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沉默地對峙著。光塵上下飛舞, 月光自斷裂的屋簷灑落, 映得夏一南極好看的眉眼半明半暗,隻是滿身的傷痕和血液難免添了幾分煞氣。


    他終於還是站起來了, 轉身看向黎朔:“就是和你看到的一樣。”


    “……有多少人知道這件事情——知道外骨骼裝備過久,會直接被感染?”黎朔緩緩說,“一直研究外骨骼的科研組知道嗎?”


    “小部分人, 普通的研究不足以讓他們知道這些。”夏一南說,“你也該知道, 這種事情泄漏出去會引起恐慌的, 誰也不知道車站裏會發生什麽。”


    “二三十年過去了, 竟然隻有這麽少人知道這件事情。”黎朔揉揉眉骨,“聯盟雖然已經覆滅, 但我還是得感慨一句,他們真是厲害。”


    “知道的人現在大多已經死了,這也是一部分原因。”


    黎朔說:“我接受到的軍事教育裏頭, 是外骨骼損壞後,‘信’會暴露在外與空氣反應, 瞬間腐蝕掉外骨骼的新式金屬。現在想來這些都是扯淡,根本不存在什麽腐蝕,外骨骼直接和他們融為一體了。”


    他又皺眉:“不對, 就算是這樣,也不可能這麽多年沒人發現。”


    夏一南把匕首歸鞘:“車站的敵人大都是感染者。隻有在陷入苦戰時, 他們才會不顧警告, 無暇及時脫下外骨骼。而異變隻會在精神或者身體狀況較差時發生, 恰好也符合那時的狀況。”


    他繼續說:“他們不會在外骨骼完全未損壞的情況下,受到足夠傷害,誘發異變,或是直接因為傷痕被感染——但隻要有損壞,後頭不論如何,都能解釋外骨骼的消失。”


    “即使是沒有致命傷,直接因為長時間裝備外骨骼異變,緊急情況下隊友也無處考證,他們此前有沒受到過攻擊。”


    “況且輕型外骨骼的體積和質量小,異變速度很快,幾乎瞬間可以完成,看上去和一般感染差別不大。”


    黎朔說:“所以,所有兵士都會認為,感染是因為來自感染者的攻擊,外骨骼也隻是被損壞消失了而已。直到……我記得是sc155,與掠奪者發生了衝突。”


    “沒錯,”夏一南說,“他也是我當時去往南車站的原因。這種簡單又致命的傷口,在過去的數十年裏從未發生過,即使是和掠奪者的其他戰鬥,外骨骼大半也被槍械打得破損。”


    黎朔歎了口氣:“所以這隻是個意外。”


    “對。如果不是他的頭部貫穿傷對外骨骼傷害很小,屍體又被發現得那麽及時,沒人會起疑心。”


    “當時的你就知道這件事嗎?”


    “我想不起教授的這部分知識,是後來才知道的。”夏一南說,“知道後,才零星想起來一些片段。”


    “是在關於d06的研究裏知道的嗎?”


    夏一南愣了一瞬:“為什麽你會這麽想?”


    “我對安琪拉·塞西爾有印象。當年聯盟有培養特殊兵種的項目,項目成員全部是擁有強大異能的人。他們在嚐試,怎麽誘發異能更多的力量。”


    “其中在測試反應能力時,”夏一南緩緩接話,“他們用到了精銳兵士作為參考,讓項目成員與普通兵士,甚至是軍官,進行對抗,而你也在其中。”


    黎朔說:“當時和我交手的就是安琪拉。她的反應速度非常快,根本就是非人類級別了,力量也很恐怖。但她並不適合做一個戰士,動作散亂,眼神遊離,根本就像是從街頭扯來的一個普通人。”


    夏一南說:“事實也確實如此。在被軍部發現異能之前,安琪拉一直在醫護所工作,毫無搏鬥經驗。”


    黎朔剛想說些什麽,就聽見遠處傳來人聲和汽車的引擎聲。


    支援部隊就要順著他們發出的信號來了。


    黎朔忽然就笑了,剛才陰鬱的氣氛頓時一掃而空。他說:“先回去再說吧。”


    夏一南點頭:“剛好,我也有想問你的事情。”


    黎朔就順手揉揉他腦袋。


    “草我腦袋上有傷。”夏一南把他手揮開。


    “你怎麽那麽嬌氣呢,”黎朔嘖了聲,“我都沒說我手上有傷呢。”


