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來京是大事,此時王子勝王子騰兄弟都在京中,萬萬沒有繞過他們的道理,王夫人一邊讓人拿著賈政的帖子搭船南下送信,一邊又遣心腹回家見兩位兄長。


    非是王夫人不想用國公府的名帖,隻是自從賈瑚那短命鬼中了進士跟在當時還是郡王的當今身邊做事起,這公府的名帖便不是她想用便能用得了的了。成日家混吃等死的大老爺賈赦也不曉得發了什麽瘋,揪著有次她的陪房周瑞拿著府裏名帖出去辦事的錯漏大鬧,非逼著老太太史氏點頭,不再讓人輕易動用國公府的名頭。再後來,等到周婕掌家,就更是千難萬難了。


    好不容易等周婕身子漸沉足不出戶的待產,王夫人本以為柳霞臉嫩年紀又略輕些能好拿捏一些,誰知她也不是個吃素的,半點好處都沒討著,害她如今隻能用自家老爺賈政的名帖。


    打從老國公西去,粗算算也是十多年的光景了,大房的兩個黃口小兒都借著從龍之功雞犬升天了,自家老爺不過是個從五品,這還是沾了幾年前地方進獻祥瑞的光兒,真是讓人恨得咬牙。


    王夫人閉眼倚在團枕上,嘴角抿的死緊,一身為了撐住表麵平和而特特換上的喜慶衣衫反倒映襯的她麵色愈發陰騖。


    她與妹妹薛王氏想的再好,還是要娘家兩位兄長撐腰才能成事。


    隻恨兩個嫂子不把她放在眼裏,每每慢待她打發回去傳話的下人,她又不好總往王家跑,多少事情都耽誤了。況且枕頭風的厲害,王夫人自己最清楚,在她瞧來,她與兩個哥哥的疏遠,全是嫂子們犯口舌的緣故。


    老天何其不公,王熙鳳那死丫頭在家時就不安分,德言容功沒一處好的,給她的元春提鞋都不配,偏生一個個都拿她當了寶。等到給人做了續弦,竟在府裏稱王稱霸起來,壓得丈夫繼子大氣都喘不出來,也沒人轄製一二。


    也不知道兩個哥哥到底是怎麽想的,王熙鳳那麽一個有事兒就涎著臉回娘家搬救兵,沒事兒就六親不認,一年到頭就在家裏逞威風取樂,連親戚家大門都不曉得往哪開的性子,到底有甚好寵?


    幸好當初自己略施手腕,把她和寧府珍兒那個混賬配在一處,若是娶到了這府裏,不得活活氣死了她?


    深深吸口氣,王夫人實在不願承認,看著王熙鳳如今稱霸寧國府的滋潤模樣,再想到宮裏頭前路茫茫的元春,她的心都像被人挖了似的。


    她統共兩子一女,年長些的兩個都沒指望了,她這輩子,也就著落在寶玉身上,斷不能如了老太太的意。


    倘若依了史老婆子,娶了那個林家的病秧子,先不說寶玉日後子息必定艱難,就看林姑老爺的官位和自家老爺差的那許多,還有林家丫頭那清高樣兒,她以後要如何擺老封君的威風?


    小心伺候了史老婆子半輩子,到老還要受兒媳婦的氣,還不如直接拿刀抹了她的脖子!


    可經過了元春當年議婚的風波,王夫人自個兒心裏也明白她的兒女們婚事上頭的艱難。


    說是國公嫡孫,卻不是襲爵的一房,偏還跟襲爵的長房不睦到闔京皆知。那起子眼皮子淺的見大房起來了,都上趕著趁熱灶,哪裏還將他們二房看在眼裏,更別說做親家了。


    寶玉是個好的,生來有大造化,可這份造化是在後頭的。他們這樣的人家,十幾歲上就要議婚事,寶玉還沒長大,又到哪裏去顯出他的造化來?顯不出好處,那些不見兔子不撒鷹的就不肯點頭。


    她好好的寶玉,倒叫那些不開眼的品頭論足。


    罷了,若是妹妹家的寶釵真像她信裏說的那般好,也不用外聘,跟了寶玉就是。到時候有了薛家之財,又是國公嫡孫,再憑著寶玉的本事,何愁沒有好前程?


