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他們三年來付出過不少艱辛,然而在他們踏上這個國度的那一刻起,他們默然了。


    “這是一條廢棄的毒品運輸線。”馬佑山走在最前,山林內穿行間已經很難瞧出他的膝蓋曾經被子彈打得粉碎。


    顧方誠身後背著兩個背包,走在最後麵,後心不斷冒出冷汗,過分警惕地直覺令他不時向後望去。


    “孟小溪,你怎麽樣?”再一次查探清楚身後沒有人尾隨跟蹤後,顧方誠一麵將他們四人留下的痕跡清掃,一麵追上走在中間的孟溪和馮哲。


    他們從學校出發,便坐飛機直達了昆明機場。落地後旋即開車直朝邊境駛來,待到靠近山林邊緣時,馬佑山便要求他們徒步前行。


    山林越野不同於平地前行,馮哲在走了不到半天後,便一時失足,險些摔入溪澗。若不是孟溪眼疾手快將他一把拉了回來,或許他們現在就得沿著溪流一路尋找馮哲的下落。


    “休息會吧。”孟溪瞥見頭前引路的馬佑山找了處庇蔭地坐下休息,也對顧方誠打出手勢。話音落下後,孟溪小心翼翼地將架在肩上的馮哲扶到地上。


    “替他處理傷口。”蹭掉額頭的汗珠,孟溪覺得自己體力有些微微透支。他已經架著馮哲走了快兩個小時,再加上一路緊張,體力加劇消耗,就連握住水壺的手都在輕微的顫抖。


    顧方誠在馮哲身前單膝跪下,手上動作不慌不忙地解著鞋帶,視線卻一直落在孟溪身上,眸底那抹擔憂怎麽也掩不去。


    “三哥,我是不是很沒用……”從險些失足後就一路沉默的馮哲帶著哭腔開口,為什麽在山野間行進,所有人都沒有出現意外,而他就要弄傷自己,給大家增添麻煩。


    顧方誠脫掉馮哲的鞋襪,高高腫起的腳踝令他心頭一緊,“小哲,這麽嚴重你怎麽不說!”他本以為馮哲隻是輕微的扭傷了腳,全然沒有料到傷口竟然是這麽嚴重。


    馮哲被顧方誠的嗬聲瞬間急紅了雙眼,一路上他強忍著腳踝劇痛沒有出聲,為的就是不耽誤他們前進的速度。他逼迫自己不去理會,不去看傷,就是希望能夠支撐下這最後半天的路程。


    “三哥……”他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隻得委屈道。


    顧方誠忍下心疼,快手為馮哲包紮處理好傷口,將他按在樹旁休息,將腿高高舉起,期翼能夠消下一些腫。


    做完這一切的顧方誠才緩緩走到孟溪身旁坐下,眉眼有揉不開的憂愁,“小哲的腿不能再走了。”這一路上馬佑山除了領路之外,始終保持著沉默,他們三人的一切安排都是由他們自己處理。


    “嗯,待會兒我背他走吧。”孟溪緊抿嘴唇思考半晌,決定道。


    馮哲的腳傷他也看見了,若是再和先前一樣架著行走,一定會繼續惡化。在緬甸境內,他們又很難前往醫院問診,不能讓傷勢再繼續惡化。


    顧方誠同樣擰著眉頭,想了想搖頭:“不,我來背他,你負責警戒。”


    孟溪剛要開口反駁,就被顧方誠按手阻止,“孟小溪,你沒聽閻王說嗎?這裏是廢棄的毒品運輸線,廢棄不代表不會有人出現,你的體力先前已經被耗得差不多,要是再背上一段距離,我們肯定還要交換,還不如從一開始就由我來,你邊走邊恢複體力,更穩妥一些。”


    孟溪定定地望向顧方誠的雙眼,見他不自然地閃躲,心頭暗歎口氣。以他對顧方誠的熟悉程度,又怎麽會不知道顧方誠剛才這番說辭不過就是隨口胡謅罷了,真正的用意他也明白。


    他們四個人,如果有人需要背著馮哲前行,那麽戰鬥力便隻餘下兩人。而背著馮哲的人勢必會行動緩慢,一旦遭遇襲擊,便會是首先攻擊的目標,危險程度自然是遠高於警戒之人。


    再者,在山林間背人行走,更不是什麽輕鬆的事情。


    顧方誠這是將更高一些的生存希望留給他,搶走更重的責任,他又怎麽能不懂……


    “你還擔心小爺,小爺的身板可比你這厚實多了。”顧方誠見孟溪遲遲沒有答應,打著哈哈掩飾,“行了,你看你到現在氣都沒喘勻,還想背馮哲那大胖小子,得了吧。”


