐喊了一聲:“我妹妹/表姑傷的!”


    顧相思一瞧他們這慫樣兒,便給了他們一個白眼,又勾唇笑問:“知道平民百姓以下犯上,傷了一位親王妃,是什麽罪名嗎?”


    西陵射和馮元還真不知道這是什麽罪名,他們倆扭頭對視一眼,又扭頭看向對麵威武霸氣的堂嫂/表嬸,像傻子一樣搖了搖頭,異口同聲答道:“不知道!”


    “笨蛋,連這也不知道!”顧相思又凶他們一句,見他們都要嚇得抱在一起了,她也真是不忍心再揍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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