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有人,手機,音樂。”月餅揚揚眉毛,碎斜長發遮擋的眼神迸射一絲銳利光芒,“南瓜,你覺得會是誰?”


    月餅雖然沒有明說,我卻知道,他在暗示,用手機播放音樂的人,是小九。


    這種感覺很荒謬,就像是兩人玩一場大型通關冒險遊戲,絞盡腦汁突破了各個關卡,最後的大boss的原型居然是初戀情人。


    我們抵達武漢不到二十四小時,由黃鶴樓直至這條老裏份,其間經曆諸多事件,也逐步了解了這段糾纏千年的恩怨情仇的前因後果。即將在真相大白之際,似乎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一個人,也是唯一的那個人——小九。


    可是,我卻有種完全不同的感覺。


    這種古怪的想法來源於裏份口初遇李叔,總覺得有什麽隱藏很深的事和“人偶”有關。當李叔拿出那張發黃舊紙的時候,我並沒有多想。但是這張看似很有年份的紙上,竟然是一首這幾個月才流行的歌曲,無巧不巧暗合我和小九的故事……


    按月餅所說,這是小九留給我的密碼。這看似很有邏輯性的分析,稍加思考,就會明白,完全站不住腳。


    拋去“有限的生命存在於無限的時間”這個我們至今沒有確定的事情不提。我至今沒有真正接觸的小九,依著海燕、李叔所說,並沒有死,她為什麽遲遲不肯現身?哪怕在她的摯交好友海燕,不惜生命傳遞線索之時?


    李叔的出現更是奇怪。我們知道他有另一個身份——小有名氣的書法家。除此之外,對他完全一無所知。他從哪裏學會的魘術?並且也被做成“信人”?為什麽他會幾十年如一日的守護老宅?不斷用熱幹麵、石頭記飾品維持情蠱效用?一直等待我們到來?


    而情蠱,隻是為了讓我們能在領悟“情之所痛”的時刻,破譯《九萬字》的簡譜密碼。


    這依然像一個大型通關冒險遊戲,尋找各種隱藏線索突破關卡。深陷其中沉迷遊戲的人,以為自己是真正的主角,感受著掌控遊戲的樂趣。渾然察覺不到,隻是按照既定的程序設定,被遊戲操縱而已。


    這是一場,有人在幕後操縱,我和月餅,不得不去進行的,文字遊戲!


    平滑如鏡的湖水,往往投入一顆小小石子,就能激起蕩漾許久的波瀾。


    正如這段看似天衣無縫的文字遊戲,之所以讓我產生諸多疑問,其實就是一樣不起眼的小東西——李叔給我們的那張紙。


    人的正常思維邏輯,或者小說、電影裏的慣性橋段,但凡與曆史、揭秘、考古、破譯有關的線索,通常會用頗有年代感的物品隱藏。


    比如,殘舊的紙張、古老的青銅器、家族秘藏的竹卷……


    問題就出在這裏!


    《九萬字》這首歌,火了沒多久。那張紙,不敢說百年也有個幾十年。把這麽潮流的歌寫在這麽老舊的一張紙上,看似貼合整件事“有限的生命存在無限的時間”這個概念,也符合小九、海燕存活千年的事實,卻實在有些“為了證明真實性而故意製造真實性”的欲蓋彌彰了。


    操縱遊戲的人,終於在自認為完美的程序設定裏,出現了bug!


    我環顧左右,確定四下無人,摸出根煙塞進月餅嘴裏,點煙時用食指快速敲擊煙身,打出一段摩斯密碼:“你早就想到了?”


    月餅側頭對著zippo火機的火苗,深深吸了口煙,衝我眨眨眼睛。


    我心裏踏實了——月餅剛才是故意那麽說,讓至今未現身的人,認為我們已經認定了,老宅裏就是小九。


    這麽做的原因,不得而知。或許是為了讓我們產生先入為主的想法,方便於施展某種魘術。


    再由此進一步推斷,老宅裏的人,很有可能就是真正的幕後操縱者,守株待兔地等著我和月餅自投羅網。


    惡戰,才剛剛開始!


    “真他媽的陰險!”我心裏暗罵,表麵不動聲色,狠狠抽了口煙,故意提高嗓門,“月公公,如果真的是小九,我自然懂得怎麽做。因為,我懂她。”


    “隻要別見到情人把什麽都忘了個幹淨就好。”月餅彎腰把鞋帶解開,繞著牛仔褲係了一圈綁結實,“衝冠一怒為紅顏啊。”


    “情蠱都沒弄住我,還有啥好擔心的?”我“哈哈”一樂,眯著眼觀察周圍的格局。


    這所寬七八米的老宅,不同於裏份其他的雙層老房,僅僅是屋頂略成圓拱形的屋子。左牆耷拉著半扇窗戶,手機光芒和《九萬字》的歌曲正是從那裏傳出。右邊卻沒有窗戶,隻是一麵貼滿小廣告、牆皮脫落大半,露出泥石底質的老牆。


