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林妃極度排斥賈雨村,更借口守孝不再上學,故而這一次,賈雨村早早尋了別的門路周旋起複舊員之事。這人極善鑽營,天生一塊奸臣的料子,沒多久,竟真的謀了一個複職候缺,當即辭館而去。又聽說沒上兩月,安陸承天府缺出,便謀補了此缺,擇日上任去了。


    林妃聽後一怔,賈雨村沒去金陵應天府,倒是去了什麽安陸承天府,這是怎麽回事?難道說,自己隻是小小任性了一下,便扇出這麽大一個改變嗎?林妃的冷汗“唰”一下就下來了,天呐,惹禍了!在自己家裏折騰折騰也就算了,這一回都扇到家外麵去了,老天爺不會一個雷劈了她吧!


    正值惶惶不安之時,忽然,靜靜懸著的影紅灑花簇錦軟簾一動,一個圓滾滾的小團子順著才掀起的一個小角,滴溜溜就骨碌了進來,後麵亂哄哄的人追著,一疊聲的急喊:“哥兒慢著些兒,當心跌了腳。”


    霓玉腳下不停,一頭紮進林妃懷裏,撅著小屁股,先塗了林妃半張臉的口水,隨後被奶嬤嬤強抱著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不甚高興的嘟起小嘴,一拱一拱著還想往林妃懷裏鑽,這是,殷玉才慢條斯理的跺進船艙,撩起長袍跨進門檻,先對林妃略施一禮,待林妃起身還禮後才開口道:“船家告訴我,已經進了京師水道,最多三日,咱們便要到了。”


    林妃點點頭:“辛苦哥哥了,外麵天冷,哥哥就不要出去,待會兒叫她們擺上晚飯,就將就著在妹妹這裏用一口吧!”


    霓玉一聽有吃的,立刻拍手歡呼:“好啊,好啊,我要吃蚌肉豆腐,還要蟹黃魚圓。”霓玉天生一條貓舌頭,無河鮮不歡,小小一團,一頓飯卻能吃下半條鯉魚。


    殷玉嚴肅的看著霓玉:“既然在這裏吃飯,就要聽主人的意思,哪有在別人房裏點菜的道理?”霓玉被教訓了,扁著小嘴一臉委屈。


    林妃趕緊攔道:“自家兄弟姐妹的,怎麽叫‘別人’?哥哥這樣說可就外道了,難不成是不將玉兒當一家人看?”


    殷玉想一想,嚴肅的道歉:“是我想左了,還望妹妹寬恕則個。”林妃瞬間無力,這人也太一板一眼了,就算一起生活了三年,她還是習慣不了。


    殷玉保持嚴肅繼續道:“既然一家人一起用飯,那就沒有撇開兩個的道理。”轉頭看了看,自己的隨從沒帶進來,便對著林妃的丫鬟吩咐道:“去請二爺、六爺。”一個身著粉藍五彩花草紋樣絲緞背心,月白繡梅花百褶裙的俏麗丫鬟應聲出列,一張秀氣的鵝蛋臉上淺笑盈盈,既不諂媚,又讓人覺得很受重視,十分得體,隻見她半蹲身子,福了一福,口中道:“雪雀遵命。”說完,轉身掀起門簾出去了。


    在雪雀身旁,還有三個穿著同樣服色的丫鬟,都是盈盈十二三歲年紀,恭恭敬敬的垂手立著。雪雀一出去,她空出來的位置立刻有人移上來添補。這是林妃要求的,聽多了貼身丫鬟不著調坑了主子小姐的故事(特指紅娘極其同類),故而林妃為了避免麻煩,索性不要最貼身的丫鬟,她身邊四大丫鬟——雪雁、雪梟、雪雀、雪鸞,一色相同衣裙、相同首飾,所學的也都差不多,總歸是服侍的那些事兒,頂多有誰因為哪方麵多些天賦便多學些,餘下基本相同,為的是不管少了哪一個,都不至於張羅不開,而事事相同也能確保她們沒有太高的優越感,繼而生了不該有的念頭。比如舀著主子名頭去跟什麽男人瘋言瘋語的事兒,看別人鬧騰是娛樂,要是輪到自己身上,林妃怕自己到時候哭都找不著地方。


    一旁殷玉閑著沒事,忽而想起剛一進來時看林妃的臉色不太好,便關切道:“適才見妹妹麵色不佳,可是有哪裏不舒服了?”


    林妃勉強笑笑:“並沒有哪裏不舒服,隻是坐的悶了些。”她不舒服那是因為想到自己扇亂了劇情可能招災,可這話怎麽能說出來呢?


    殷玉聽了不以為意:“的確,這裏是悶了點兒,但是外麵天寒地凍的,妹妹體弱,不得吹風。要說外祖母她老人家是怎麽想的,等到春暖花開的時候再進京不好嗎?怎麽就非得急著讓妹妹趕在六九頭上動身?”殷玉嘴上管賈母叫著外祖母,但是語氣裏卻殊無敬畏之意。這也是他的一大特點,他不崇尚血緣和名分,隻願以真心換真心。他過去父母兄弟與他不親,他便不再惦記他們;賈敏、賈母與他空有親戚名分卻並未相處過一日,他便不甚上心;林如海待他如親子,他便視如生父;林妃敬他為長兄,他便投桃報李努力照顧;對弟弟們也是誰跟他好一些,他便跟誰親一些,緋玉、彤玉冷言冷語、冷麵冷性,他就不十分肯去拿熱臉貼冷屁股。這麽對比來看,他肯稱呼賈母為外祖母,已經是十分難得的尊重了。


