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終於回到了車站, 從安全門下去, 醫療人員立馬圍了上來。


    尼坤把他們送到了醫護所才準備離開。幾個醫生在處理傷口,他站在黎朔的病床旁, 說:“過幾天,也差不多是時間了。”


    “嗯,到時候還是和你一起過去。”黎朔說。


    夏一南在旁邊迷迷糊糊聽著, 隱約想起他們在說的人是誰了。


    徐承,當年聯盟兵士之一, 屬尼坤麾下。在教授的記憶裏, 他是個笑起來很陽光的老好人。


    徐承此前受黎朔指揮多年, 一直極為崇拜他的長官,和黎朔關係也極好, 屬於出生入死的類型。


    這一點直到他因為調度,成為尼坤的副官也沒改變半點,可謂是聯盟一號狂熱迷弟——某種意義上讓尼坤覺得掉麵子。


    尼坤並不是會因為幼稚原因, 怪罪下屬的人。他和黎朔在那時就不合了,於是變相對黎朔又有了一個對抗的理由。


    作為兵士, 徐承並不算一個有天賦的人。他搏鬥技巧不高,異能強大但不擅使用,戰術也理解得不算深入。他沒有全然的勇氣, 也不具備過人的聰敏。


    他唯一的長處大概是很細心,做起事情來一絲不苟, 效率很高並且忠心耿耿, 滿懷對聯盟的熱情。這也是他成為尼坤副官的原因。


    盡管戰力並不高, 調度後徐承一直想和黎朔切磋幾場。由於戰況緊張和不願麻煩人的性格,他保持了一貫的寡言,等待著稍微清閑些的日子。


    而這一天到最後都沒到來。幾年後他參與了聯盟的特殊兵種項目,異能的強度突飛猛進,很快就立功升職了,有了自己的副官,總算靠黎朔的地位近了些許。


    又過了幾年在戰場上,他為保護尼坤戰死,至此結束了一生。


    每年的七月,尼坤都會去為他獻花,這時是他和黎朔唯一能和平共處的時刻。


    後來紀念碑石在末世裏被毀,墓園也被毀壞得差不多,尼坤就又在車站的偏僻處尋了一處,放了他和過往犧牲戰友的勳章。


    眼下又一年過去,又到了盛夏。提醒完黎朔後,尼坤對著醫務室的鏡子,仔細整理了發型和軍裝,然後以一貫的優雅步態走出去,確實好似一隻昂首挺胸的孔雀。


    ……


    這次戰役半個月後,夏一南才徹底被允許回到實驗室。相比之下,傷勢更重但仗著有一群大漢助陣的黎朔早早出了醫護室,四處生龍活虎地亂跑。


    回實驗室的那天晚上,夏一南回到自己的處所,進去就看見黎朔坐在他桌前。


    教授的房間沒人隨便進,黎朔倒是很有效地保留了原主的習慣,推門就進來坐著,絲毫不客氣。


    他正在畫畫,見夏一南回來,側頭揚眉道:“差不多談談吧?”


    “……我記得上次的話題,還停留在安琪拉和特殊兵種計劃那裏。”夏一南說。


    “對。”黎朔放下畫筆,“我之所以覺得d06和你發現外骨骼的問題有關,是因為d06和‘死亡’灰霧的反應物。你們用了信標染色劑去染色反應物,進而達到追蹤‘死亡’行蹤的目的。”


    “所以呢?”夏一南坐在床上。


    “信標染色劑有多種,罐裝的標準容量不同。如果是你們申報的那種染色劑,完全沒必要用這麽小的容量。負責這個項目的是你,不可能犯這種錯誤。”


    夏一南揉揉眉骨:“然後你就去檢測了一下染色劑,然後發現,它在軍用上是負責染色‘信’的。‘死亡’的反應物也是淡藍色,和它的顏色一模一樣。”


    “對。”黎朔點頭,“但那時我隻是懷疑,沒有確切證據,也沒和任何人說。現在想來,實驗組知情的人應該直接被你下了封口令。”他頓了一下,“你不如直接告訴我,到底是怎麽回事。”


    “你不是都猜到了麽,還在我這裏求證。”夏一南說,笑了笑,“所謂高階和特殊感染者,它們的能力就是保留下來的強大異能,經過變異後的產物。”


    黎朔揉揉眉骨:“那難怪參與了特殊兵種項目的安琪拉,成了特感。”他又皺起眉,“當時的項目還有不少人……”


    “但成為有潛力成為特感的,畢竟還是少數。”夏一南說。


    黎朔衝的茶冒著縷縷白煙,縈繞在屋內,轉眼帶著淡香飄散。在此時,夏一南的記憶裏滿是多年前燦爛的陽光。


    數十年前,早已知曉一切的教授,仍在開發“信”的技術。


    這是多麽寶貴的資源啊。有了它,聯盟的苦戰即將終結,白鴿翱翔曙光遍地,甚至穹宇不再遙遠,連星光都要被攥在指間。


    這曾經鼓舞了所有兵士,一度是這個時代的希望。


    但當教授看見興奮的兵士第一次裝備上外骨骼,看見異能第一次浮於世間,看見兩個輝煌勢力走向不可轉的末世時,他又在想些什麽?


