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一秒鍾,死的就是你。”月餅伸了個懶腰,手指裏夾著幾根桃木釘,鋒利的釘尖閃爍著太陽的璀璨,“明知我們已經解開木人術,隻是需要一丁點兒時間恢複血脈通暢,卻還這麽得意。你這是自信還是自大?”


    “月爺,你能動了?南爺,你怎麽樣?”突變的局勢讓奉先一下子沒反應過來,這會兒才回過神,晃著大腦袋很是歡喜,“做了這兩個雜碎,後麵的事我來處理!”


    我掏出軍刀沒有言語,刀把幾乎攥進肉裏,隻等月餅出手!


    “木利!咱不比了!交給曉樓和無華,你快退回來。”燕子嗓子可能是過去緊張,略有些沙啞。


    畢竟,以命相搏的人,是她的丈夫。


    出乎意料,陳木利一動沒動,專心擺著木塊,準備第七輪,攻城布置:“南爺、月爺、燕子、奉先……這是死局,讓我比完!”


    “你瘋了!”燕子前衝幾步,伸手要拽起木利,“趕緊起來,我們回家。”


    “別碰我!別讓我丟人現眼!”木利近乎嘶吼,雙肩顫動,幾次沒有擺好木塊,“我自己做的承諾,就要自己完成!我自己挑戰的局,無論輸贏,都要比完!我,是魯家後人!寧輸不逃!”


    死寂、沉默、急促的呼吸、清涼的晨風、溫暖的朝陽……


    月餅垂下雙手,桃木釘很認真地別回腰間;奉先半張著嘴,撥浪鼓般轉動腦袋,挨個瞅著我們,欲言又止;燕子僵在原地,半掩著臉低聲啜泣。


    天地間,有一種精神,叫做“道”。它,可大可小。大到家國有難,社稷危急,赴湯蹈火在所不惜;小到一諾千金,信守承諾,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能遵守“道”的人,無論出身高貴或卑微,貧窮或富有,勇敢或怯懦,都足以一生無憾。


    道,還有一個很現代的稱呼,那就是——信仰!


    陳木利,這條粗糲的西北漢子,他的信仰,很堅定。


    如果我們插手,木利,輸了!


    我們,所做的,唯有,尊重!


    加油,兄弟!


    無論勝負生死,你,做了男人該做的事!


    三十八


    “我不該叫你來幫忙的。”月餅揚揚眉毛,微微揚起脖子,眯著細長的雙眼凝視初升紅日。紅金色的陽光清晰著月餅緊抿的嘴唇,光影勾勒出兩條淡淡的法令紋,“我太自信了。”


    “月爺,你和南爺對我仁義,能為你們做點兒事,我很高興。”


    一瞬間,月餅似乎老了。這種衰老,無關歲月鑿刻,有關懊惱自責。


    我已經不願再去想這一係列事件的暗中關聯,隻盼著木利在最後三局,能夠贏一局!


    當下的形勢很微妙——木人術已經解除,我和月餅再不濟,收拾這兩個胖子,還是綽綽有餘。可是,木利以性命做賭注,不僅僅是為了救我們,而是賭上了更沉重的代價。


    或許,在大多數人心中,所謂榮耀、自尊、信仰,不過是困境時聊以自勉的心靈毒雞湯,或是功成名就時彰顯勵誌的酒後好談資。又有幾人能夠在生命與信仰抉擇時,毫不猶豫地放棄生命,選擇虛無縹緲的信仰呢?


    畢竟,生命很可貴,好死不如賴活著。


    陳木利,賭的,是他的信仰,哪怕放棄生命。


    我們都已明了,木利雖然還有三次攻城機會,卻毫無勝算。但是,沒有人阻攔。


    這是,屬於,陳木利,家族,幾千年,榮耀!


    每個人都有過人生最輝煌的時刻,至於陳木利,那就是現在了!


    我想象不出一幅畫麵,木利九戰皆敗,會以什麽方式結束生命。但我已下定決心,哪怕失去木利這個朋友,也要在最後時刻,強行搏殺劉、墨二人。


    我是個俗人,很俗很俗的人,貪財好色,喜歡名牌,吃肉喝酒。得到誇讚沾沾自喜卻裝作低調謙虛;受到批評假裝謙虛卻內心無比憤怒。我才不管什麽信仰還是榮耀,那是陳木利的事兒,和我沒有一毛錢關係。


    此刻,月餅想的和我一樣吧?我瞄著月餅,他習慣性地摸摸鼻子,揚揚眉毛,似乎察覺到我的心思,微微點了點頭。


    “嘩啦”,木塊散落的聲音,把我從神思拉回現實,不由心裏一沉。


    “第七局,你又敗了。”墨無痕很失望地舔著嘴唇,語氣中竟有些意興闌珊,“本以為會是很精彩的一戰,沒想到不堪一擊……真掃興。”


    “無痕,我果然沒有看錯你。”許未說話的劉翠花,如釋負重地舒了口氣,嬌媚的聲音就有些緊張後的輕鬆,很有些終於等回遠征良人的女子欣喜。


    難道,她的心裏,有他?也擔心墨無痕輸了,搭上性命?而不是單純的媚術蠱惑加以利用?


    “還有兩局,看錯不看錯,還不一定。”燕子的語氣雖然強硬,卻已然失去信心。悲戚的眼神抹著一蒙霧氣,可憐巴巴地看著我們,似乎在說:“月爺、南爺,木利要失敗了,你們一定要阻止這個傻子幹傻事。”


    我和月餅讀懂了,同時點了點頭。


    奉先倒是心大得很,“吧嗒吧嗒”抽著煙,滿不在乎地東瞅瞅西瞧瞧。我注意到,他的目光掠過之處,都是兩方搏鬥時的有利地形,還有一處能夠安全躲藏的地方……


    這家夥!真是讓人沒話說。


    忽然,我想到一個問題,其實是被我刻意忽略的問題,不由冒出一身冷汗,心口像是被狠狠打了一拳,心髒驟然緊縮,一口氣憋在胸口吐不出來。


    我們都能想到陳木利如果敗了,該做什麽事。劉翠花、墨無痕難道就想不到麽?他們有恃無恐的自信源何而來?自從我們中了木人術,直到陳木利三人出現,甚至在尚未解術的那段時間,他們分明可以做很多事情,完全控製住局麵,然而卻應諾了陳木利的挑戰,隻為了一本區區的《缺一門》?按照他們的手段,想得到這本書,根本不用繞這麽大的圈子。


    打死我也不信,這倆人,會有什麽魯墨二門,千年之爭的信仰。退一萬步講,就算墨無痕多少有那麽點兒,劉翠花出身魘族,怎麽也心甘情願參與這節外生枝的環節?


    除非!我的眼前,浮現出兩個虛幻卻熟悉的模糊影像……


    “南瓜,那枚陀螺,到底倒了沒有?”月餅問了一句很莫名其妙的話,“這個問題困擾了我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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