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背包裏摸出瑞士軍刀,輕步走到門前,握著門把,心“噗通噗通”跳得厲害。


    “誰?”


    意料之中,無人應答。


    這枚銅鈴,是唐代的老玩意兒,刻著藏傳佛教的“六字真言”。很多年前,我和月餅一時興起,坐長途車去北京後海聽民謠。同車有位服裝怪異的喇嘛,見到我麵色一變,下車後往我手裏塞了一個銅鈴,什麽也沒說匆匆離去。


    當天夜裏,我和月餅在後海經曆了一件極為詭異的事情,和近幾年某些著名酒吧一條街,盛行的“撿屍”有些關聯。如果不是這枚銅鈴,很難說結果怎樣。


    自此,我走南闖北,銅鈴始終隨身攜帶。


    此事與本文無關,有機會我會把那段經曆寫出來。


    子夜,空山,孤屋,一人。門外,月色淒冷,山風吹著竹林“沙沙”作響,像是某種東西細細碎碎的腳步聲,銅鈴清脆地發出悅耳的聲音。


    在我聽來,卻是奪魂攝魄的催魂鈴聲。


    我深深吸了口氣,壓抑著強烈的心跳。手握門把遲遲不敢擰開,緊張地盯著門外。鑲嵌在門框的毛玻璃,本是為了保護隱私,防止路人窺視,如今卻成了無法看清屋外情形的障礙。


    不過,沒有路燈的深山,就算開門,外麵也是漆黑一片,什麽也看不到。


    忽然,銅鈴沒來由地消了響聲。這絕不是那種自然停止的聲音,而是被人握住,戛然而止的狀態。


    我膽子雖然不大,這些年的經曆,就算沒練出膽子,也練出了眼界。尋常事情,倒也不至於把我嚇著。


    可是,此刻,我忽然非常恐懼。是那種心髒裏冒出涼意,順著血液悄無聲息蔓延的寒冷。


    我鬆開門把手,退到窗邊,握著軍刀的手心濕漉漉幾乎抓不住,睜大了眼睛瞪著那扇門。


    隔著玻璃,隱約能看到那輪半弦月越發清晰。我意識到哪裏不對了!


    今天是農曆初一,應是新月如鉤,怎麽會是半弦月?而且,就算是滿月之夜,山林茂密,遮擋的幾乎看不到月亮,今晚怎麽會看到呢?


    銅鈴聲歇,屋內死寂般安靜,狂亂不止地心跳如同擂鼓,震得耳膜生疼。


    人越是恐懼的時候,越會聯想更多詭異的事情。那一瞬間,我連著名恐怖電影《山村老屍》裏最嚇人的鏡頭都想到了,隻覺得嗓子發幹,雙腿發軟,暗罵自己吃飽了撐得沒事幹,跑這深山老林當什麽隱士?


    “咚”,有什麽東西,碰了一下門。


    “砰”,我驚覺心一縮。


    毛玻璃外,由下及上,緩緩地、緩緩地,冒出一道很詭異的,白色影子。


    銅鈴,又雜亂無章地響了起來。


    我很難分辨那道影子到底是人還是什麽玩意兒。再說膽子都快嚇破了,哪還有玄學科研精神,效仿達爾文,判斷對方的物種起源?


    此時,我反倒是希望“它”直接推門而入,是鬼還是妖,起碼能整得明明白白,給小爺來個痛快!


    要想讓我破門而出,抓鬼擒妖大戰三百回合,門兒都沒有!


    與其爭強好勝逞一時英雄,不如守株待兔保一時平安。


    那道影子似乎揣摩出我的心思,映著月色,慘白地貼著毛玻璃,露出半截類似於人的上半身。


    詭異的是,它的頭部兩側,豎著兩隻尖尖的耳朵,隱約能看到整張臉支棱著長長的絨毛,兩腮寬大,嘴部卻是尖銳的凸起。


    這分明不是人臉,而是一張類似於狐狸或者狗的臉。


    狐狸精?


    據傳,狐狸精有雌雄之別。雌狐狸精,因體內先天陰氣足,隻需修行五百年,即可化成人形,以美貌女子容貌出現於世間。此物喜好夜間出沒,遇夜行男子,選破屋草房,以幻術變成幽靜小屋,彈琴煮酒,勾引夜行男子。再施魅術引男子與其交合,吸取其陽氣,壓抑體內陰氣,湊足九十九人,方可躲過百年一次的渡劫。


    更有些雌狐狸精,入紅塵為妓,夜夜笙歌放蕩,取男子陽氣結內丹,應付最可怕的千年大劫。


    自古至今,妓女中多有雌狐狸精,容貌美顏,看似與常人無異,深韻男子喜好,尋歡時抵死纏綿……


    這類女子多為尖下巴,雙眼雙眉細長,鼻梁直挺,顴骨略高。無論男女,但是遇到這類麵相的女子,多長個心眼兒。


    雄狐狸精,卻因體內陽氣太盛,需修行至少千年,陽氣才可歸陰,以男子麵貌出現。


    不過,雄狐精因先天陰氣不足,每隔三十年,會在新月夜變回人形狐狸。此時體內陰陽二氣相衝,必須在天亮前,尋找健壯男子,開膛破肚,取腎髒吞食,以此至陰之腎水壓抑陽氣。再剝掉男子全身的皮,套在身上,化作此人形態外貌,混跡人間。


    我心裏暗暗叫苦不迭,心說這要是隻雌狐狸精,萬一碰上隻貌美心善的,好歹還能談談心,交流交流感情。“自古狐妖豔鬼愛書生”,說不定成就一段“人妖情未了”的露水情緣,也是能寫進小說的一段佳話。


    看這情形,外麵應該是隻雄狐狸精。這玩意兒異常凶殘,道行又深,我根本不是對手。總不能叫它進來喝幾杯,好吃好喝好招待,再來句“慢走不送”吧?


