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清風說話很巧妙, 他隱去了總導演說的讓他自己做主的前提,說了他去找總導演, 總導演讓他來找編劇, 這都是實話, 卻讓人錯覺是導演授意的。但陶清風的確表達的是自己的訴求。


    那個古偶編劇,和抗戰雷劇編劇臉色都很難看:“導演讓你來我們?”


    陶清風點頭:這是實話。


    兩個編劇又問:“你要重寫一版劇情?”


    陶清風又點頭:這也是實話。


    兩個編劇心裏打鼓, 以為導演和演員都提出了抗議,這個問題就嚴重了。


    陶清風說:“主要是前麵,我覺得問題很多。”


    古偶編劇麵色難看,又看了看旁邊兩個低頭不說話的,剛畢業的編劇同事。古偶編劇出道好幾年,已經過了那種不能得罪人的階段。而且其實她和其中一個副導演之間,有給唐九宏的盛佳娛樂公司帶進組的小透明加塞戲份的,私下裏見不得人的交易。她以為這事被總導演知道了,總導演要塞自己的人, 才派陶清風過來提意見, 敲山鎮虎。


    她站起身說:“按合約,我是寫完了的。前麵寫的既然入不了眼,你們另請高明,我明天就走。”


    劇情改編其實一直是這位古偶編劇在牽頭,因為她資曆最長,默認她是這幾人的小小領導, 但她其實也沒有統一檢查, 沒空整合幾人寫的, 就交給了導演,反正到時候都會邊拍邊改。導演或投資方又可能會塞關係戶進來加劇情,她有了副導演的授意,這就是她留下來待命的原因。


    結果今天才知道,不但那兩個剛畢業的編劇在後麵劇情裏假公濟私地罵她前麵的劇情,而且還被主演直接點名說前麵問題多。她麵子實在掛不住,也覺得後續暗箱操作,大概是進行不下去了。


    那個抗日雷劇男編劇連忙也站起來,喊:“葉姐……唉……”他回頭看了看陶清風,說:“我不太了解虞山海和梅忘雪這邊劇情,我是寫東君那條線的。如果重寫,我估計幫不上什麽忙。”也匆匆跑去追那位葉姐了。


    這位抗日雷劇編劇,則是另一個副導演的關係戶,雖然暫時沒有加塞演員的交易,但認識一個廣告商,想要插關係進來,還在談。但這也是古偶編劇教他的套路,如果她走了,他就不敢繼續操作了,隻好告了個借口,也自請退出。


    陶清風本來還想跟他們商量,結果這些人聽到問題多,就跑了。用現代的詞匯來說,陶清風以為他們都是易碎的玻璃心,也是無語。他心想這可比孟小丹差得太遠了,孟小丹可是抓禿了頭發,熬了好幾天的夜,吐血在顧問團檢查之前改好劇本……有問題並不是錯,有問題改就好就行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這些人顯然不夠格。


    陶清風看著兩個依然低著頭的剛畢業的編劇,其中一個遲疑地站起來,說:“我其實……過幾天就要走了的,要回老家考公務員……大概,沒空重寫。”她捅了捅剩下那位編劇。最後一位小姑娘抬頭看了看她,小聲說:“原來你要辭職啊?”


    “裸辭無所畏懼。”這個小姑娘無所謂地聳聳肩,回房間收拾東西去了。


    最後剩下那個剛畢業的編劇,依然低著頭不說話,但剛才正是她,小聲地說了那句覺得陶清風說得對,前麵有問題。陶清風見狀,便問:“後麵梅忘雪罵虞山海那段……是你寫的吧?”


    小姑娘抬頭,發愁的臉色全然不見她筆下罵得那麽痛快淋漓的氣勢,弱弱地說:“但我其實沒寫過完整的劇本,我的專業是英文,我隻是喜歡寫作。”


    陶清風想了想,又問:“劇情後期,虞山海要遠赴國境線解決恩怨。東君來送別他時,那一段很有易水擊築的味道,也是你寫的?”