    馮哲和他們的距離隔得不遠,對兩個人的爭執是聽得一清二楚。心頭正在懊惱自己為什麽會如此大意,導致拖累二人,就聽見顧方誠這麽一句。


    不禁舉起拳頭作勢就要朝顧方誠臉上回去,他才不是一個大胖小子!他不過就是這兩年一直窩在電腦前,最多少了點鍛煉罷了,哪至於是個大胖小子。


    孟溪隨著顧方誠回瞪的視線望去,見馮哲在顧方誠的調侃下神色憤然,倒是不再沮喪之後,伸手悄悄在顧方誠的後背敲擊了兩下。


    一長一短的節奏,是他們上課閑來無事約定的一些簡單密碼,用顧方誠的話來說便是,未雨綢繆總好過將來兩眼抓瞎要強,而且這樣一來,將來若是有人敢拿孟小溪去欺騙他,沒有密碼他一眼便能拆穿。


    而他剛剛敲出的一長一短,再加上落在後背輕重不同的感覺,顧方誠的臉上瞬間洋溢出燦爛的笑容。


    難得啊,孟小溪居然背著所有人誇獎他做得好,也不枉小爺的一片好心。


    十分鍾後,馬佑山沉默地起身向前。孟溪瞧了眼馮哲的狀態,一把從顧方誠身上固執地搶走所有背包,然後後退幾步以示自己殿後。


    原本打算自己負擔自己背包的顧方誠見孟溪抿著嘴唇,站在他的攻擊範圍之外,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用心,心頭一暖,又不想承認。索性別開頭將馮哲穩穩地背在身後。


    邊境的森林地勢複雜,毒販曾經開辟出的這條小道原本是給吞下貨物的‘騾子’行走,沒有負重,這小小的斜坡還不成什麽問題。


    顧方誠背著馮哲走了不到半個小時,胸前的衣襟便被汗水徹底浸濕。


    嗯?顧方誠低喘著粗氣,顧著腳下不去踩中毒販有可能埋下的陷阱,完全沒有留意到頭前的馬佑山已經停下了步伐,佇立在一處大樹下。


    “小心。”孟溪從身後竄了上來一把將顧方誠給拉住,“我們別過去了。”在楊小玉手下學習了三年心理學,足以讓他察言觀色的能力提升到一個可怕的程度。


    他早就察覺到從踏入邊境線的那一刻起,馬佑山的情緒就出現了異常的波動。


    到此刻,異樣已經外露的十分明顯。


    “你猜是什麽情況?”顧方誠將馮哲安置在一旁樹下,囑托他冷敷好自己的腳踝後,就來到孟溪身邊貼著他坐下,壓低聲音小聲議論。


    “這個典型的表情,你看啊,上眼瞼輕微皺褶,眼神黯淡,嘴唇緊抿,呼吸急促,再加之身體的僵硬程度。這應該是……”


    “悲傷。”孟溪輕聲替他補充完整,悲傷,這是人類七種基礎情緒中,悲傷最典型的表現。


    “閻王這是為什麽?”顧方誠對於孟小溪和他的心有靈犀十分滿意,從兜中自然地摸出兩塊巧克力,撕開一塊後也不去看,順著方位便塞進孟小溪的嘴裏,剩下的一塊拍拍手也自己咽下了肚。


    孟溪含著口中的巧克力,剛冒出一些低血糖苗頭的眩暈瞬間被壓了下去,這麽三年,他也漸漸習慣了身邊有一個人總是懂你在此刻最需要什麽的感受。


    顧方誠這個人,雖然嘴上別扭,從不肯落半句下風,但是心地不錯。


    想到這裏,孟溪的嘴角不禁就上揚起來,沒了先前對馬佑山的隱憂。


    馮哲一個人靠坐在稍遠的樹下,看著顧方誠和孟溪‘濃情蜜意’的依偎在一起,兩個人都把巧克力吞下了肚都沒想起投喂他一塊,委屈地覺得自己這趟出來是不是真的有點多餘。


    意外受傷成為累贅不說,還要被顧方誠和孟溪相顧無言的默契刺激,他總不可能指望馬佑山來撫慰他受傷的心靈。


    他現在算是明白,單身是他的原罪,電燈泡是他自找的麻煩。


    遠處,馬佑山緩緩蹲下,膝蓋傳來的隱痛被他忽視,手指從地上撚起一小塊泥土落在掌心。


    就是這個位置,四年前,他被人一槍射中膝蓋,軟倒在地。四年的歲月,雨水的衝刷,這片森林已經忘記了那場交火,連腳下的泥土也忘卻了那段記憶。


    這條毒品運輸線之所以會被廢棄,就是因為那日他選擇了這條路離開,暴露在警方和軍方的視野中。


    四年時間,他用了整整四年,才鼓起勇氣重新回到這片土地,這是他曾經的戰場,也是承載了他所有的失去,所有痛苦回憶的地方。


    他用了三年時間培養出顧方誠和孟溪,如今他親自將他們領入這片紛爭不斷的戰場,意味著曾屬於他的任務,終將結束。


    從今日起,這場戰爭的責任,就交托在他們手中。


    而此時此刻,他們對此,對這場看不見硝煙的戰爭,還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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