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為防盜章, 防盜比例50%,支持正版,多謝小仙女們  元瑾卻看了眼薛老太太, 方才薛家發生的事, 肯定讓老太太很不高興, 甚至說不定,定國公老夫人都對薛家低看了幾分。古來兄弟鬩牆是最被忌諱的, 更何況是薛雲濤這種先排除自己人的做法, 簡直就是冷血無情。


    按齒序, 卻是衛家小姐最為年長,她先站起來說。


    元珠小聲問她:“四姐,我倒是好奇了,這衛家小姐家世不差,為何也來應選?”


    元瑾就輕聲說:“有多不差?”


    衛家家世的確在薛家之上很多, 但這位衛家小姐的父親陝西布政使, 卻是再過幾年就要致仕了。但他們家的男丁,大的沒什麽才氣, 小的衛衡倒是天資聰慧, 十六歲就中了舉,可惜還沒有踏入官場。他家眼見強盛, 實則青黃不接。


    這便是普通官家和勳爵世家的區別了, 勳爵人家的子孫不管有沒有出息, 爵位卻是世襲的, 隻要不出現敗家子, 家族一直繁盛是沒有問題的。普通官家,倘若子孫不好好讀書,舉業不成,這家業說沒也就沒了。


    衛衡也來應選,不也正是說明問題了嗎。他是中了舉不假,但能保證一定中進士嗎?這讀書人寒窗二十年,有幾個中進士的?這也是為何薛雲海等人積極應選的原因。有這樣通往富貴尊貴的捷徑可走,誰會不眼紅。


    衛家小姐說完後,老夫人含笑點頭,問了句:“你家祖母近日身子可還好?”


    衛家小姐笑著道:“多謝老夫人記掛,祖母身子尚好,還說想等您有空來拜見您呢!”


    “自家人,用得著什麽拜見!“老夫人笑著讓她坐下了。


    元瑾分明地看見,薛老太太的臉色更不好看一些。但很快她就笑了起來:“說來,我也很久沒見過她了。當初那事鬧得這麽大,咱們幾家都生疏了,卻是要找個時日喝茶敘敘舊了。”


    元瑾雖然對衛家不了解,但這半個月也是將定國公府的旁係都熟悉過了的。其實定國公府旁係中,後生最出眾的是衛家的幾位少爺,畢竟別的少年可沒有舉人的功名在身。不過老夫人並不中意衛家,似乎是因為當初衛家曾經與定國公府鬧得不愉快。


    現在看到老夫人主動與這位衛家小姐交談,那就是說關係有所緩和,甚至可能有了意向,這讓薛老太太怎能不緊張。


    其餘眾人又一一站起來自報了身家,老夫人皆是淡笑聽過。


    都聽過了之後,老太太才合上茶蓋,問了句:“方才有個叫薛聞玉的,是誰的兄弟?”


    元瑾靜了片刻,才從諸位娘子中站了出來。


    諸位娘子的目光頓時聚到她身上來。


    “老夫人安好,聞玉是我弟弟。”元瑾答道。


    老夫人誇了一句:“令弟天縱之才,隻是可惜……神智似乎有些不足。”


    元瑾自然也料到了如此,即便是老夫人對聞玉的才智印象深刻,怕也會忌憚著聞玉的病。她說道:“能得老夫人一句誇獎,已是他的幸運了。”


    老夫人一笑:“你這女娃,倒是當真沉得住氣!”她的目光卻嚴肅了一些,“我可以給他機會試試,但我需要你同我保證,他的病能治好。若是你能保證,我便給他一個機會。那我現在問你,你可能保證?”


    元瑾豈會在這個時候表現出絲毫猶豫,立刻就應道:“老夫人盡可放心,我能保證。”


    旁的娘子頓時竊竊私語起來,這應該就是已經敲定一個人選了。那衛家娘子見她的弟弟入選,更是輕哼了一聲,方才兩人那就算是結下梁子了。她自然早知道自己胞弟衛衡也入選了,畢竟衛衡可有個舉人的功名,卻要再和這種庶房出來的一起爭,當真是讓人不服氣。


    薛家其他幾個娘子也臉色不對。這薛聞玉不是個傻子嗎,怎的會有什麽天縱之資……


    老夫人才笑著點頭:“那好!隻是你弟弟底子還弱,怕是沒怎麽進學,回去告訴你父親,要找個得力的先生好生教導。”


