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緋玉還沒進門便對著賈府發難了,前來迎接他們的在賈府裏頗有臉麵的周瑞,當即就傻了。他根本沒想過,林家的人會這麽不給賈府麵子,更沒想過,幾個祖墳上冒青煙的走狗屎運小屁孩,敢在榮國府門前撒野,跟他們要求相稱待遇。他吃錯藥了吧?!


    偏巧,緋玉也在思考同樣的問題,他們如今代表的乃是鹽政林家,這榮國府裏區區幾個下人,居然就敢越俎代庖的給他們臉色看?也太囂張了吧!他還以為這陣仗怎麽也得等進了賈府見了老太君才能擺開,沒想到在這裏就開始下馬威了!哼,真是好大的臭架子!


    林妃縮在轎子裏一聲不吭,乖巧小姑娘樣兒擺了個十足,一手攬著霓玉不叫他亂動,一手悄悄掀起半邊窗簾,各種歡樂的看周瑞和周瑞家的被緋玉和彤玉一人一句,諷刺的麵紅耳赤卻無法反駁。殷玉呆呆坐在馬上,還在思考著臨來前父親大人教導要尊重賈府以及隱晦點明無論何時都不要墮了林家臉麵之間的駁論呢。殊不知,他高踞馬背,一臉肅然的表現比緋玉的冷嘲熱諷更讓周瑞兩口子記恨在心,沒辦法,誰讓他頂著大爺的名兒呢,不明真相的人很容易會認為他是在幕後煽風點火妄圖扮豬吃老虎的狠角色。其實他們真的想太多了,林家人都知道,殷玉分明是扮著老虎都能被豬給吃了的主兒,防範他這種事,除了浪費時間之外還容易被氣死。


    索性,緋玉不過為出一口氣,也不預備鬧得太大,因此在賴大匆匆出麵,假模假式教訓了周瑞兩口子,又命開了東偏門以後,他也就沒再說話,隻叫彤玉依舊上了轎,晃晃蕩蕩的進了榮國府。隻是,雙方心口都賭上了氣,誰瞧誰都是一肚子官司,以後的摩擦,十之八九都是打這兒上起來的。


    估摸著賈家多是有仇當場報的人,殷玉和緋玉一過二門就跟林妃三人分開走了,他們年長的外男是輕易進不得後院的,隻能到外書房見禮,結果給賈政好一頓批,數落得緋玉窩著一股火,連第二天都沒呆,送完了林妃扭頭就回了揚州。林妃倒是在賈母的庇護下沒受多少牽連,至少表麵是如此,一大家子人拉著她還都是親親熱熱的,還動不動就指桑罵槐的說些什麽“不是一家人到底不香親”之類挑撥離間的話。隻是這話暗地裏說沒事,誰要是敢當麵露個一字半句的,沒一個不被彤玉諷刺到想跳河的。


    賈母帶人在內堂接見了林妃和兩個小弟,他們三個是將要住在賈家的。霓玉年紀太小,林如海怕自己一個半老頭子照顧不好,又因他跟林妃很親,於是便讓他隨林妃一並進京,其實心裏也是存著讓霓玉得賈母眼緣的意思。彤玉則是自己跟上來的,很有家族責任感的小六爺認為,單讓姐姐和小七去住別人家,吃了虧都不敢說,需得有他這樣油鹽不進又伶牙俐齒的去幫著壓陣。林妃樂得有人去幫她打嘴仗,於是一力支持了。殷玉是妹控加弟控,弟弟妹妹說什麽他再沒有不依的;絳玉最願意多幾個人保護照顧霓玉,因此也大力讚成;赫玉崇尚和平,對彤玉的說法頗有些不以為然,但也不會去多嘴;丹玉是赫玉的頭號粉絲,也跟著投了棄權票;最後剩一個緋玉,其實他投哪邊都已經無所謂了,反正大局已定。於是,進京的隊伍就在林如海無力控製的情況下敲定了。