    是最初見到這強大力量的興奮嗎,還是二十九年後見到sc155遺體的愧疚?


    外頭地鐵轟鳴而過,睜著明黃色的雙眼,咆哮向漆黑隧道的深處,上頭的城市已是瘡痍,月色緩慢。一點明光落在夏一南漆黑的眼中,跳躍著,有著異樣的柔和。


    他說:“用最簡單的話來講,‘信’就是啟示病毒。”


    ……


    小隊在暮色中前行,終於天地間最後一抹光被吞沒,黑暗擁抱整個世界。


    黎朔說:“就地按照計劃,輪流脫下外骨骼休息。二隊負責前半夜的防衛,三隊後半夜。”


    周圍兵士得令,迅速支起簡單的防衛措施。紫外線燈照射向街道深處,驅散了數十隻蠢蠢欲動的感染者。


    前方就是城市的中心地區,他們不敢在深夜進入,隻能冒險在此處駐紮一晚,等第二天再前行。


    此行的目標是信號塔。“死亡”的威脅程度遠超車站的估計,而與她相同的特感,還有三位。它們的實力同樣難以預測,車站決定對其他幸存者進行警告,必要的時候,請求支援。


    他們帶了信號塔替換的核心,此時正由其中一對兵士看管著。


    夏一南負責前半夜的守衛。這段時間還算平靜,連高階感染者都沒見到幾隻,更別提那些進攻性極高的。


    後半夜則有驚無險,行動迅敏的狼群感染者和蛛型感染者接連襲來,偶爾還能隱約聽見,亡馬的嘶鳴聲。全隊戒備和戰鬥了數個小時,一點都沒休息。


    於是第二天出發時,人人的精神都不大好。好在外骨骼強化了體質,讓他們還保留了戰鬥的體能。


    曙光降臨,車輛再次開啟,繞過與“死亡”戰鬥時被毀壞的街道,繼續朝信號塔駛去。


    在車上,黎朔說:“我就想不明白,這次你怎麽也來了。”


    “突然良心發現了不行麽。”夏一南說。


    黎朔聳肩。


    “……硬要說的話,”少有地,夏一南眼中燃燒著某種期待與狂熱,什麽東西點亮了他的眼眸,“我想看看,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麽樣的。”


    “這個世界麽,”黎朔笑了,“全是荒涼的大地,食人的怪物。但好歹有人活著,活著就有希望。”


    “不管怎樣,”夏一南的話語幾乎低到聽不見,隻像是自言自語,“我要看看這個時代。”


    黎朔微微偏頭,想講些什麽,但終究沒出口。


    “話又說回來,”夏一南微眯眼睛,很快就恢複了常有的神色,“你這次又跟過來才出奇,明明總站長都要你靜養一段時間,別出任務了。”


    “我那麽厲害,”黎朔哼了一聲,“不多出點力天理難容,”他摟住夏一南的肩晃了晃,“而且這不我的多年好友在這麽。”


    夏一南已經懶得甩開他,任由他的動作:“這家夥對教授的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還來什麽‘多年好友’。”


    黎朔隻是悶聲笑,並未作答。


    車子順著尚完好的道路蜿蜒前行,無數感染者追逐著他們,很快又被甩下。等到又一次暮色降臨,他們已經接近信號塔塔底。


    這原本堅實的建築此時看上去搖搖欲墜,猶如遲暮之人,還不時在風中發出詭異的呻吟。它在夕暉中成了漆黑的剪影,從底部看它的最頂端直指蒼穹,好似就要刺破天際。


    它肯定承受不住勾爪的力道,甚至外骨骼的重量可能都勉強。


    夏一南是決意要上去的,於是黎朔興衝衝地要跟著他一起,表示畢竟這機會實在難得。


    兩人便脫下外骨骼,背上工具包,順著還存在的梯子向上。底下兵士布置好了防護措施,但誰都知道如果墜落,很可能就被途中猙獰翹起的鋼筋貫穿。


    底部鏽跡斑斑的梯子尚且牢固,越往上斷處就越多,甚至有幾處要躍起才能勾住上段梯子。


    這對於他們來說不算勉強,但如果失手,要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大。


    又是一處大斷口,夏一南跳了上去,堪堪夠著了梯子末端。他手部發力,蹬著信號塔的外牆,把自己迅速拉了上去,然後向上幾步給黎朔留出空間。


    就在這時,他聽見在承受了自己的體重後,梯子發出極為不妙的聲響。


    “等等……!”他話還未來得及出口,黎朔已經躍起,夠住那最後一級。


    梯子發出了呻吟,最後一級猛然崩落!


