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63221171225277552333……”我一遍遍重複著紙張上的這串數字,完全找不到頭緒,“月餅,有筆和紙沒?”


    月餅尷尬地聳聳肩:“呃……你也知道,我記性挺好,一般不用那些玩意兒。”


    “把沒文化說得這麽清奇也是難為你了。”我眉頭皺成疙瘩,默算著這串數字的各種排列組合,幾乎把從小學到高中還給數學老師的知識全撿回來了,隻恨大學怎麽學了中文沒主攻數學。由此驗證了“百無一用是書生”這句老話的真實性。


    “李叔,沒有什麽提示麽?”我也顧不得敵我雙方了,厚著臉皮不恥下問。


    李叔狠狠嘬了口煙,大拇指和食指撚滅煙頭:“武漢有個很奇怪的傳聞。情侶之間不能送‘石頭記’的禮物,不出一月必分手。”


    我和月餅很懵地對視,不知道李叔這句話到底是啥意思。


    “我賣了這麽多年熱幹麵,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在麵裏放入情蠱。月無華,你知道原因麽?”


    “蠱,每隔半月,必施於人身,由受蠱人承受效果,才能維持蠱性。”月餅微微皺眉思索片刻,冷笑一聲,“原來是這樣。並非‘石頭記’,而是情蠱。李叔,也是難為你了,拆散了多少對戀人。”


    “是啊,‘石頭記’的禮物,大多是項鏈手鏈,垂於心懸於腕。情侶之間,無非是始於牽手,銘記於心;始於變心,終於分手。將情蠱藏於美食,以定情信物引發,考驗情侶是否忠貞,似乎我沒做錯什麽吧?”李叔很艱難地抬起頭,渾濁的雙眼閃過一絲很難形容的複雜神色,竟有些初涉情海被狠心拋棄的少年感傷,“戴著戀人送的首飾,和別人幽會歡好,以至於情蠱入體,心如死灰,終生受情蠱反噬,有何不可?我是在做好事啊。”


    我幾乎能聽到李叔脖頸“嘎嘎”的骨節摩擦交錯聲,而他本就蒼老的容顏,在這短短幾分鍾裏,似乎又老了很多歲。我猜出了大概原委,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悲哀滋味,對他的恨意蕩然無存。


    畢竟,麵對即將死去的人,誰會無休止地追憶與他這一生的仇恨?何況,李叔對我和月餅,其實並沒有做什麽。


    隻是一碗生死情蠱而已,反倒更讓我體會到了——所謂“情”,不過是,兩情相悅時的一顆蜜糖;訣別離傷時的一劑毒藥。


    我心中一動,李叔“以石頭記、熱幹麵引發情蠱”這番話,看似與破譯那串神秘的數字密碼無關,其實大含深意。或許,這串數字並非用數學方式破譯,而是……而是……


    忽然,我很模糊地想起一件很久遠的事情,好像也和數字有關,情急之下抓不住頭緒:“月餅,幫我想想,數字!咱們經曆過的數字!快!”


    這句沒頭沒腦的話,要是換做別人,肯定不明白我的想法。可是與月餅多年默契,幾乎心意相通,彼此經常在某些想不通的時刻,用這種方式溝通。


    “62188?”月餅揚揚眉毛,隨即搖頭,“肯定不是。這串數字太熟悉,你絕不會忘記。”


    我的眼前,幻化出無數和我們有關的數字,像一群在急流裏飛快穿梭的魚,靈活地躲藏著我的捕撈。而我,則是手舉魚叉的漁夫,專注地觀察著魚群,伺機而動,一擊致命其中某條最重要的魚。


    “732?”


    “那是我高考成績。”


    “186?”


    “那是我的體重!你丫隨時提醒我比你胖是不?”


    “96、66、98。”月餅摸摸鼻子,忍著笑念了串數字。


    我稍稍愣了會兒神,認真想了想,恨不得一拳直塞月餅麵門:“月公公!你又編月野的三圍來糊弄我?再這樣,我把你學昆曲變成女人那件事,寫個番外!可別怪我糟蹋了你!”


    “嗯?昆曲?”月餅微微張嘴,眼神很空洞地盯著紙張上的那串數字,嘴唇微微煽動,“17656。”


    “這是什麽?”我似乎發現了那條急流中獵捕的那條魚,悄悄抬起魚叉,卻被它支棱扭身,又消失於魚群,“這串數字什麽意思?為什麽這麽熟悉?這是……這是……”


    “哆西拉嗦拉。”月餅直接唱了出來,似乎是很多年前,聽過的一首很火的歌,其中的某一句。


    我跟著哼了幾遍,偏偏是越覺得熟悉,越是想不起來。急躁得麵紅耳赤,心裏像塞了隻貓,抓心撓肝:“月公公,別賣關子了。”


    “西山大佛,織網的惡魔。”月餅從我手中拿過那張紙,對著上麵的數字挨個念著音階,“這不是什麽數字的排列組合,而是歌曲簡譜。”


    我如同找到了那把打開潘多拉魔盒的鑰匙,隨著盒子的開啟,一段關於數字和密碼的塵封記憶,於腦海裏接踵而至。


    幾年前,我和月餅以“異徒行者”的身份尋找下半部《道德經》,在進入西山大佛時遇到很凶險的機關,正是靠一部遺留的老式手機收到的短信——“織網的惡魔”,由此推出這五個字出自梁靜茹《燕尾蝶》,並根據簡譜破譯了密碼,死裏逃生。(詳情請見《燈下黑》第一季)


    月餅正是由我那句無心說出的“學昆曲”這段往事,聯係“西山大佛”的經曆,推斷出這串數字的真正含義。


    月餅這哪兒是人的腦洞?簡直就是宇宙黑洞!