    許是林妃晚了三年進京且林家不再斷嗣,又或許是在門口時緋玉的一頓強辯,總而言之,這一次,賈家迎接外孫女兒的譜並沒有擺得過分輕視,賈府三春沒等人請就在正廳裏迎著了,王熙鳳也沒再一通傻笑著進來,而是殷勤的在門口就把林妃拉了進來,不過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彤玉和霓玉都無人招攬,連請安的時候也沒得賈母正眼一撇。但是給的見麵禮倒不失大家風範,十分過得去。


    因著賈敏逝世已有三載,故而這一回,賈母沒有再哭得無法自已,連帶的林妃也能少演一出戲。不過一大群人仍然是枯坐著閑聊了大半天,霓玉靠在奶嬤嬤身上睡得差點兒栽倒。賈母倒是很客氣,剛一見麵就親手抱了回霓玉以表親熱,這會兒也周到的吩咐大丫鬟帶哥兒到內屋去歇會兒,還特意吩咐道:“寶玉的房間最近,就讓哥兒去那兒歇著。”


    於是,霓玉退場,林妃打起精神來和彤玉繼續接受眾人的憐愛、同情、關心和說教。


    林黛玉的本體相當孱弱,即使林妃三年來不間斷的調理保養,但先天的氣血盈虧不是一年兩年補得回來的,因此幾年來個頭和身材仍未長開,將將九歲的女孩子,看著卻比八歲出頭的探春還小,差不多要跟惜春平齊了。賈母就摟著她抱怨:“女兒家家的,沒個女輩親長照料就是不便,瞧我玉兒瘦的,小模樣看著便叫人心疼。”說著,把林妃摟緊了又開始嗚咽,眾人趕忙上來勸慰,半晌才略略止住了。


    林妃也不是個不知好歹的,將來如何暫且不論,可眼下賈母疼她是真,她便也實心實意的感激,說了許多得體的寬慰話,都是順著賈母心意的,讓賈母深覺即使女兒過逝數年,但外孫女兒仍未與外家疏遠了,還是血濃於水的,惹得賈母對她愛之更甚,直把三個嫡親孫女兒都靠了後。


    賈母既已表明了喜愛,剩下眾人哪有不跟風示好的道理?於是一個個圍著林妃,舌燦蓮花似的,直說的都跟親娘差不離。唯有王夫人,特立獨行的沒有拉著林妃扮慈祥舅母,反而拉家常一樣的問王熙鳳道:“鳳丫頭,婆子丫鬟們這個月的月錢可放過了不曾”


    一聽這話,林妃一個沒忍住,“噗嗤”一聲被自己的口水給嗆著了。一麵捶著胸口,一麵心裏暗笑:怎麽時間、人物都改了,大善人的這句台詞還沒換換?


    別人卻不知道林妃的腹誹,隻當是她體弱,一路顛簸的有些咳,當下,賈母就一疊聲的攬著叫去請太醫,被林妃好說歹說的給攔下了。


    在她們姑侄倆預測的劇情中,顯然沒有這一幕,因此王熙鳳有些卡殼了。猶豫了一下才按照台詞對道:“月錢昨天就已放完了,隻是才剛帶著人到後樓上找緞子,找了這半日,也並沒有見昨日太太說的那樣的,想是太太記錯了?”


    王夫人垂著眉眼抿了口茶:“有沒有的,什麽要緊。總該隨手拿出兩匹來給你這妹妹弟弟的去裁衣裳去,等晚上想著叫人再去拿罷,可別忘了。”


    這話才劇本上,王熙鳳輕鬆的笑了笑回道:“這倒是我先料著了,知道妹妹弟弟不過這兩日就到。我早預備下了,等太太回去過了目好送來。隻不過,”鳳眼一溜安靜坐著的彤玉,“也不知道共是來了兩個弟弟,這緞子,怕是預備的不夠了。”言罷,耷拉著眼皮留心賈母的動靜。