    小姑娘沒想到陶清風記得那麽細節的地方,點頭說:“是,後麵到結尾,都是我寫的。但前麵……唉……我已經努力圓了,可惜沒法救回來。”


    陶清風回想了一下,的確他覺得後麵劇情和人物都比前麵要感覺好,但是前麵大方向寫成那種後麵,後麵也隻能勉強掙紮,但陶清風還是在後麵片段間,偶爾能感受到一縷原作人物的靈魂痕跡,他點頭說:“寫得不錯。”


    小姑娘擔憂的神色漸漸平靜下來,聽到表揚,臉上是控製不住的喜色。


    陶清風說:“那句‘鬥酒雖薄,寸心不忘。惜故人哉,令君子傷’。雖然是化自《南陽送客》,也算是很應景了。”


    小姑娘連忙說:“那一句?其實不是我寫,也不是我化的,是一個寫虞山海寫得很好的大大,發在論壇上的。她授權給我了。”


    陶清風感興趣道:“哦?我可以看看嗎?”


    小姑娘又驚慌起來:“啊我說漏嘴了,不行,不能看,她那是……”


    陶清風挑眉:“《瀚海迷情錄》?”


    其實那天唐九宏說了這篇同人文後,陶清風秉著了解人物的意圖,還是通過那個“連通世界各地的網”去找來看了一下。除卻莫名其妙的感情戲外,陶清風覺得,對人物的塑造,都讓位於莫名其妙的感情戲,而顯得有點淺薄(陶清風並不知道他看的,是刪減得很清水幹淨的版本,有肉的版本早就被和諧幹淨了,所以感情發展不連貫。陶清風也稀裏糊塗地沒看出來兩位男主角之間幹柴烈火一點就著的氛圍。隻是覺得奇怪,怎麽每一章說話說半截就沒下文了)。就像唐九宏概括的,虞山海像個霸道總裁。東君像個……陶清風也不懂那個詞匯……小媚娃。


    小姑娘連忙更驚恐地搖頭,瑟瑟發抖:“不是……她寫的不是《瀚海迷情錄》……清風為什麽你會知道這個?你,你感覺,怎樣?”她小心翼翼地問。


    陶清風疑惑道:“就是覺得奇怪,為什麽每一章都隻有一半,而且上下文不連貫。”


    小姑娘這才長舒一口氣般釋然:“還好你看的是綠色和諧……咳咳,沒事沒事,唉,既然都被迷情錄那種ooc荼毒了……那這位太太寫的東西,給你看看沒關係,”


    小姑娘從手機裏調出來個文檔推給陶清風。


    陶清風看過去,錦詞繡章,還挺有功底,一開始就是虞山海臨行,東君送別的片段。雖然並不是原著裏的,原作這兩人隻是在同一時代背景下,互相聽過對方名號,彼此並不認識。這篇同人文,大概是虛構一個兩人是故交的設定,氣氛烘托不錯,人物悲壯心態也寫出來了,還有點士為知己的意味。然後……就沒了。


    陶清風還以為是手機屏幕出了問題,還徒勞地往下按,就聽小姑娘劈裏啪啦開說了:“對,就是沒了。是個坑,是個淺坑。是個勾人抓心撓肝結果一擊脫離的淺坑!這是明月太太寫的,挖個坑,她又跳回曆史圈舞了。後來小雛妹子看了這個短篇入坑寫《瀚海迷情錄》……雖然圈內我們覺得太ooc了,但算了,這冷得連個圈字都算不上,有人產出還不是隻能供著抱大|腿了……結果《迷情錄》成了唯一的長篇完結,這對於沒有鎮圈文來說的冷圈是多麽痛的事情……”


    陶清風又有一些沒聽懂,他勉強抓住關鍵詞:“明月太太?跳回曆史圈舞?”