    老宅正中的木門虛掩,隨隨便便鎖了把雙扣老鎖,門角殘破的蛛網沾著清晨的露珠。門口左右兩邊,各豎著一隻石質的鎮宅獸,隻是太過殘破,實在看不出到底是什麽動物。


    拖著小麵車停在老宅前,音樂還未響起的時候,我粗粗打量,就有了模糊的概念。


    如今靜下心來,仔細觀察,更是明白了七八分,心頭“砰砰”狠跳幾下,額頭冒出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


    這是一所,極為罕見的,陽塚。


    塚即墳,分陰陽兩塚。


    陰塚,顧名思義,就是埋葬死人的墳墓。自商朝始,墓葬之風盛行。朝野民間,都講究“入土為安”,並且堅信人死之後,會有靈魂存在於另一個世界。


    既然如此,離世之人自然不能在墳墓裏過得磕磣了。棺木相當於床,自然要用上等好木料。富貴人家倒是不操心,早早就派人入山尋找好木,一旦選中,會用紅繩係於樹身,刻上姓氏。偶爾也有趕上戰亂、橫禍導致家道敗落、人丁凋零。選做棺材之樹,也就被遺忘了。


    直至如今,若有興趣去野山探險,遇到千百年老樹,圍著樹身仔細尋找,仍會發現某處樹皮紋理類似於文字,就是這個原因。


    貧窮人家就沒這能耐了,但也會在孩子出生,於門前種樹,待離世之時製成棺木。


    棺木選定,就是挑選墓穴了。那就是根據星象區域、山川走勢、甚至石土顏色探穴訪墓的一門大學問,與本文無關,暫且不提。


    除了棺木、墓穴,墓葬還有一個非常殘忍的陋習,那就是“殉葬”。


    這一喪失人性的做法,及至清朝康熙年間,才徹底廢除。在此之前,為了讓死者在所謂的那個世界過得有滋有味,皇族權臣富人都以活人陪葬。就連窮苦人家,也會埋入雞犬牛馬,圖個心裏安慰。


    隻不過,不知道死者生前,或者死者親人有沒有想過,殉葬的人和動物活活封入墳墓,充斥著求生欲望和死亡絕望,會對死者做些什麽,不得而知。


    閑說了這麽多“陰塚”的事,無非是想講講“陽塚”的蹊蹺。


    古時,富貴人家的孩子若體弱多病,會在民間尋生辰八字相仿、相貌身材接近的孩子,重金購入,起個和自家孩子相同的名字。在家宅附近按照墳墓形狀蓋一所房子,把孩子囚禁於內,提供水食,“以命換命”,以此抵消自家孩子的災病。


    這種缺德喪盡人性的做法,稱為“活殉”。而這種宅子,就是“陽塚”。


    這間老宅,拱形屋頂,左窗換陽,右窗封陰,鎮墓獸分置兩側,完全就是“陽塚”格局。


    如果根據海燕講述的那段傳說,“回到過去的我和月餅”豪擲千金購得酒鋪,就是這所現在看上去極不起眼的老宅,本來是為了應對魘族所做的防範建築,怎麽會成了“陽塚”?


    那麽,曾經生活在“陽塚”裏的人,會是誰?這幾百年,這所老宅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我想起出租車司機講得關於老宅的兩個詭異傳聞,隱隱想到了一直很困惑的某種內在關聯。


    當我的目光轉到老宅左牆角,一塊半埋在土裏的青色石塊,發現石紋居然和牆壁龜裂紋理吻合,心裏更是一驚!


    為什麽,桃花源密道的墨家機關術,會出現在這裏?


    “南瓜,有件事,我也剛發現,不要慌!”月餅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嚇了我一跳。扭頭看向他,眼角餘光正好掃到放置李叔屍體的小麵車,頓時冒出一身雞皮疙瘩,汗毛根根乍起,狠狠打了個哆嗦。


    李叔的屍體,不見了!隻剩一塊血跡斑斑的麵板。


    就在這時,屋裏始終循環的《九萬字》,戛然而止。“咣當”一聲,原本就殘破的窗欞,被一股陰冷的風吹開,狠狠撞像牆壁。窗軸“嘎巴”斷裂,窗框落地,摔斷成幾截,像幾根殘破的死人骨頭,斜插在牆角。


    “吧嗒”,屋裏亮起一盞昏黃的燈。此時,天色已經微微擦亮,反而更使得視線模糊不清。


    透過那扇小小窗戶,我看到了畢生,最恐懼的一幕——


    李叔,低垂著頭,端端正正坐靠在老式紅木椅子,手裏插著一部手機。


    他的嘴角依然滴著血,一滴一滴,落在手機殼上,緩緩滑過幾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手機殼的畫麵,雖然看不真切,我卻非常熟悉!


    “月……月餅……”我摸兜翻包找著手機,手指因為恐懼,冰冷僵硬,“那……那是……”


    “我命由我不由天?”月餅讀著手機殼上麵的字,“那是你的手機?!”


    “嘿嘿……”女人輕浮戲謔的嬌笑聲,很空靈地從四麵八方飄蕩,“南曉樓、月無華,等你們好久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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