    霓玉有滋有味的啃著雪雁遞給他的鮮奶炸糕,含糊不清的說道:“三哥常說,每件事的背後都有一個原因,每一個原因促使了一種結果,成就了一件業報,故而,任何事的發生都有它一定的意義,如果不想改變,那麽照做也不錯。”這話幾乎在哲學的範疇裏了,林妃知道,絳玉因為過去的生活環境,很有幾分哲人的氣質,思考問題也往往劍走偏鋒,他能說出這種話不奇怪,倒是難為霓玉小小年紀能把絳玉的話記得周全。


    不過這話倒是瞬間點醒了林妃,賈雨村不去金陵是個改變,可這個改變未必不好,至少香菱有機會脫離薛家,說不定就能有個好結果,這麽一看,她改變了賈雨村的官途,倒是積了德的,老天爺要是有眼,不但不該罰她,還應該小小獎勵一番才是。


    扔掉了心裏負擔以後的林妃相當快活,這讓她的脾氣也柔和了許多,甚至於主動插進去調節緋玉和彤玉因為菜單而產生的糾紛。最後,在霓玉的嚷嚷聲中,林妃滿臉笑容的拍板:“今晚小雪,正適合吃暖鍋。叫廚下把時蔬、魚蝦、野味都切了薄片並一鍋老湯一起拿來,咱們大家自己涮來自己吃,豈不是又好吃又好玩兒?”想了一想,又加了一句:“讓他們做一些蟹黃魚圓來,不用調味,隻要蒸熟了就好。”霓玉本來還待抗議,一聽自己喜歡的魚圓有了著落,立刻就樂了。殷玉對吃的一向不挑,緋玉和彤玉也沒什麽好爭的了,一個要吃素,到時候自己涮蔬菜就行,另一個要吃鮮羊肉,也是有的,於是各自閉嘴,坐到一邊喝茶,等著送鍋子上來。


    又過了一日,林家的座船攏了岸,因為事先給榮國府送過信兒,因此一下船,便看到數量馬車、小轎並許多男女仆人等在岸邊。眾人請過安,殷玉、緋玉便翻身上馬,林妃帶著霓玉上了一乘四人軟轎,彤玉不願意坐轎子,也想騎馬,但他身矮腿短,誰也不敢讓他冒險騎馬,最後隻得氣呼呼的上了一乘小轎,青簾藍帷,二人持杠。緋玉一看臉就黑了,那賈家明知道這一次林家來了兩個不能騎馬的小孩子,卻隻給林妃一人備了四人軟轎不說,給彤玉準備了分明和丫鬟們坐的相差無幾,更有甚者,都沒給霓玉準備一台。坐不坐那是霓玉的事兒,可是連準備都沒有,可想而知賈家是沒把小東西放在眼裏。或者說,這是明目張膽的給他們下馬威,告訴他們,就算他們頂著林家大爺的名兒,□□國府的外孫也還是隻有林妃一人而已。


    緋玉的推測得到了證實,他們一行人到達榮國府的時候,隔著老遠便有人傳話道:“請林姑娘進西角門。”一句話也沒提同行的林家爺們,似乎是想讓他們也跟著自覺自動的走西角門一樣。


    這一下,緋玉徹底火了。殷玉等人也許不知道,但他卻清楚,一座府邸的數個門都意味著什麽。正門不必說,肯定是迎接貴客才開的。他們雖是林家的爺們,卻不是家主,也無官職在身,這門不給進也就算了。而林妃是女孩,再怎麽尊貴也是不能走正門的,可是給個偏門總說的過去吧。好吧,就算他們認為林妃沒資格走偏門,難道他們幾個也沒資格嗎?論身份,他們代表的是林家的新生代;論地位,林家家主三品鹽政的品級是沒有國公高,可是現在的賈家還是國公府嗎?最高也就是個沒實權的一等將軍了吧,另一個在朝的更是隻有區區從五品,有什麽資格在他們麵前擺譜?讓堂堂林家有功名在身的大爺、二爺走角門入內,這老太太是想表達她有多瞧不起他們嗎?


    緋玉從來就不是個願意費心控製自己脾氣的人,在家裏的時候,連林如海說他都能被頂上幾句,賈府他自然更不放在眼裏,當下,他一把拉住要下馬的殷玉,厲聲喝停了正抬著轎子要往西角門走的賈府下人:“給爺站住了!”


    眾人一愣,不由自主便停在了原地,而轎子也隨之落了地,畢竟單站在地上扛著轎子不是件輕鬆的事兒。彤玉第一個掀開轎簾走了出來,他一路上都坐的很憋屈,非常希望可以有一個發泄的機會,一聽緋玉音調語氣都不對,立刻就意識到他的機會來了。後麵幾乘小轎的門簾也陸續掀開了,不過都是半開,林妃的丫鬟和奶嬤嬤、彤玉、霓玉的貼身丫鬟和嬤嬤都探著頭向外看,心裏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該下來。


    緋玉一喝之後,坐在馬上揚起了鞭子,陰測測的問道:“怎麽?這就是賈家的待客之道麽?堂堂林家大爺、二爺千裏迢迢來給外祖母和舅父們請安,你們這些奴才就讓我們走角門?誰給你們的膽子?”


    林妃在轎中“嗤”的一聲輕笑,賈家似乎太看得起自己,也太看不起別人了。碰上眼裏不揉沙的緋玉,就當是給他們個買教訓的機會了,倘若日後她住在這裏的時候,他們還老拿自己當高高在上的貴族而把她看成是平民的丫頭,那也不是件讓人舒服的事兒,還不如索性第一天就給他們反下個馬威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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