    想來娘家哥哥們也不會連這點子忙都不幫。


    理清了頭緒,王夫人一直緊繃著的臉色終於有了一刻舒緩,旁邊屏息靜氣立著的幾個大丫鬟這才小心翼翼的舒了口氣,金釧兒衝彩霞擺了擺手,小步挪了出去。


    彩霞知道金釧兒是要去寶玉跟前獻殷勤,要她頂在二太太身邊,可她也答應了環三爺並琮四爺,今兒給他們送玫瑰香露的。若是誤了時辰,兩位小爺倒還好哄,可趙姨娘並芳姨娘哪個是好相與的,沒得又惹一肚子氣生。


    暗啐金釧兒一口,彩霞雖不甘心,到底是老實慣了,依舊低眉順眼的捧著茶盞靜候吩咐。


    王家兩位舅老爺這一回終究沒叫王夫人姐妹失望。


    等賈瑚等人接到薛家要進京的信兒時,薛家已經沿河而上,走了好一段路了。


    暗笑一聲薛家這回倒不用東躲西藏怕官差鎖了薛蟠去了,賈瑚渾然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


    賈寶玉要娶哪個關他們何事?二太太脂油蒙了心挑個商戶女做嫡子媳婦是她自個兒願意。一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薛大傻子真是拖也拖死他們一房人了。


    不過這一回,他倒是要盯緊了家裏,莫讓人扯著國公府的虎皮給薛大傻子開罪,到時候還要連累闔府。


    既是王家正經的外甥,就讓兩位王大人忙去。王子勝雖是一直升遷無望,王子騰卻是軍功卓著,不拿來庇佑這些不成器的晚輩豈不是大大浪費?


    賈瑚隻覺心情舒暢,特特叮囑周婕莫要讓商戶人家越過了林家表弟表妹這樣官家出身的正經親戚,又將信箋夾在邸報裏,快馬加鞭送去了揚州巡鹽禦史府。


    恰巧在薛家到的前幾天,千裏之外的林姑父便驀地派了幾個管事並管事媳婦上京給史老太太問安,言語神態恭恭敬敬的,說的全是林海對一雙年幼兒女的拳拳之心。


    於是等到薛家登門的那一日,饒是王夫人使出百般手段,府裏各房主子都是該吃吃該睡睡該玩玩,連一個意思意思迎一下的都沒有。


    按周婕柳霞的意思,要不是薛家太太輩分高,迎個白身連側門都不用開的,哪裏就用合家去迎?又不是林家那樣的至親。


    直到薛王氏領著兒女給史老太太請過安,薛蟠被領去給賈政請安,大太太邢氏才領著兩個媳婦過來與薛王氏見禮,又過了會子,史老太太的大丫頭鴛鴦才請了正一處玩耍的迎春黛玉等人過來。


    真正跟在王夫人身邊到二門迎人的,隻有寶玉跟探春二人並幾個姨娘,至於兩個庶子,王夫人嫌他們礙眼,直接就說病了,不許他們出門。


    薛王氏外務不通,後宅裏這點子事兒明鏡似的,一眼就看出自家這位姐姐在榮國府的日子不大好過,原來的那些心思就有些變動,麵上還是笑盈盈的,一絲兒不露,拉著賈府兩個姑娘並黛玉長生姐弟誇了又誇。


    薛寶釵此時年近十三,生的肌骨豐盈、端莊妍麗,又飽讀詩書頗有才華,臉上雖然從來都是笑容和煦,心底自恃卻高,此時初見幾個外姓姐妹,不由就生出了攀比的心思。


    探春顧忌著嫡母,當然對薛寶釵多有誇讚,顯得薛寶釵博聞強記,其他人卻沒這個忌諱。


    迎春是生性靦腆,幼時木訥卑怯,可嫡兄都擺明要給她撐腰,太太邢氏也頗為親切,又有兩個嫂子並一眾嬤嬤百般教導,雖然依舊沉默寡言,國公府小姐的款兒已經養出來了。此時一身藕荷色貢緞衣裳,頭上珠翠相映、明珠生暈,靜坐一旁自有氣勢。