    元瑾應了下來,再複坐下。


    老夫人又道:“其餘諸家有入選的,我會派人將名牌送到府上來。不必擔憂。”


    等初選過了,老夫人才讓別家的娘子各自散去吃茶或是先回府了,因薛老太太還要陪老夫人說話,所以薛家的女眷還留在別院中。老夫人又著意問了下薛元珍、薛元珊的年歲性情。


    薛老太太跟老夫人說起崇善寺封寺的事:“……方才走至寺廟門口,卻是看到不許旁人進入。不知何人到此禮佛,竟將皇寺都封了。”


    老夫人叫丫頭切了些王過酥梨上來,將梨分給了姑娘們各自一盤,才說:“這整個山西行省,除了那位回來,誰還敢封皇寺?”


    薛老太太有一絲驚訝:“你是說……靖王殿下回山西了?”


    元瑾聽到這個名字,從啃梨中抬起頭來。


    “昨日才回來的,回來那日百官跪迎,好大的陣仗。”老夫人道,“雖說靖王的封地隻是大同,但整個山西,乃至陝西、山東半島,誰不以他為馬是瞻?國公爺也不敢懈怠半分,也去迎了的。”


    薛老太太聽到這裏有些感慨:“原是這樣,那今日豈不是不能上香了?”


    “卻也能的,說下午就能進去了,殿下似乎要啟程去大同府。”


    元瑾垂下了眼睫。


    靖王朱槙,這個強大到無可匹敵的藩王。就算她當年還是丹陽縣主的時候,也不能奈何他。


    更何況她現在隻是個不起眼的普通官家的小娘子。


    老夫人說完之後,笑著問元珍她們,“這梨子可甜?”元珍等人自然是說清甜爽脆。老夫人便叫丫頭多揀了幾個梨,帶她們去隔間吃,她似乎要同薛老太太單獨說什麽話。


    幾個娘子被帶到次間之後,丫頭們就退了出去等著。


    薛元鈺吃了幾口梨,卻是百無聊賴:“說是來上香,卻隻能悶在這裏,都要悶死個人了!”


    “好生坐著吧,晌午吃了齋飯就能走了。”薛元珍勸了她一句。


    薛元鈺看了薛元瑾一眼:“不過你家傻子弟弟是怎麽入選的?”


    薛元瑾淡淡地道:“五妹要是再說聞玉是傻子,我便隻好去告訴教針線的嬤嬤,說你每次繡工都是你丫頭代你做的。”


    薛元鈺被元瑾威脅,便哼了一聲,不再理會元瑾了。


    但她就是個坐不住的性子,眼珠滴溜溜轉,提著裙子悄悄走到了屏風旁邊,佯裝是看那盆高幾上擺著的文竹,實則是在偷聽裏頭說話。這隔間隻用了木雕的屏風隔開,說話隱隱是聽得見的。


    薛元珊看到這裏有些生氣,這妹妹怎的如此行事如此莽撞!她正想出言嗬斥她。沒想薛元鈺聽了幾句臉色不對,向薛元珊招了招手,小聲說:“你也快來聽聽!”


    薛元珊沉著臉幾步走到妹妹身邊,正想揪她耳朵過來。卻被妹妹按在屏風上:“你聽裏麵在說什麽!”


    元珠看到這裏自然也好奇,拉了元瑾一把:“四姐,我們也去聽聽看吧!”不等元瑾拒絕,拉著她就靠到了屏風旁。


    薛元珍平日自持身份,是絕不會幹偷聽這種事的,無奈實在是好奇,薛元鈺究竟聽到了什麽,怎會有如此反應?她也跟著走到了屏風邊。


    裏頭正好隱隱傳來了定國公老夫人的聲音:“……你家元珍倒是不錯,既是嫡房的,性格也溫婉,知書達理。就是家世不如衛家小姐。”


    薛老太太的聲音卻似乎帶著一絲喜氣:“元珍是個溫婉可人的,我平日也甚是喜歡。隻是她的身份還不夠,其他幾個娘子怕就更沒有資格了。”


    “自然的,畢竟那也是魏永侯爺選妻。”老夫人說,“當初魏永侯爺可是能娶丹陽縣主的人。若不是他一直抗拒不娶,哪裏會拖到現在。我與顧老夫人是最好不過的交情,她已經同我說好了,我這定國公府小姐若是選了出來,她也滿意,便同我們定下這門親事。畢竟哪位娘子要是成了這定國公府小姐,這門第自然也就夠了。”


    薛老太太聽到這裏說:“若是定國公府嫡親的小姐,自然算得上是和魏永侯爺門當戶對了!隻是魏永侯府既然這樣的權勢和家世,為何不在京城找?”