    賈母正摟著林妃慈愛,聽見這話也沒在意,隨口吩咐道:“既這麽著,鳳丫頭就再辛苦一趟,取些個就是了。”話音一落,林妃和彤玉同時變了臉色。


    實話實話,賈母其實是很不喜歡彤玉的,更確切一點兒,甚至可以說是厭惡。不獨彤玉,林家其他兒子她也一概視若無物。她這個慈愛的老祖母,隻慈愛自己家的孩子,可及不到別人身上去。尤其是殷玉等人的存在,在賈母看來就跟林如海背叛了賈敏、背叛了賈家的證據似的。她對林家過繼嗣子一事痛恨萬分,這簡直是□□裸的打他們賈家的臉,說他們賈家嫁出去的心肝寶貝似的閨女生不出兒子,絕了林家的後。這讓視賈敏如命的老太君如何受得了?也幸虧賈敏還有唯一血脈在,不讓,光是那群葫蘆兄弟,她還真沒那麽好的興致讓他們登門。


    也就因為這個,所以對王夫人夥同王熙鳳暗諷林家占他們便宜,讓他們出錢出力養孩子的話才無動於衷。在她想來,隻要說的不是她嫡嫡親的外孫女兒就成。殊不知,她一貫倚重的善人兒媳婦恰恰就是在嘲諷林妃。


    彤玉是個比緋玉還不能克製脾氣的人,尤其在事關林家尊嚴的時候,他比林如海維護的還嚴密。當下,小腿一擺,從椅子上挪下來,慢條斯理走到賈母跟前,規規矩矩行了一禮,用稚氣未脫的奶聲請示道:“老太君,是否可以請家兄們進來請安了?臨來前,父親囑咐了好些話兒給兩位兄長,不若讓他們當麵跟老太君回稟如何?”


    賈母看著他小模小樣一本正經的十分好笑,更兼她也有意會一會這林如海挑的兒子到底長沒長三頭六臂,於是很爽快的就同意了:“很是,我也該見見‘外孫們’,快去帶他們過來。”又對著一旁的李紈三春擺手道:“都是自家親戚,很不必躲躲閃閃,就在這兒坐著吧。”彤玉的眉頭皺的更深了,男女七歲不同席,賈家的二姑娘、三姑娘明顯都過了七歲,更別說大奶奶還是個寡婦,就這麽杵在原地大大咧咧的展示給大哥、二哥看,這像話嗎?


    不過他犯不著多嘴,賈家自己都不管他們姑娘的名節,他跟這操什麽心呢?彤玉老神在在的等著他那毒嘴毒牙的二哥進來給這群人好看。他就不親自出馬了,怎麽說也要在這兒住個幾年,先亮出本事讓他們有防備就不好了。


    殷玉和緋玉頭昏腦漲逃離了碎嘴婆子一樣嘮叨,又不講體麵直接把他們當自家兒子罵的賈政,一路窩著火來拜見賈母。那賈政也不知是真的讀腐了書呢,還是腹黑藏奸,借著進門時的紛爭,直把殷玉兩人罵了個狗血淋頭,不過說良心話,也就跟罵寶玉的口氣和用詞差不多,倒也沒特別苛刻。但緋玉仍然受不了,他不管是在姑蘇還是揚州,都沒被人這麽罵過,連他親爹和林如海都不敢做的事兒,倒叫一個不知所謂的“舅舅”搶了先,這緋玉心裏的火兒就別提有多高了。


    進了內堂,草草拜完賈母,已經極度不耐煩了的緋玉在收到彤玉的暗示後,粗暴的展現了完全不符合他偏偏美公子形象的暴發戶氣質,兩手一拍,四個力壯的婆子兩兩一組,各扛一紅木箱子走了進來。那箱子極其張揚,金條封邊,純銀吞口,箱麵四角上竟然還都嵌著龍眼大的東珠。兩口箱子一進屋,王夫人的眼頓時直了,邢夫人則更沒譜,吞口水的聲音滿屋皆聞,隻是賈母也顧不上說她,她心裏正產生著一個不太美妙的預感,她開始發覺,她不應該隻是痛恨林家的小子,她應該深惡痛絕都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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