    “這個曲兒很熟悉,月餅你再哼一遍?”我搶過紙,照著數字哼唱著,“好像在哪兒聽過,就在最近。”


    “南曉樓,接下來,我要說的話,你,一個字,都不能忘記。”李叔劇烈地咳嗽著,暗灰色的老臉閃過一抹紅暈。一口血沫咳到擺放調料的案板,星星點點的紅,垂垂將死的人。


    這是人死前的回光返照,接下來的話,會是李叔的遺言。為什麽,他要強調,要讓我一定牢記,而不是“我們”?


    “李叔,你也是信人?”月餅用衣袖仔細擦拭著李叔嘴角殘血,手指微微顫動著,“為什麽不早告訴我們?我或許有辦法……”


    “都要死了,還顧得上什麽體麵?”李叔兩頰的紅暈越來越濃,竟蘊著一層很超脫神聖的光芒,混沌雙目精光一閃,“我和海燕,都是信人。她能舍棄生命,助你們一臂之力,我又如何做不到?”


    此刻,於我麵前,再不是那個陰沉狠毒、心思叵測,處心積慮致我們於死地的李叔。而是一個看淡生死、慈祥和善,將死之際也放心不下我們的老者。


    “李叔……”我的眼淚,早已被這些年的人性惡火,烘烤的煙消雲散。然而,這幾天,卻流了很多,很多……


    “不要打斷一個要死的老頭,最後幾句話。”李叔吃力地抬起手,摸著我亂蓬蓬的頭發,“小南,一定要記住。”


    我哽咽著點頭,淚眼模糊中,李叔貼近耳邊,氣若遊絲低語:“小九,沒有死。她,背負著一個秘密,一個詛咒。生死情蠱,隻是為了讓你們感悟情之所困,破譯數字密碼,不會危及生命。進入老宅,不三不四,左五右六,橫七豎八……解決他們,用勇氣和信任,去救她……還……還有……千萬要……”


    我的肩頭一沉,李叔的脖頸再也支撐不住蒼老的頭顱,重重落下,佝僂的身軀向一側滑倒。我雙手環抱李叔,眼淚打濕了他稀稀疏疏的白發。


    為了那本虛無縹緲的《陰符經》,我親手送走了兩位,看似敵對,卻不惜犧牲生命,幫助我們的朋友。


    海燕,李叔,一路走好!


    謝謝!你們!


    剩下的事情,你們安心。


    交給,我們!


    “南瓜,有些事,有些人,悲哀緬懷,不如放在心裏,永生。”月餅推起李叔的麵攤小車,把調料瓶罐放回抽屜。


    我抱起李叔端端正正地平放車上,小心翼翼地整理著他的頭發、衣服,用麵攤的潔白桌布,覆蓋。


    天色已經擦亮,裏份依然幽暗無光,或許隻是被詛咒的黑暗,吞噬了光明。我和月餅各自拖著小車把手,走了進去。


    李叔,你孤身一人,就讓我和月餅,為你扶靈,送最後一程。


    “南瓜,你的心,終於穩了。”


    “嗯。”


    “進了老宅,照顧好自己。”


    “嗯。”


    “那串數字的音符,我想起是什麽歌了。”


    “《九萬字》,我也曾風情萬種,實非良人。誰能有幸,錯付一生。”


    “這首歌,講的是一個書生,愛上了青樓女子,愛恨交錯一生,直至生死決別,也不忍在筆下,寫半點女子的不好。挺像……”


    “像我和小九三生三世的舍離愛戀,對麽?你想說的是,密碼是小九留給我的,對麽?她背負的秘密,詛咒,由我而起,由我而終,對麽?”


    月餅默然,苦笑,前行。


    不知不覺,我們已經走到老宅門口,駐足,凝望。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所老宅,居然是……


    忽然,老宅殘破的窗欞,亮起屋內一絲微弱白光。幽怨空靈的歌聲,似帶著怨念遊離人間的孤魂女鬼,飄忽不定地淒厲哀嚎,呼喚尋找著生前最不舍的情郎——


    當坊間最善舞的女兒死了


    京城就該有一場大雪


    飄泊的雪搖曳回風


    詩意靈魂更迭情人


    總慣用輕浮的茂盛掩抹深沉


    有誰不是少年熱誠


    孑然一身愛一個人


    望盡了畢生溫柔眼神


    寫得出最刻薄的字文


    以譏誚這庸塵


    卻不忍斥你毫分


    我也算萬種風情實非良人


    誰能有幸錯付終身


    最先動情的人


    剝去利刃淪為人臣


    我愛你蒼涼雙眼明月星辰


    不遠萬裏叩入心門


    一個孤僻的唇


    摘獲了你首肯獻上一吻


    ……


    世間,九萬字;情字,最傷人!


    小九,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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