    老夫人就笑:“自丹陽縣主死後,京城中能配得上他的姑娘們,都不敢嫁他了。門第差一些的,顧老夫人又看不上。所以顧老夫人才發愁呢,眼見著魏永侯爺虛歲二十二了,才準備逼著要他娶一個。這樣的好事,若是哪個女子撿了便宜,便是保了這輩子的榮華富貴了!你們家的娘子們可要抓緊些了。”


    這邊偷聽的幾個娘子,已經完全被兩位老太太說的話給震驚了。


    定國公府老夫人,竟然在和薛老太太討論這個!


    日後的定國公府小姐,竟然是要和魏永侯爺定親的!


    坐回來喝茶的時候,薛元鈺看了一圈大家的表情,小聲地說:“你們都知道魏永侯爺是誰吧?”


    薛元珠卻很茫然:“他是誰?”


    薛元珊見元珠年紀小,就跟薛元珠講:“魏永侯爺不僅是京城數一數二的勳貴家族,還長得相貌俊美。當初本來是要指親給丹陽縣主的——這丹陽縣主你總是知道的吧?”


    薛元珠立刻點頭:“知道!她誰會不知道。”


    薛元珊就繼續說:“拒傳聞,因為他拒不娶這位縣主大人,被太後罰貶官山西。他如何忍得下這口氣,就同靖王殿下等人一起聯合清君側,最後將蕭太後囚禁毒殺了。”


    薛元珠嚇了一跳:“這樣嚇人,難道以後誰選上了定國公府小姐,就要嫁給這樣的人不成?”


    “有什麽好嚇人的。”薛元珊卻說,“這樣的權勢富貴,又有京城第一美男子的名號。我看隻有別的姑娘對他趨之若鶩的!就是咱們誰想嫁,還要被選成了定國公府小姐才行呢。”


    說到這裏,她不由得看了薛元珍一眼,剛才老夫人可是提了她的名字的。她現在似乎仍然在恍惚狀態,握著茶杯的手緊緊的。


    “難道不嚇人嗎,”薛元珠卻對這個魏永侯爺不屑一顧,拉了拉元瑾,“四姐,你說這魏永侯爺怎麽樣?”


    曾經的丹陽縣主,現在的薛四娘子薛元瑾剛在一旁,表情淡淡地聽完了薛元珊講整個故事,說道:“……的確嚇人。”


    當初人家為了不娶她,都差點殺她全家了,她還能怎麽說?


    沒想到現在陰差陽錯,她還要跟顧珩扯上關係。


    她表麵平靜,實在放在桌下的手都已經捏緊了拳頭。造化弄人!


    元瑾在旁聽得有些生無可戀。


    顧珩那表妹,分明就是自己聽戲的時候不小心摔下樓去的。同她有什麽關係!


    她有這麽無聊嗎!


    她一點都不想再聽下去了,幸好過了齋飯到下午,寺廟派了個知客師父過來傳話,說已經可以進去了。


    “想來靖王是已經離開了。”老夫人想進崇善寺上個香,叫了薛老太太陪同。


    薛老太太也正想去上個香,求保此事平安順利,便帶了幾個孫女一起從偏門進去。


    崇善寺內的確十分宏大。殿堂樓閣、亭台廊廡數近千間,中線上有六大主殿,其中大悲殿中的千眼千手觀音最為宏大,高有三丈,金箔覆身,金光熠熠。按照佛經的解釋,千手千眼是觀音的“六種變相”之一,能洞察人間一切禍福。這裏求來的簽,據說也是太原府當中最為靈驗的。