    那個妹子反而放開了說:“清風你大概沒混過圈,人在江湖哪能不混幾個圈。明月太太跨了n圈,留下好多一擊脫離的坑。她混過一段時間武俠圈,寫金古梁的比較多,木飛客的小說就貼了這一篇開頭,這就是虞東cp的鼻祖文了……但她真愛是曆史圈,活躍很久了。前段時間退圈生孩子去了,最近回來又開始舞了。不過她真的寫得很好的,出了好幾本正經書,什麽《善良守序諸葛亮》,《爭奇鬥豔三國秘辛》……”


    陶清風覺得,聽到這些書名,就不知道該如何想象“正經”,但他相信,那位“明月太太”應該的確是個,有些才華之人。


    陶清風並不想太偏離今晚的主題,就問:“好吧,我們先放一放這個話題。如果說,我希望你幫忙重寫前麵全部劇情,你能嗎?”


    “我想寫啊!前麵劇情我早就看不順眼很久了——”小姑娘眼睛一下子放光,但又泄氣道:“但……能拍嗎?”


    陶清風想到總導演授權的下放,以後在現場拍,他說他都不管,讓陶清風自己去把握,陶清風就笑了笑,說:“放心吧,你寫好後,直接給我。中途我們也可以隨時商量。”


    小姑娘顯得很興奮,又小聲說:“那我如果請……請明月太太幫我想一些腦洞,到時候能加她的名字嗎?”


    陶清風溫和道:“雖然現在我沒有辦法對你承諾,但我會盡可能去爭取。我認為,隻要真的寫得好,應該不成問題。但我希望……不是《瀚海迷情錄》那種……”


    “絕對不是!”小姑娘保證道:“明月太太是曆史正劇太太!而且她隻是幫我想腦洞,我寫,我來寫。她的腦洞絕對不是那種喂shi的戀愛尷尬戲份,人物絕對不low,開什麽玩笑,人物都不蘇還怎麽吃糧啊……咳咳,我的意思是,唉,我真的好想寫一個,很帥很帥的虞山海,很蘇很蘇的洛朗寧,很帥很帥的梅忘雪,我真的,好喜歡他們啊。”


    沒想到這個小編劇還是原作書粉,陶清風好奇道:“那你對原作,他們性格精分,也喜歡嗎?”


    “不是啊,喜歡的當然是,最好的那片影子。虞山海就是前期的人設,洛琅寧就是中期。”小姑娘編劇說起來滔滔不絕,“木飛客喝酒了上頭就亂寫,我都感覺得出來哪些是他正常寫的,哪些是他喝酒後寫的。他又不發連載沒個監督,就自己蒙頭寫。寫了又從來不改——唉要是他發連載出來就好了,可能就不會覺得那麽孤獨,不會後麵沒心情就亂寫,不會喝那麽多酒,不會得肝病過世了……”小姑娘有些情緒低落:“唉不過啊,他那種人,可能發了連載後,也不會在意別人意見吧。”


    陶清風心想,原來原作者是這樣一個人,他似乎有些理解,為什麽虞山海要麵對一個那麽慘烈的結局,並且親手結束了一切。到了後期更像是作者的自我宣泄。雖然小姑娘說得對,就文學性和人設來說,虞山海最好的那一片影子,是前期臥底展現出來的性格和魅力。這應該才是劇本重新加工的方向。


    “那就先拜托你了。”陶清風說到,他還有其他方麵需要操心。


    此後陶清風就過上每天隻能睡四個小時的高強度負荷,辛苦的拍攝日子。


    這大概是可以列入網劇史無前例的的一種操作了——陶清風一聲不吭地,攬起了導演、編劇需要操心的事:他自己給自己設計動作,自己和編劇商量劇本,有時候甚至攝影機器位置都要親自調整。


