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北, 聽我說, 不論是什麽狀況都冷靜下來。”黎朔說,“別讓他看出任何端倪。”


    他這在腦中的聲音, 通過感知類異能者正在消逝的異能,顯得遙遠而模糊。他不確定其中安慰與鎮定的力量有沒有傳過去。


    “他的身體狀況很異常,”同樣進行著精神鏈接的娜塔莎麵色很難看, “準確來說,他現在處於應激狀態, 但反應和正常人完全不一樣。”


    “現在我們不該討論這種事情, ”黎朔難得語氣暴躁起來, “二北,集中注意力。”


    “他……”那名感知異能者猶豫了一下, “他可能聽不見我們說話了。在這片區域,我的精神力受到了很強的幹擾,而且時間已經太久了。”


    確實, 就連他們這麽近距離的對話,都有些隱約模糊的傾向, 更別提離他們數百米的夏一南。


    這名感知異能者已經是車站最強的存在,專為這次行動出戰,才能支撐這麽遠距離的精神鏈接。現在看來這已是極限了。


    此前的很長一段時間, 他們在地牢之中,都按照原計劃一樣與夏一南保持著聯絡。


    在他們眼前, 還擺著幾具腐臭的屍體, 他們一身掠奪者大半, 胸腔內有什麽東西在微微顫動。


    那該是來自希爾德的幼年蝙蝠,以屍身為養分,從其中破體而出時,會帶著那些亡者的麵容猖狂大笑。


    任誰在這環境與壓力下,精神都會受到影響。而眼下在這計劃的關鍵時候,異能反而開始大幅度減弱。


    “你也感受得到他的狀態。”娜塔莎的聲音冰冷得好似鋼鐵,“這根本不是正常人能有的反應。全身激素紊亂,血壓起伏得比過山車還刺激,血液溫度沸騰,正常人隻要保持這樣幾秒鍾,保證失去意識,腦袋都能爆成開瓢的西瓜。”


    “而且,”她繼續說下去,死死盯著黎朔,“這種情況不是第一次發生了。早在你們隊伍追擊葉淮時,與全隊進行連接的川明亮太也報告過類似事件,隻是當時不了了之。黎站長,您能對此做出合理解釋嗎?”


    一旁盤膝坐著的尼坤,也悠悠說:“教授的疑點不止這點,還記得東南車站的血案嗎。當時車上隻有他一個人活下來,但車上死者有人為的切割傷。”


    “……”黎朔緩緩道,“這麽多年下來,他為車站做出了什麽,你們也不是沒看見。”


    “那為什麽不解釋這種情況?”娜塔莎說,“他有義務向車站報告一切異常。”


    “沒有人能有全然的坦蕩。”黎朔說,“有時候探根探底,可不是什麽好習慣。”


    尼坤嗤笑一聲:“又來了。這麽多年,你一直像護崽子一樣護著那姓夏的。成天跟在他屁股後頭轉,一有人靠近就齜牙咧嘴,跟條家養的狗一樣,你的原則都去哪裏了。”


    黎朔揉揉眉骨,倒是沒生氣:“每個人都有那麽幾個秘密,孔雀先生,別這麽暴躁。我們現在的首要任務是希爾德。”


    尼坤皺眉,剛想說話,就感覺一隻微涼的手搭在肩頭。


    那是娜塔莎。


    “尼坤站長,”感知異能者被迫在意識裏,旁聽這爭執,怯生生地說,“您……您今天狀態有些不對。”


    這麽多年好歹有了沉穩,以往尼坤說話絕沒難聽到這個地步。聞言幾人都微愣,皆是意識到自己過於激動的情緒。


    計劃在關鍵時刻,眼看著就有失敗的風險。而這裏的環境又實在太壓抑了,牢籠外掛著的那具,仍在滴血的半截屍體,就在不久前還與他們並肩作戰。


    牢房裏有猙獰的刑具,牆上是暗紅與黑交織的血色,飛舞的蚊蟲攜雜著腥臭味。


    光是凝望這場景,都能感到帶了怨氣的尖叫撲麵而來,過往的亡魂漂浮在周身,說著邪惡的低語,每一張都是熟悉的麵龐。


    尼坤看了眼搭在肩上的娜塔莎的手,臉色緩和了些,剛要開口說話,就又被打斷了。


    “今天剛好是個好時機,我也有事情要問你,尼坤站長。”娜塔莎如是說道。


    尼坤下意識看向她,望進一雙碧色眼中。


    那是一雙很漂亮的眼睛,仿佛承載著一汪清泉。裏頭是從不會躲閃的眼神,與堅定的意誌,但這麽看著的時候,仿佛整個眼裏都裝著他。


    娜塔莎深吸一口氣,問:“六年前,車站裏的三位平民,還有一位a級科研人員,究竟是不是葉淮殺的?”


    空氣凝結了。周圍同樣被關押的兵士雖然沒有連接精神,聽不見會話,但早已在這三人詭異的、帶了敵意的氣氛中,不知所措。


    半分鍾後,尼坤緩緩說:“軍事法庭是怎麽認定的,事實就是怎麽樣的。當年的目擊者確實隻有我一人,”他輕輕地、堅定地拂下肩上娜塔莎的手,“但我從始至終,一心隻為車站的利益。”


    “車站的利益。”娜塔莎重複了一句,“車站的利益。”


    “是的。”


    “……我明白了。”娜塔莎說,“雖然以我的身份,講這句話十分地自我與理想主義,但是尼坤站長,如果有這麽一天,我希望你在利益與榮光之間,能選擇後者。”


    這場爭執在沉默中結束了。每一人都帶著自己的秘密,緘口不言。


    黎朔在黑暗中,靠著微涼的欄杆。


    他微微垂眸,眼神落在自己被衣袖遮蓋的手臂上。


    那其中,青筋正在微微彈動,感染症狀浮現。如果有任何一人與他連接精神,會感覺到他的身體狀態,和剛才的夏一南幾乎一樣,各項指數與人類相差甚遠。


    不同的是,夏一南是出於自衛產生的應激,而他這個更像是某種重病纏身,和一直靠獵殺感染者維生的教授相似。


    眼睛慢慢被奇異的光影所覆蓋,其中線條變幻,好似魔咒。


    或許是沒有嗜血的欲望,性格也更加沉穩,他對這奇異的力量操控得比夏一南好,甚至能自主地控製力量的縮放。


    然而他並不如夏一南,完全被這力量所承認。


    感染症狀猛地加劇,劇痛鑽進每一寸動靜脈,隨著心跳一點點逼迫全身。在這極度的痛苦中,黎朔一聲不吭,表情未變,旁人看來隻是陷入了沉思。


    過了十餘分鍾,痛苦才恢複到可承受的範圍。背後已經被汗濕透,隨後黎朔歎了口氣,有些無奈地笑了笑。


    和所有人一樣,他也有掩藏已久的秘密。


    他就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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