    薛老太太先跪在了蒲團上,來都來了,便讓諸位孫女都求個簽卜吉凶。


    知客師父們便將簽筒遞到了幾位娘子手中。


    元瑾接過了簽筒,跟著眾人跪下閉上了眼睛,她雖然不信佛,倒也不妨礙求個簽。


    簽筒搖動,一支簽落在了地上。


    她放下簽筒撿來一看,隻見偈語寫的是:夢中得寶醒來無,自謂南山隻是鋤。天命本該隨天意,造化愚弄不可休。


    幾位娘子的簽都已出來,元珍、元珊都得了好簽,非常高興。唯獨元鈺得了個下簽,她便有些不高興了。元珠根本沒有扔出簽來,不過她人小,也沒人注意她。她倒是一把搶了元瑾的簽看,左翻右翻地有些好奇:“咦,四姐。你這簽卻是別致了,人家的簽都說些富貴姻緣的話,你這簽倒是雲裏霧裏的,叫人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薛老太太聽了,也走來拿了元瑾的簽看,輕輕咦了一聲,遞給旁一位解簽的和尚:“敢問師父,這句是什麽意思?”


    和尚穿著件舊的紅色袈裟,長得極瘦,其貌不揚。唯一雙眼睛透出一種隱然出世的寧靜。他合十手念了聲佛號,接過簽一看,含笑道:“這位娘子怕是富貴命了。”


    旁薛元鈺就笑了一聲:“師父你可不要看錯了,她哪裏是什麽富貴命,窮命還差不多!”


    定國公老夫人在旁笑著不說話,薛老太太便瞪了薛元鈺一眼,這孫女當真嘴上沒個把門的!


    這和尚笑道:“命數本是不重要的,娘子身帶紫氣,命格與紫微星相交,便是極貴了。”和尚一說完,其餘幾位皆心裏不舒服,叫這庶房被說成命格尊貴,那把她們這些嫡出的放在哪裏!


    還扯到什麽紫微星,難不成是想說薛元瑾還有娘娘命?她一個庶房的,爹的官芝麻大點,能做個舉人夫人已經不錯了!


    元瑾卻表情難測。


    紫微星,星鬥之主,帝王之星宿。


    說她與紫微星命格相交,難不成是因為養大朱詢的緣故?他如今可是太子,成為帝王也是名正言順的事。


    倒是這時,又走進來一個穿袈裟的老僧人,先對幾位香客合十,才對那解簽師父說:“你怎的又在此處躲懶!晨起便沒掃後院,如今住持生氣了。快去吧,不要在這裏解簽了!”


    那和尚聽到住持生氣了,才匆匆地便告辭離開。


    老僧人便對她們道:“幾位莫要見怪,他本隻是管後院灑掃,不該在這裏解簽的,若是說了些有的沒的,還請你們擔待。”


    薛元珊才笑了笑:“原是個掃地僧,倒是弄得我們誤會了!四妹妹可千萬別把元鈺方才的話往心裏去。”


    薛元珊明勸暗諷,不過是讓她別癡心妄想個什麽富貴命罷了。


    元瑾怎麽可能在意這個,二房的兩個都隻會在嘴上討個便宜,不足為懼。她們還沒有人家薛元珍段位高,對底下這些不如她的小姐妹,薛元珍是理也懶得理會的。元瑾也是笑:“元鈺妹妹向來如此,想必也是因還小,二伯母尚沒怎麽教導,倒也不礙事!”


    元珊聽著臉色就不好看了,這不是拐著彎地說她妹妹沒教養麽!


    她發覺這四妹越發的伶牙俐齒,竟討不到她半句好了,便也哼了不再說話了。


    薛老太太在一旁看著,臉色冷了好幾次。得虧定國公老夫人沒說什麽,她才按捺著沒有發作。


    求了簽之後,因老夫人還要和薛老太太一起去聽一位高僧講《楞嚴經》,但是姑娘們如何坐得住,聽枯燥乏味的講經。薛老太太便讓幾個姑娘由婆子陪著,先去各大主殿一一上香,最後回到別院坐馬車回去。


    隻有元瑾身邊沒有嬤嬤跟著伺候,她來的時候隻跟了個丫頭柳兒,卻也被元瑾留在了別院照看聞玉。她便和元珠一起,去大雄寶殿上香。


    路上的時候,元珠的嬤嬤說起了崇善寺的趣事:“……若說這寺廟裏真正有趣的,還是正德年間所築的那口大鍾,聽說高約丈餘,平日裏敲起鍾來,半個城都能聽到呢!”