    再說,屋裏除了一暖壺白開水,能吃的東西,就隻剩我這一百多斤肉了……


    “吱吱”,門外傳來類似狐狸的叫聲。


    刹那間,時間仿佛停止了。我和那道慘白的人形影子,隔著毛玻璃,默默地對視……


    我的腦子轉得飛快,瞬間想出好幾個“殺狐計劃”,卻又一一推翻。


    最揪心的是,白影就這麽站著,沒有任何行動。這種詭異的安靜,足以把任何人的神經折磨崩潰。


    不知過了多久,“沙沙”聲再次響起,白影旁邊,又冒出一個圓圓的腦袋,貼著毛玻璃,慢慢探起身子,直到完全直立。隔著玻璃看不真切,隻能模糊看到,長長的頭發隨著夜風飄搖,體態雖然纖瘦,卻凹凸有致,婀娜多姿。


    我心裏一涼,完了,這是一對共同修行的千年老狐狸兩口子!敢情這是進了狐狸窩了!


    入山的時候怎麽就沒仔細揣摩這地兒的格局,瞎貓虎眼住到“陰祟生妖”的地方了!


    想是這麽想,總不能坐以待斃吧?我手忙腳亂拎起背包,把黑驢蹄子、石灰包、糯米粉、辟邪老銅錢、羅盤、ippo火機油、麵巾紙、充電寶、火車飛機票一股腦全倒在床上,說不定哪樣兒能派上用場。


    “沙沙沙”,雌狐狸抬起細長的手指,指甲輕輕刮著玻璃:“南曉樓,是你麽?”


    聲音魅惑輕柔,聽著很熟悉,很舒服,“似曾故人來”的親切感。


    這是“狐音魅影”。一旦隨口答應,就會被狐妖攝去魂魄,成了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任由宰割。


    我咬著嘴唇不言不語,扯過枕巾倒滿火機油,黑驢蹄子扔到門前,老銅錢呈梅花狀繞黑驢蹄子擺了一圈,糯米粉滿屋揮灑,軍刀挑著石灰包。


    狐妖但凡敢進來,必先被黑驢蹄子封住片刻邪祟,鎮住陰氣。擺成“五鬼製陰”陣的老銅錢,又能延緩它們陰氣回體。糯米粉至陽,更能壓抑陰氣。趁它們措手不及,陰氣渙散的空當,把石灰包丟在空中,軍刀刺破,灼烤狐妖全身。最後用打火機點著枕巾,以陽火焚燒。就算解決不了它們,也給我足夠的時間,衝出屋子,逃之大吉!


    我又迅速推敲了幾個細節,對這個瞬間製定的作戰計劃,很滿意。順便活動著老胳膊老腿兒,為逃跑做熱身。


    “南曉樓,快開門啊。”雌狐狸精敲著門,“你出什麽事了?”


    “難道站在裏麵的,不是南曉樓?”雄狐狸精從背後抽出一道狹長略彎曲的物件,雙手緊握,後退兩步,漢語生硬幹澀,“你小心,我劈開門!”


    我怔了怔,突然想起兩個人,也不知是喜是怒,扯著嗓子喊了一句:“是我,是我……別劈門……壞了要賠啊!”


    “嘩啦”,黑色武士刀切豆腐般,把門劈成兩半。身材彪悍,頭戴狐狸頭套的男子持刀衝入,一腳踩到黑驢蹄子,急忙挪步側身,卻被銅錢滑了腳,收勢不急,臉貼地摔得很是狼狽,頭套“骨碌碌”滾到我腳下,門前趴著個沾了滿臉的糯米粉,亂蓬蓬頭發的男子。


    屋外,身材性感,暗棕色長發,戴著無邊眼鏡的美麗女孩,捂著鼻子微微皺紋:“南瓜,你這是抽了多少煙?熏死人了。”


    “八嘎!”男子鯉魚打挺一躍而起,白撲撲的瘦臉滿是怒火,“簌簌”掉著糯米粉,就差沒有一刀把我劈成兩半了,“你要是敢把這段寫進小說,我活活劈了你!”


    嗯,這幾句漢語,字正腔圓。


    “月……月野,黑羽,你們怎麽找到這個地方的?”我也忘了枕巾沾滿火機油,遞給黑羽,“快擦擦臉,糯米粉燒皮。”


    黑羽冷哼一聲,板著臉接過枕巾。接下來幾秒鍾的場景,可想而知。


    我害怕“以武士道精神為覺悟”的黑羽讀到這段,真得提刀把我被劈成兩半,不敢再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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