    薛寶釵度其頭飾之價,就發覺姨媽往日所說不實,這大房的姑娘分明在府裏及其受寵,也不願與迎春爭鋒,就瞧向她母親口中同樣是投奔親戚而來的黛玉。


    黛玉不喜與生人說話,對著薛寶釵就有些淡淡的,薛寶釵先還心內忿忿,後頭得了史老太太的話與姊妹們一同移步去林家姐弟的院子裏頑笑,才知道是自家眼拙。


    不說林黛玉房裏破銅爛鐵一般隨手擱置的奇珍異寶,那一溜教養嬤嬤,七八個做精細活計的大丫頭,這份氣派就是她薛寶釵拍馬也及不上的。鶯兒她們打聽的明白,這些子下人的月例可全是林家出的,一絲兒都沒要賈家的。


    豐年好大雪。都說薛家豪富,薛寶釵心裏卻明白,自父親去後,家裏真的是江河日下,不然母親也不會帶著自己兄妹上京投靠娘家。


    再不願意承認,薛寶釵也曉得自己在出身上差了這些官家小姐一截兒,如今富貴也比不得了,便是才情上壓過賈家姊妹,還有個林黛玉跟她比肩兒。


    不相伯仲又如何?論年歲,就是她薛寶釵輸了。林黛玉今年可不到八歲。


    心內煩悶,薛寶釵就對母親寄居親戚家的念頭有些不滿。


    他們一家子來了這幾日,王家舅舅舅母都不甚熱絡,大舅母倒是備下了他們住的院子,可那疏離的模樣瞎子都能覺出來,三表姐還派人送了表禮過來,客客氣氣說家裏走不開,二表姐王熙鳳就跟沒他們這門親戚似的,連他們到了榮府,跟寧府就隔著一條街,二表姐還是一聲兒不聞,連個臉兒都沒露。


    榮府這邊兒更好,哥哥好歹也是薛家大爺,薛家闔族的臉麵,結果襲爵的大老爺就跟沒這回事兒似的,見也不見,女眷們對他們母女也頗有怠慢。


    倒是有個賈寶玉跟前蹭後,可一個快十歲還一身稚氣書都不肯好生讀的次子,又有什麽用?


    想他們一家在金陵時何等尊貴,京裏這些親眷又把他們當了什麽?


    薛寶釵滿心的不樂意,薛王氏心裏卻惦記著依靠娘家親戚的權勢給一雙兒女謀個好前程,依舊熱絡的四處交遊,甚至舍下一張老臉,在娘家侄女王熙鳳從來不曾給她找個做姑媽的請過安的時候,帶著女兒跟著榮府女眷的車到寧府赴宴。


    這麽一來,王熙鳳也不好再裝傻充愣,隻得與薛家走動一二。


    薛王氏趕著對王熙鳳示好,王夫人自然是第一個不樂意的,可薛王氏已經瞧出王夫人在榮國府不過是個尷尬人,哪裏肯聽她的?隻是嘴上應付著罷了。


    王夫人一輩子壓薛王氏一頭,這會子一時半會轉不過彎來,還當薛王氏像在出嫁前一般任她揉搓,史老太太在旁邊卻瞧得明白,樂得看王家姊妹的戲。


    隻可惜女婿林海一直不肯吐口,坐實了寶玉和林丫頭的親事。瑚兒媳婦和璉兒媳婦也是不省心的,弄了那一堆教養嬤嬤來放在迎春身邊,她又怎好不給黛玉也配上幾個?


    一群老貨擠在屋子裏,黛玉身邊一群林家來的丫頭也都是牙尖齒利的,兩個玉兒一天到晚話兒說的都不多。


    幾家子女眷各有心思,賈家並王家卻在同一日接到了兩道截然不同的聖旨。


    王家的那道,是宣王二老爺王子騰進京,升任京營節度使。


    賈家的那道,則是給大爺賈瑚的。


    聖人有旨,賈瑚升劍南州同知,擇日啟程離京。


    劍南州正是此前民亂嘩生之地,便是正五品又如何?


    周婕晚飯都用的不多,偏王夫人房裏的金釧兒還跑到廚房點名加了幾樣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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