    元珠一聽到這裏,便想去看個稀奇。“去上香有什麽意思,我們去看這口鍾吧,我還沒見過這麽大的鍾呢!”


    她的嬤嬤有些為難:“五娘子,咱們還是上了香回去吧,那鍾樓還是有些遠的,這天色也不晚了!”


    元珠又來拉元瑾:“四姐,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元瑾正被方才求簽的事所煩擾,根本沒有去看鍾的心情,隻想著趕緊回去了。“鍾樓偏遠,你走一半就會吵腿累的。”元瑾對元珠這種小孩非常了解。


    元珠卻不甘心,淘氣地道:“我是一定要去看看的!你們不去就在這裏等我吧!”


    她怕嬤嬤抓她,跑得極快,這一路上回廊又多,竟幾步就不見了人影。


    她的嬤嬤怕弄丟了她,連喊著五娘子追了上去。


    元瑾一歎,跟著個小孩就是一驚一乍的!隻能也跟了上去。


    隻是轉過幾個回廊的功夫,那兩人卻不見了。


    元瑾站在廡廊的岔口上,一目望去,盡是重巒疊嶂的屋簷。竟不知道她們走到哪裏去了。屋簷下是各種神佛的雕刻,彩繪勾麵,一百零八羅漢或是喜或是嗔,或是極惡相或是極怒相,叫她有些眩暈,往後微退了一步。


    “小施主可是找不到人了?”背後突然傳來個聲音。元瑾一驚,回頭看去。


    原是剛才殿中那個穿褐紅舊袈裟,長得極瘦的和尚。他正麵露微笑看著她。


    “師父可見那兩人去了何處?”元瑾也合十了手問他。


    “小施主若找人,往那邊便能找到了。”那和尚給她指了條廡廊。


    元瑾便謝了他,往他指的方向過去了。又隱約地聽到他似乎在背後念了句佛號,隻是她回頭看時,卻已經不見了那和尚的蹤影。


    她順著和尚指的廡廊往前走,卻也根本沒找到元珠和她的嬤嬤。


    此時的確也不早了,陽光斜斜地照過回廊的廊柱,投到地上大片大片的光影,朱紅的牆壁,廡廊下精美的木雕,都因此暈出黃昏淡淡的金色,朦朧得好像在畫中。


    遠處蒼山平寂,倦鳥歸巢,沉厚的鍾鼓長響。


    元瑾卻無心欣賞這般景色,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四周都是廟宇長廊,她胡亂地走著,卻一直都在回廊裏繞來繞去,不見著有人的身影。元瑾有些著急了,畢竟天快黑了,而她又是獨身一人。她想循著原路走回去,但是轉了幾圈,卻連來路都不知道在哪兒了。


    誰知她走到轉角處時,竟一下子撞到了個人!似乎撞到了來人抱著的什麽硬物,元瑾的額頭被撞得生疼!


    元瑾被撞得退了兩步,又痛又急,一時竟忘了自己現在的身份,張口就斥道:“你是何人,走路不長眼睛嗎!”


    撞著元瑾的是個男子,他方才抱了很多書,被元瑾撞得掉了一地。


    男子抬起頭。他長得濃眉如劍,鼻梁高挺,大約是二十七八的年紀。聽到元瑾的話,他笑了笑問道:“難道不是你撞得我嗎?”


    “分明是你抱的書撞到了我!”元瑾見他還不承認,捂著額頭說,“你抱著這麽多東西走在路也不小心,書角太鋒利,撞著了我的額頭還抵賴!”


    元瑾其實是被撞痛得狠了,將做縣主的派頭拿了出來。她打量了一下此人,他穿著件普通的右衽青棉布袍,沒有佩戴任何飾物,身量結實修長,個子倒是挺高的,她隻到他的胸口高。他麵含笑意,眼神卻平靜幽深。


    他既然衣著樸素,也無人跟隨。應當是居住在寺廟中的普通居士吧。


    “你這小姑娘年歲不大,倒是氣勢洶洶的。”他似乎也不在意,把他的書撿起來,說:“你趕緊走吧,天色不早了。”


    說罷就準備要走了。


    元瑾見他要走,便抓住了他的衣袖:“你站住!撞了人便想走嗎?”