    夏一南白了他一眼。


    遠處街道正有人清理開街道,車上載著一兩個傷者。而急匆匆開在最前頭的車輛,一看就是被改裝過的,氣勢洶洶,甚至等不及小障礙被完全掃開,就凶悍地碾了過去。


    那車是尼坤最愛的座駕,被他封作小老婆級別的存在。而此時坐在車頭握住方向盤的,就是他本人。


    車子顛簸得厲害,地上的廢料也鋒利,能一路開過來沒翻車沒爆胎簡直是奇跡。


    黎朔說:“要是那孔雀意識到自己在小老婆身上,發型亂得一塌糊塗,會怎麽想。”


    “他不是有外骨骼嗎,你怎麽看到他發型的。”


    “感覺。”黎朔理直氣壯,“就憑我多年的了解,他要是這幅趕去投胎的猴急樣子,肯定顧不上打理發型。不信待會你看。”


    夏一南:“……不,其實我對別人的發型沒什麽興趣。”


    尼坤果然第一個發現了在樓房內的二人,一腳踩死了刹車,然後勾爪出膛,猛地釘住建築外牆。


    “等等你別……!”黎朔話還沒說完,整堵牆已經被勾爪拉倒,飛甩到空中碎成塊狀。


    尼坤在空中失去了著力點,但到底還是上來了。高度不夠,他挺狼狽地扒著最高層的地板,爬了上來。


    剛一上來,他就和已經脫水變形、皮膚龜裂的川明亮太來了個臉對著臉,大眼瞪小眼。縱使頭部裝甲還在,夏一南也能感到尼坤在這衝擊下,陷入了短暫的茫然。


    然後他迅速回過神來,難得不在乎自己的失態,站起身抖落碎石:“你們沒事吧?”


    “我覺得還好,至少手腳都在。”黎朔回答。


    尼坤頓了下,方才急促的語氣蕩然無存。他又帶上了往常的傲慢與欠揍,說:“也是,野蠻人生命力就是強。”


    黎朔聳肩:“那也比亂了毛的孔雀好。”


    尼坤剛想反駁,就聽見底下趕來的支援部隊的呼喊,悻悻然住了嘴。


    三人上了越野車,將川明亮太的遺體也帶了過去。明月依然高懸,其餘車輛仍在搜尋中,而他們的車隊已經在返航的路上。


    路上尼坤出奇地心情放鬆,竟然比平常話還多一些,喋喋不休地進行高談論闊,吹噓著自己在後方的指揮有多成功。


    副駕駛上的兵士小心翼翼地說:“站長,您都折騰大半晚了,要不喝點水?”


    尼坤勾起一個笑容:“這一點努力是每一人應該為車站付出的,我隻是盡到了自己的職責。”


    兵士愣了下,繼續小心翼翼:“站長說得對。但您需要喝點水,或者換成我來駕駛嗎?”


    “你要多領略一下這種嚴峻局勢下的氛圍,和我們製定的戰略。”尼坤自顧自說下去,聲音帶了自滿,“這些都是你學習的寶貴財富,是你進步的無價之寶。”


    兵士滿麵茫然,還是趕忙連連點頭。


    黎朔在後頭還撐著最後一點精神,說:“孔雀你怎麽都不理別人的?人家在問你話呢。”


    那兵士慌忙說:“沒事沒事,站長今天是真的很累了。爆炸剛發生時,站長就從指揮室衝出來準備救援了,拉都拉不住。特別是收到黎站長你的定位後,還冒險帶著我們,立馬脫離大部隊趕了過來,就怕晚了一步。”


    尼坤瞬間不笑了,說:“你給我閉嘴。”


    兵士腦袋一縮不敢講話了,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


    後頭傳來黎朔放肆的大笑。尼坤額前的青筋跳了幾下,但最後還是沒發作,別別扭扭說了句:“算你幸運,還回得來。”


    他們原路返回。沿途障礙清得差不多了,傷者又急需治療,車速便提了起來,月光夾雜著清爽的晚風撲麵而來。


    此時是2172年的盛夏,距外骨骼投入使用已過二十九載,距他們與外部失聯也足有三年。


    “為了人類的榮光。”


    曾經,這是每一位聯盟戰士莊重的誓言。


    外骨骼在月下閃著冰冷的銀光,遠處軍部遺址搖搖欲墜,猶如垂死的巨型野獸,掩瞞了幾個陳年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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