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應該是穀裕華這輩子喝過最多酒的一個夏天了。


    他們這個夏天喝下的酒,大概能填滿四個標準遊泳池,或者是半個足球場,可以供人在其中遊泳,醉生夢死。


    但是實際上穀裕華並不想要喝這麽多酒,想要喝這麽多酒的是方永澤。


    夏天過去之後,九月開學之前,方永澤找了一個借口離開了。


    穀裕華並不知道他做什麽去了,總而言之,他就是離開了,並且消失在了所有人的眼裏。


    漸漸的看著方永澤坐上汽車遠離這個地方,一開始穀裕華以為他就像是如同往常一般的出門遛彎,然後很快,就他就會回來,並且帶著兩瓶從酒吧裏麵順來的酒。


    穀裕華在這個假期學會了用香煙去賄賂樓下的輔導員。


    因為他總是在白天睡覺,晚上出門,就好像是尋找失落的東西一樣,不斷的在尋找。


    夜晚裏,穀裕華的記憶回到了過去。


    那時候的天空很藍,不像現在的天空這般的灰沉沉的,讓人抬頭一看,便覺得心情低迷。


    “究竟是什麽時候變的呢?”


    裕華想象不到不過是過去了幾年的時間,似乎整個世界都像是一個翻新的屋子一樣的讓他感覺到了陌生。


    那時候的天空總是讓人覺得美好,像是身邊的美人,她那清澈的眼神,濕潤潤的,朦朧之中像是忽然就會流淌出來晶瑩的淚珠,讓人忍不住注視著她的眼睛,不願意挪移。


    心情說不上好壞,不過確實有一些感傷。


    不外乎其它的原因,隻因為他一下子就認出了這首不遠處的街道上播放的歌曲。


    那是兩千年十月一日發行的專輯,《寓言》中收錄的一首歌曲,由林夕作詞,c,y,kong作詞,王菲演唱的一首歌曲。


    王菲的嗓音依舊是委婉動人,讓人忍不住低吟,加之林夕的作詞實在是妙不可言,一字一句就宛若傾瀉的清泉,沁透幹涸的心田。


    穀裕華忽然不可抑製的想要哭泣,眼淚毫無來由的在臉頰輕易的流去。


    《笑忘書》,他依舊記得當林夕說起這個名字的時候,那張臉上動容的表情。


    纖細的眉毛勾勒起一彎明月,明月之下,便是宛若清泉的眼睛,不時的閃爍著喜悅,和一些不合時宜的落寞,他還記得那時候的風很大,陽光透過明亮的玻璃灑落,斑駁的樹影隨著風搖曳不止。


    雖然過去了很長的時間,但若是有人在這個時候遞給他一隻畫筆,似乎他就能將這些清晰的描繪成型。


    他沒有料想到自己能夠將幾年前的一草一木記得如此清楚。


    記憶這東西就像是一個被人遺忘的儲物櫃,本以為消失的東西就全部消失了,可隻要當你找到正確的鑰匙,打開那個儲物櫃,雖然記憶會蒙塵,但絕對不會消失不見。


    現在他便握著這柄鑰匙,不管他願不願意,這個儲物櫃依舊是打開了。


    首先引入眼簾的便是一顆巨大的榕樹,盤根錯節的樹根之下依偎著濕潤的泥土,綠茵茵的草地之上懶洋洋的灑落著陽光,若是定睛看去,還能夠看到斑駁的樹影在風中搖曳。


    同樣搖曳不止的,還有她齊腰的長發,她說自從她五歲開始,便不曾動過她的頭發,歲月變遷,不知不覺便已經這麽長了,直直垂落在她曼妙的腰肢之間,一雙纖長雪白的腿便從那裏冒了出來。


    穀裕華輕笑著搖了搖頭,他總是盯著她的那雙長長的腿看,一看便是一個下午,雪白的肌膚之下細細脈動著的青色脈絡,鮮活的像是蹦蹦跳跳的生命,在他的心底蔓延,不可抑製的生長著想念。


    不過很快,他便記起了她的臉,觸感柔軟光滑的長發,垂落在榕樹之下的樹根上,像是和榕樹一般岑寂的樹影,時而搖晃再長風中,時而停放在光影裏。


    他還記得她那對小小的耳垂,冰涼涼的小手,還有喜歡依偎在別人身上一動不動的習慣。


    雖然機場人群湧動,來來去去的人的身上帶著不同的氣息,但要是現在她出現在他的身後,他一定能夠輕而易舉的從人群中嗅探到她的氣息。


    那像是青草一般的純淨香氣,帶著幾分宛若蜂蜜一般的甜膩,特別是在月色傾瀉的晚上,那股味道更像是雨滴灑落過後的大地。


    隨後,不消他轉過頭去,那稍微帶著顫抖的聲音便會如預想之中的一般響起。


    “裕華,你在這個地方做什麽?”


    然後裕華的心裏就會充滿歡喜,扭頭看向她的臉,盯著她眼瞼之下那顆熟悉的小痣說道:“原來你在這裏呀!我正找你呢,林夕。”


    穀裕華張了張嘴,嘴唇顫抖著,想要說出那句話,可隨著記憶的翻湧,理智在不停的提醒著他,他就知道,他不能說出這樣的話了。


    他已經是個成年人了,不能隨便的想念,不能隨便的動容,就即便是觸景生情,為之傷感,亦然不能隨意的流淌淚光。


    因為沒有人會在乎這個,對此,他深刻的知道,隻有當初陪伴著他的那個人,才會在意他的淚光。


    “你不要輕易的對人傾訴衷腸,因為沒有人會聽,除了我和你。”


    或許正如林夕所言,幾年的時間轉眼而去,時至今日他依舊沒有感到這句話有半點的不對勁。


    穀裕華感覺眼角有些濕潤,不過過往的行人當然沒有在意,他們或許隻當他是風大吹痛了眼睛,隻是不知道為什麽他不願意揉搽幹淨自己的眼睛。


    因為他想到了過去,過去在那片透亮的光景裏,他竟然是一點也不曾留意身邊的風景。


    隨著歲月的變遷,他越來越需要更多的時間去回憶,一開始隻要他願意,他隨時都可以想起,但慢慢的,他需要更長的時間。


    十分鍾,半小時,乃至於幾個小時。


    有的時候在夜裏,他就會因為想不起來過去而失眠,因為他需要一整夜的時間,才能夠想起那些他不願意忘記的風景。


    但是如今,《笑忘書》在耳邊響起,他不過是用了萬分之一秒的瞬間,便想到了那片重重疊疊的過去。


    他終於記起,就像是有的歌會老去,有的電影會老去,有的人,同樣也會老去。


    人們在來來往往的匆忙裏留意著新鮮的風景,可他依舊活在過去的風景裏。


    就像是活在一部老電影裏,泛黃的膠卷隻有幾種為數不多的色彩,可依舊是能夠講述一個足夠動人的故事。


    毫無疑問的,每一個人的世界裏都有一部老舊的電影,總是會不動聲色的在記憶裏放映。


    “你這個人啊,真的不懂得告別。”林夕的眼睛裏充滿了灰色,像是對他的言行失望透頂。


    他不說話,隻是抿著嘴唇,感覺嘴角有些苦澀的味道,像是一碗難喝的藥。


    “明明告別的話有很多,偏偏你留下了留下沒有說。”


    林夕走了,隨著他的記憶,他笑著忘記了自己曾經寫給林夕的情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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