    男子看了一眼她揪著自己衣袖的手,嘴角一扯,似乎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那你想如何?”


    畢竟是要問人家問題,元瑾聲音含糊了一些,“我本來想去大雄寶殿的,在這裏沒找到路……你可知道怎麽走?”


    原來是迷路了,不知道怎麽走,還敢如此氣焰囂張。


    男子還是抬手給她指了方向:“從這裏過去,再走一條甬道便是了。”


    “這次便算了……你下次走路得小心,莫撞著旁人了!”元瑾說,男子笑著應好。


    元瑾便朝著他指的方向走過去了,還一邊在揉仍有餘痛的額頭。


    不過是個半大少女,膽子倒是不小,竟還想教訓他。


    男子麵帶笑容,看著少女消失不見後才回過頭。


    他的身前悄無聲息地跪下了兩個人,恭敬地道:“殿下。”


    “嗯。”朱槙往前走去,淡淡地問,“怎麽會讓人闖入。”


    “殿下恕罪,屬下一時疏忽。”跪著的人說,“本想將之射殺的……”


    靖王殿下每年都會來崇善寺禮佛,是為了給將他養育大的孝定太後祈福。本想上午就啟程去大同的,不過臨時有事留下了,既已解封了崇善寺,殿下便沒再叫封起來,所以才造成了防衛疏忽。


    “一個小姑娘罷了,倒也不至於下這樣的狠手。”朱槙淡淡地說。即便那小姑娘是無意闖入他的住處,他的隨身護衛也差點在剛才發生衝撞時射殺了她。為了保障他的安全,這幾乎是種必要的控製措施。


    不過是他暗中做了手勢,阻止了下屬動手,饒了那小姑娘一命。她偏還揪著他不依不饒,殊不知若不是他阻止,她早就死了。


    朱槙徑直向殿內走了進去,道:“將大同堪輿圖給我拿來吧。”


    兩人應喏,先退下領罰去了。


    但又能有什麽辦法,蕭靈珊雖然普通,但這丹陽縣主蕭元瑾的身份可不一般。她父親是名震邊關的西北候,姑母是當今攝政太後,她自小就由太後養大,身份貴重,就連皇帝也不會輕易得罪她,隻能勸徐貴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算了。


    徐貴妃離開後,元瑾帶著侄女回了慈寧宮。


    西次間裏燃著奇楠熏香,元瑾靠著寶藍潞稠迎枕喝熱湯,她心裏正是生氣,便瞧也不瞧薛靈珊。


    靈珊則跪在地上,低垂著頭小聲地哭。


    元瑾沒有理會她,而是放下了湯盅,示意宮婢把太後要看的折子拿來。


    宮婢們半跪在地上,用黑漆托盤盛放著奏折,等縣主替太後將重要的折子挑出來。


    元瑾分好了折子,才問靈珊:“這次的事,你可知錯了。”


    “靈珊何錯之有!”她說話仍然帶著哭腔,“若不是她挑撥再先,靈珊也不會和她們起爭執。分明就是她們的不對!”


    元瑾聽到這裏更氣,她怎的這般倔強,她語氣一冷:“這便是你打人的理由嗎!”


    靈珊被元瑾如此一喝,氣焰頓時小了不小。


    元瑾歎了口氣,繼續道:“我當著外人的麵,自然要護著你。但即便你和她有口角之爭,也不能因平白動手,傷了人家的臉!今日是徐貴妃的妹妹,倘若哪天是個郡主公主的,我怎麽給你兜得住?”


    元瑾當真是生氣,她這邊正和進宮的國公府小姐賞花呢,聽到這樁事心急如焚,匆忙地趕過去。就看到人家徐貴妃的妹妹坐在地上大哭,額頭上裂了寸長的大口。


    砸得真是狠,若是再用些力,怕就不是破相,而是毀容了。


    她當時看到都驚訝了,靈珊怎麽下如此狠手。


    “但她實在刁鑽刻薄,說姑姑是別人不要的,還比不得小門戶的女子。我聽了氣不過……”靈珊仍然覺得委屈,聲音卻小了很多。“姑姑這般的好,長相貌美身份尊貴,喜歡姑姑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她們憑什麽這麽說您!”


