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來到武漢這十幾個小時的經曆,我聯想到“集腋成裘”這個成語。


    狐狸腋下的皮毛最為珍貴,尤其以冬天狐毛為佳品,古時達官貴人均以擁有一件狐毛裘衣為榮。不過狐狸生性狡猾,頗具靈性,極難捕捉。縱是捉到,也會以爪牙撕扯腋下,毀掉皮毛。故此,一件由數百隻狐狸腋下皮毛製成的皮裘,幾乎是價值連城般存在的稀世珍品。而狐裘又以潔白如雪、晶瑩剔透的白狐皮裘最為罕見,有“一襲白狐裘,百年富貴侯”的說法。


    東北長白山盛產白狐,當地無數獵戶世代捕狐,積攢狐皮,百年可能都湊不出一件白狐皮裘。


    然而,唐開元年間,一個其貌不揚的年輕獵戶(不方便透露姓名),卻進獻白狐皮裘於唐玄宗最為寵愛的貴妃楊玉環,博得玄宗大喜,賞地封侯,加官進爵。


    世人皆認為玄宗荒唐,然而“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這種敗國運、勞百姓的事兒都能做出來,還有什麽不可能的?看來“男人戀愛時智商為零”這句話,古今通用。


    獵戶雖說一夜登天,在朝中卻被處處鄙視。想想也是,除去靠著貴妃的親戚關係走後門當了官的楊家眾人,大多數文武百官,不是立下赫赫戰功就是詞賦驚世絕俗,拚盡半生才混個一官半職。如今卻同這麽個捕殺那麽多隻狐狸,損了命格,必遭天譴的獵戶同朝為官,換誰心裏也不爽得很。


    好在獵戶為人低調,行事謹慎,平日深居簡出,倒也人畜無害。及至“安史之亂”,大唐江山岌岌可危,平日那些忠心耿耿的官員們各懷鬼胎,觀望形勢。獵戶卻挺身而出,以勤王名號召集義軍,擁太子李亨即位,率義軍征伐天下,用兵如神,計謀百出,曆時八年平定戰亂,終成一代名將。


    更讓人震驚的是,肅宗李亨封賞功臣,獵戶卻主動請辭,攜家眷重回東北長白山。肅宗虛情假意挽留不成,也就應了獵戶的要求(畢竟,功高蓋主引得殺身之禍的例子,自古以來,比比皆是)。獵戶家族自此再無音訊,就這麽神秘失蹤了。


    及至明朝,魏忠賢為討好明熹宗乳母客氏,令東北於一年內進獻白狐皮裘。一時間獵戶全被趕至山中,家眷官府看押,捕不到白狐不許出山。時至嚴冬,大多獵戶皆被凍餓死,僅剩少數獵戶,眼看活不到春天了。


    就在獵戶們走投無路之際,有一獵戶在長白山五大連池旁的山洞躲難,偶然發現石壁刻著“捕狐八術”,詳細記載了如何捕捉白狐的方法。


    大體步驟略去不說,最重要的一個環節,稱為“誘狐”。以少許麻藥喂以野雞,放置於類似於樹枝掃過雪麵的地方(白狐最為狡猾,走過的雪路留下腳印,回巢時必沿原腳印走回,用尾巴清掃痕跡),直至狐狸發現野雞,捕捉食用。


    如此反複三十日,麻藥在狐體積累,藥勁完全發作,即可捕得完整的上等白狐。


    這篇岩刻文字,最後一句話,更是觸目驚心——“狐性甚靈,捕之則亂天地陰陽格局,非危迫之際,此術切不可用。狐裘出世,天下亦變。”


    果然,獵戶依此法捕獵白狐,終成皮裘,進獻朝廷。隨即天下大旱數年,李自成揭竿而起,攻陷北京,卻最終被發源於東北的女真奪了江山,建立清朝。


    閑話不提,書歸正傳——


    我之所以聯想到“集腋成裘”的成語,是因為進入武漢,從黃鶴樓到老裏弄,每一個環節就像一隻早就喂了麻藥的野雞,引得兩隻狐狸(雖說這樣形容我和月餅有些不恰當)逐漸放鬆警惕,終於身中木人術,落入最後的陷阱。


    想到這一層,我立刻冒出一個很古怪的念頭——劉翠花、墨無痕,從現身至今,所表現出來的狀態,絕對不可能有這麽縝密的邏輯、高度的智商、隱忍的耐心。


    也就是說,另有其人,在暗中布局。


    他們,是誰?


    很奇怪,我第一反應居然是“他們”,而不是“他”。


    難道,我已經潛意識認為,是……


    我暗暗吸了口氣運入丹田,血脈更加通暢,思維也越發活躍,更多的疑問接踵而至。


    劉、墨二人始終執著於我們在長江底看到了什麽?他們為什麽不自己潛入江底?卻偏偏要從我們這裏了解?


    老李叔臨終前所說的“不三不四,左五右六,橫七豎八”暗示著什麽?


    海燕和老李叔,不惜生命,傳達了一個最重要的信息——小九,沒有死。


    她,究竟在哪裏?


    這一切,又和《陰符經》有什麽關聯?


    我的腦子裏,如同摁了快進鍵的電視劇,閃回了無數畫麵,始終無法定格。每一幅畫麵,都似乎隱藏著很重要的線索,隻要稍微停頓,眾多疑問就能通匯貫穿,形成完整的信息。


    然而,我卻找不到那個暫停鍵。


    此時,太陽終於從地平線奔騰而出,裹著騰騰紅色霧氣,肆無忌憚地驅趕著藏青色天際,最後一縷黑夜的鉛灰。如同躺在病榻行將就木的老人,蒼黃鬱暗的臉龐那抹回光返照的紅暈……


    天,亮了。


    然而,黑暗,即將來臨。


    “桄榔”,木塊崩塌的聲響很輕微。


    “小夥子,你真的是魯班後人?”墨無痕打著哈欠,左右活動低垂許久的脖子,陽光刺得他雙眼微眯,卻掩飾不住勝券在握的得意,“已經連輸六輪,還有三輪,你就徹底敗了。”


    陳木利額頭滿是黃豆大小的汗珠,順著鼻梁聚在鼻尖,顫巍巍欲滴,緩慢地擺著木塊:“自古,守城容易攻城難。隻要贏一輪,敗的就是你。”


    “自信是個好事情,如果是自大,嗬嗬……”墨無痕漫不經心地擺弄著那幾枚石塊,“南曉樓和月無華的木人術,快要解開了吧?你用香煙做掩飾解術,假裝不懂魯班符咒,又以魯墨兩門爭鬥拖延時間,也算是個聰明人。可惜,術是我下的,有沒有被解開,我自然知道。”


    煦暖的陽光略微驅散了身體的寒意,墨無痕這番話,如同一桶冰水,兜頭澆下。


    他,原來,早就,知道!


    “南曉樓、月無華,別裝作不能動了。必須承認,你們確實有幾個好朋友。”墨無痕譏諷地指了指已經燃燒殆盡的煙頭,“可能你們不知道,魯墨二門,但凡接了戰局,敗者,隻有一條路,那就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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