    劇本不能馬上改好,陶清風就先拍那位編劇寫得不太崩的一小部分。倒也不用重拍前三天的戲份了,因為前期劇本要全部重寫。


    總導演還真的就像承諾那樣,隻要是有陶清風的戲,都撒手不管了。有時候在現場補瞌睡,有時候甚至根本不到場。


    當然,這位老奸巨猾的總導演,生怕事後被藍莓傳媒追責,就耍了個“惡人先告狀”的心眼:他告知藍莓傳媒的製片人:陶清風耍大牌,不聽他導演,非要自己弄,他管不了。


    這引發了藍莓製片方那邊差人潛進劇組打探情況,後來的一係列風波。暫且按下不表。


    且說這部網劇的重要配角並不多,客串一兩集的演員和群演比較多。陶清風除了自己的戲份要調整,還要去說服這些客串或群演們按照新劇本上麵去演繹。一開始的確花費了許多口舌。


    這其中有不少客串演員,是秉持著傅音老爺子那套“免費旅遊的退休生活”的心態,盼著輕鬆又能有錢拿而來的。看到陶清風這麽能折騰,有些的確一開始不樂意。但好在他們戲份很少,改動的也不算多,再加上這些客串們多半是有經驗的老演員,隻要溝通得當,他們發揮實力,演到位並不累。


    群演就不能奢求了,不過就算不改劇本,他們效果依然僵硬,並沒有多大區別。他們按著新劇本上從零開始,該吃盒飯照吃。


    累的是陶清風。雖然他並不後悔。他決定要去做一件事情,所謂的“知行合一”,那就竭力去做。有問題就一個一個羅列,有困難就一樁一樁解決。


    他每天拍完之後就去找編劇琢磨新劇本,然後回到房間背台詞、思考動作,一般要折騰要半夜一兩點才能入睡。


    第二天五六點就要起床,先早早地去拍攝場地上,安排場景道具——他總覺得所以背景都交給所謂的“後期製作”,讓人很不放心。


    橫馬影視城作為老牌影視城,是有很多古裝劇約定俗成場景的拍攝地,也有大量古裝道具可以取用。隻不過來拍攝的劇組比較多,如果要使用,申請和時間安排要麻煩一些。原來的導演懶得花那個精力,也懶得跑遠去取景,全都交給五毛錢後期。


    但是陶清風不怕麻煩,他先把影視城所有拍攝場景都實地去看了一遍,在心中羅列出能使用的場景。然後向影視城報送申請表。


    蘇尋和許容容每天跟著他在劇組裏各種安排接洽聯絡,都快成了專業導演助理職務了——總導演撒手裝死。那兩個副導演本來拍替身的,但陶清風所有場景都不要替身拍攝。在另外兩個主演進組之前,也沒事情做了。


    就這樣又過了三天,這時候離他進組已經過了一星期了,通告上顯示,女一號孫無憂明天就要來拍第一場戲了。她要軋戲,隻有早上半天的拍攝時間。幸好她一開始拍的是後期比較正常的劇情,改動不大。但是需要吊威壓。在陶清風琢磨著下一場第一次吊“威壓”的戲份時——他早就想去熟悉這個拍武打動作的設備了——他忽然接到了麗莎的緊急電話:


    其實陶清風一開始,就想打電話問問麗莎,為什麽要給他接這樣一部戲。


    但他最後又沒有打電話,因為他分析:有得必有失。這部網劇的優勢:是所謂男一號的番位,和高額的三百萬片酬。作為一個十八線的小明星,哪怕麗莎已經答應了給他資源——那也是“從無到有”的保證,而非“從無到好”的跨越。


    而且這是一個古裝,也的確符合古裝路線。


    更何況,麗莎可能是直接和藍莓傳媒高層談的,藍莓委托外聘導演和編劇,這中間有些環節的操作,他們未必知情。所以陶清風就沒有去向麗莎訴苦。沒想到她主動來了電話。


    麗莎告訴了陶清風一個顛覆性的消息:


    藍莓傳媒公司製片方,決定停資重組這個項目,一切拍攝暫停。


    陶清風的心剛提到嗓子眼,一口氣差點沒上來,就聽到麗莎那邊悠悠地說:“他們這兩天有人偷偷進去考察——他們要換導演重拍。放心,不換你,你依然是主演,他們還要給你加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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