    聽到靈珊複述這些話,元瑾也是有些無言。


    原來還是怪她那樁親事。


    她自小就有個婚約,是母親在她三歲那年定下的,定的是魏永侯世子爺顧珩。母親雖然去世了,這門親事卻一直存在。


    後來這位世子長大不僅俊朗出眾,還跟著祖父在戰場立下赫赫戰功,升為了都督僉事。太後見他如此上進,就準備將元瑾嫁給他。


    不想在太後提起時,那顧珩竟然當場拒絕,說自己早就心有所屬,要廢了這樁婚約。太後震怒,差點擼了顧珩的官位。而顧珩的家人則是誠惶誠恐,進宮給她請罪,讓她不要生氣,他們定讓顧珩回心轉意。


    結果宮內外就開始紛紛傳聞,她非顧珩不嫁,用盡手段逼人家娶自己不可。


    再後來元瑾聽說,這顧珩是因在山西看上了一個小門戶的女子,為了她一直不娶,不惜得罪權勢滔天的西北候家和攝政太後。這事越傳越遠,甚至有戲班子將這事改成了戲文,她自然是那個棒打鴛鴦的惡毒女子。


    太後一怒之下,罰了顧珩去邊疆守城門。但這件事已經讓她成了滿京城的笑柄,再怎麽說也沒用了。


    元瑾想起這件事也很無奈,畢竟靈珊是想護著她的,隻能教育了靈珊一通,讓她含淚認了錯,才叫宮婢帶她下去休息。


    西次間的人都退了下去,元瑾的貼身宮婢珍珠看著縣主燭火下玉白的容顏,略薄的唇瓣,低垂的長睫微微地動。隻是臉上略帶疲態,卻也有些心疼。


    縣主這般貌美,倘若那魏永侯爺看過,必不會再反對,定會心甘情願地迎娶縣主過門。


    珍珠道:“縣主的風寒還沒完全好,又為了靈珊小姐的事煩心,還是喝了藥早些睡了吧。”


    元瑾卻搖頭說:“今日靖王回宮。姑母怕是有的忙,我得為她看著些。”


    她的姑母,也就是當今太後,二十三歲被封為皇後,在先帝駕崩後收養了當今皇上,繼承了皇位。但皇上慵懦無能,故仍是姑母主持朝政。


    但朝中禮部尚書、戶部侍郎等人一直主張太後還權與皇上。且皇帝非太後親生,早就蠢蠢欲動想要奪回攝政大權,他不足為懼,真正可怕的其實是他的親弟弟,西北靖王。


    靖王是個極有才華和能力的人,所在的封地兵力強大,幾乎可以匹敵整個北直隸。此人一直在西北按兵不動,隻博個儒雅溫和的名聲。如此強橫的藩王,又是皇上的同胞弟弟,惹得姑母大為忌憚。


    元瑾曾安排過錦衣衛臥底此人身邊,但還沒等接近他,就被人暗中無聲抹去。靖王表麵溫和,背地裏做的事情卻又毫不留情。這是能成大事的人。


    他時常讓元瑾深刻體會到,聰明與智謀還是有很大差距的。


    珍珠看她勞累,有些不忍心。不論縣主如何聰慧,始終隻是個十七歲的少女罷了。


    縣主不僅是是西北候家的縣主,還是她外家,保定傅氏的指望。家族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指望靠著縣主飛黃騰達,這些人也都不是省油的燈。她身份尊貴,在外界看來是高不可攀。實際內憂外患危機不少。


    珍珠替她披了件外衣等著。外頭傳來了請安的聲音,是三皇子朱詢來了。


    一個高大的青年走進來。他一身玄色長袍,長相英俊,有種龍章鳳姿之感。


    “姑姑。”他先給元瑾行了禮,聲音低沉。


    朱詢的生母原是個位分極低的才人,在他出生後不久就撒手人寰了。是元瑾見他可憐,將他從偏宮中帶了出來,自八歲起一直跟在她身邊。


    元瑾笑了笑:“都這個時候,你怎麽過來了。”


    “聽到了靈珊的事,所以過來看看您。”朱詢看到藥碗未空,便眉頭微皺,“您怎的藥也不喝完?”