    數條黑刃掠過空氣,纏繞住黎朔的手臂。


    黑刃的承重力非常差,隻延緩了墜落一秒不到。可這一秒已經足夠,夏一南以驚人的速度向下幾級,單手握住不堪重負的梯子,另一手扯住了黎朔的手。


    梯子發出即將崩潰的可怖聲響,外骨骼強化的體能還未消退,夏一南單手把黎朔甩了上去,讓他能夠到上頭尚完好的梯級。


    而他自己所抓著的鋼條徹底崩斷,鋒利的斷口在手上留下血痕。


    夏一南早已做好準備,普通的短刀出鞘,狠狠釘穿了外牆處的一層薄鐵皮!


    狹長的豁口蔓延了半米,短刀才使他完全停下來。此時空中的風很大,呼呼掠過他身側,將白色的軍裝襯衣吹起。


    “把手給我!”黎朔調整好位置,努力伸手過去。即使是這樣,他們之間仍有一小段距離。


    這麽一來,夏一南就得躍起,然後在空中拉住黎朔的手。


    風還在夕暉裏吹,底下就是突出的幾條鋼筋,歪在空中,隔著它們才能看見已經顯得渺小的兵士。


    夏一南抬眼看去,一如既往看見黎朔滿懷真誠、此刻帶了焦急的眼眸。


    他猶豫了幾秒鍾,還是發力把自己提了上去。在空中他腳踩露在外頭的刀柄,將它徹底踏偏墜落,向上伸出了手。


    黎朔牢牢抓住了他,扯他上來。兩人終於牢牢踏在梯級上,繼續向上。


    數分鍾後,再次越過數個斷口,他們來到了塔頂。


    再往上道路極窄,塔尖細而尖銳,好似利劍。近夜的高處,風都來了些寒意,從上往下俯瞰,竟覺得腳下的金屬框架不穩,下秒就要分崩離析。


    黎朔踹開控製台的門,扯掉能源箱已經老舊腐朽的外殼。裏頭層層結構複雜,控製台各色按鈕蒙灰。


    “交給你了。”黎朔回頭說。


    夏一南摁動按鈕,調出基本設置,進行格式化。指示燈光芒跳躍,數據在開裂的屏幕掠過,十餘分鍾後,它顯示能源接受已準備完畢。


    夏一南從保護箱裏,取出“信”的容器。淡藍色的光透過厚實金屬,隱隱露出,帶了些詭譎的美感。


    他將新的容器放入其中,卡死擰合。容器上被激活的提示光亮起,但等待了一段時間,什麽也沒發生。


    夏一南再次查看數據,仔細複查各個部件的運作情況後,他說:“最上頭的儀器出錯了,要去維修。”


    “要什麽工具嗎?”黎朔問。


    “都帶上吧。”夏一南指指他們背上來的一大堆工具。


    於是攀爬還在繼續。這次的階梯隻勉強容一人通過,他們費了不少功夫才把工具包帶了上去。抵達頂端時,天已經快黑了,遠山幽幽。


    儀器損壞得並不嚴重,夏一南稍微重裝了一下,就恢複了運作。


    接下來,如果信號被成功發送,並接收到其他區域的反饋,那麽綠色的燈光會自塔上,刺破濃厚的暮色。


    他們便在塔頂等待,以防儀器未完全修複,再次損壞。信號確實被發送出去了,但塔上冒出了的紅光許久未歇。


    如果其他區域的設施運作良好,不到五分鍾內,都會給予回饋。


    可兩人在塔尖的高風中,在這搖搖欲墜的、得以俯瞰大半城市的最頂端,等待了十餘分鍾,紅光仍然固執地保持明亮。


    死寂。


    他們的呼喚,如碎石跌落深海。回應沒有到來。


    “你說,”夜風冰涼下來,黎朔的聲音有些遙遠,“這個世界,是不是隻剩我們了。”


    最後一抹光被遠山淹沒了,徹底湮滅在兩人的眸中。天地隻餘一片蒼茫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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