    他將藥碗端了起來,勺子遞到了她的嘴邊,元瑾卻別過頭避開了。


    朱詢笑容一僵,元瑾才頓了頓說:“你如今身份不同了,不能像以前那般行事。”


    朱詢便隻能笑笑,放下碗說:“靈珊雖然蠻橫,做事卻不無道理。誰敢對您不敬,必得讓她好看才行。不過此事的源頭終歸是顧珩,是他背信棄義,姑姑難道就此放過他不成?”


    元瑾雖然不在乎這樁婚事,但也不代表別人可以如此侮辱她。


    她淡淡地道:“姑母罰他去大同做參將,大同是父親的任地,到時候自然會有人教訓他,與我無關。”


    朱詢微微一笑:“還是姑姑思量更遠。”


    他看著她的側臉,朦朧的光暈照在她雪白的臉上,清冷而妖異,竟隱隱有層如玉光輝,那真是極美極美的。


    他不由看了一會兒,才輕輕地說:“不過姑姑不必愁心此事,是他配不上您。”


    元瑾轉過頭,才發現他竟然一直看著自己,目光一時極深。直到她看他,他才別過頭。


    元瑾才道:“不說這些了,你去給我拿書過來吧。”


    反正是人家不願意娶她,她還能怎麽樣,她又不能殺了她。


    朱詢將放在旁邊的茶遞給元瑾。“姑姑先喝口茶吧,我去給您找。”


    等到他拿著書過來,元瑾已經靠著迎枕睡著了,他站在旁邊,靜默地看著她的臉。又伸出手,將元瑾臉側的亂發理好。


    姑姑這樣容貌的女子,本應該被人保護疼愛,而不是適合這些腥風血雨,爾虞我詐。她倘若不是縣主,不是如今尊貴的身份,怕是會淪為某些權貴的禁-臠。自然,若是她聽到這樣的話,肯定會將說這種話的人亂棍打死。


    正是因為如此,她才又讓人敬畏。


    宮婢進來的時候,看到他在,立刻就要請安,朱詢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輕聲道:“不必”。


    隨後他跨出了宮門,侍衛正等著他。


    他披上了鶴氅,與麵對元瑾的時候不一樣。此刻他麵無表情,透出幾分冷意。


    “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了。”侍衛低聲說。


    “知道了。”朱詢淡淡道,“我在縣主的茶中放入了安神藥,一時半會兒不會醒。記得派人守在慈寧宮外,定要護住她。”


    姑姑可不是個簡單的人,她對太後來說有多重要,大家心裏都有數。她如果在,這件事會非常棘手。


    而且他也怕她會因此受傷,畢竟她已經無力改變局麵了。


    侍衛有些猶豫:“殿下既疼惜縣主,何不告訴她此事。以縣主的身份,隻會成為咱們的助力。”


    “告訴她?她對太後極為忠心。發生了以後還能慢慢接受,若是知道了,隻能等她和你魚死網破了。”朱詢語氣冷淡,“太後對我極為戒備,議儲一事提也不提。若不是如此,恐怕我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入主東宮了。”


    隻能暫時對不起姑姑了。但隻要他登大寶,一切……便都由他的心意了。


    ***


    朱詢走了之後,元瑾睡了很久才醒。


    屋內燭火跳動。四周格外寂靜。元瑾揉了揉眉心,竟沒察覺自己睡了這麽久。


    門簾一挑,珍珠同伺候太後的太監劉治進來了。


    劉治行了禮說:“縣主,您醒了。”


    元瑾洗了把臉,這才徹底清醒,看了看周圍:“”姑母可回來了?怎麽這宮中如何安靜。”


    劉治低聲說,“太後仍在乾清宮和皇上商議政事……但方才傳來消息,說靖王進入午門後,徑直帶著人朝著乾清宮去了,奴婢覺得似乎有蹊蹺。”


    元瑾皺了皺眉。太後怎麽會與皇帝商議到這個時辰,又怎會讓靖王闖入?


    此事定有古怪!


    “你隨時注意乾清宮,有異動就來告訴我。”元瑾吩咐了劉治。她這心中難免忐忑起來。


    她怎麽會睡了這麽久!


    元瑾麵色凝重,坐在了太師椅上等著。


    另一個宮女則給她端來一碗芝麻湯圓,湯是蜜棗、枸杞燉出來的,香甜可口,讓人非常有食欲。“縣主吃些罷,您方才睡著,連晚膳都沒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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