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酒靜靜看著田沼要。


    琴酒依然靜靜看著田沼要。


    琴酒還是靜靜看著田沼要。


    琴酒持續靜靜看著田沼要。


    田沼要在他眼裏就像個怎麽也看不夠的寶藏, 又好像齊天大聖終於進了蟠桃園, 他看得那叫一個仔細, 那叫一個精神抖擻, 完全忘了自己不久前還癱在沙發上, 和睡到地老天荒隻差個枕頭的距離。


    別誤會, 他並不是單身太久突然對著年紀比自己小了兩輪的孩子一見鍾情,他隻是好奇,鬼白天也能出來嗎?


    是的, 田沼要是鬼,他已經死了。


    與妖怪們相處的那三年可不是隻有美食和安穩的生活,也有許多在琴酒看來小兒科, 卻有著極高的危險係數的妖怪之間的爭鬥, 他甚至被酒吞童子帶著到鬼族參觀了好幾天,雖然最後以大天狗聯合玉藻前與酒茨兄弟組打得天崩地裂告終,但過程還是挺愉悅的。


    也就是在那時, 琴酒開始不停地見鬼,名副其實的見鬼。


    幽靈、冤魂、厲鬼、地縛靈……


    各種各樣,數不勝數。


    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心無芥蒂地接受自己已經死亡的事實, 更不是每個人都能了無牽掛地離開人世。對於很多鬼魂而言,這個算不上美好的世界有太多無法被生死隔斷的人、事、物, 他們不願意放手,所以被執念禁錮著難以離去, 隻好日複一日徘徊在自己死亡或者執念牽係的地方, 等候有人給予他們解脫。


    平安時代六百年前的日本, 鬼和人的比例是差不多的。隻不過當時尚未出現所謂的陰陽師,有見鬼能力的人不多,加上妖怪橫行,這才沒怎麽引起別人注意。


    琴酒卻真切地見了不少,綠津渡還接待過幾個愛講故事的女鬼,她們的故事後來都成了書翁的素材,還拿來騙過一些心性單純的妖怪。


    然而田沼要,是他見過的鬼魂中最特別的一個,因為他竟然能夠在白天,還是陽氣最重的中午現身。


    鬼屬陰世,而有太陽照耀的白晝屬於陽世,即便是陰天,即便在光線暗沉的地方,按理說鬼魂也是不能出現的,除非它的修為高到可以無視陰陽秩序的程度。可田沼要怎麽看都是個新死的鬼,哪兒來那麽強大的力量?這便是古怪之處。


    認出他是鬼之後,琴酒沒有立刻告訴他,也沒有碰他。這是因為琴酒發現他好像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擔心貿然說實話會刺激到他,萬一直接散魂或者變成厲鬼就糟糕了。


    類似的例子琴酒之前聽書翁講了不少,造成多嚴重後果的都有。他身上背的麻煩夠多了,他不想再莫名其妙又給自己找事兒。


    不過,這種事其實也瞞不了多久,等田沼要發現別人看不到他、他無法在陽光下行動時,他就會明白自己的處境。屆時如果他接受不了事實,那麽散魂也好,變成厲鬼也罷,就都跟琴酒沒關係了。


    盯著田沼要看了半晌,確認他不會忽然變異,琴酒意興闌珊地收回目光,打開手機短信。短信欄上方顯示著一條未讀消息,一打開便自動跳了出來,幾行沒什麽人情味的,一看就知道不是97號操作的任務內容齊刷刷排滿屏幕。


    任務名稱:拯救世界


    任務等級:星海版綜合任務


    任務要求:


    1.為鬼魂田沼要尋找一個合適的歸宿(無標準結局,請自由發揮)


    2.解決空艇及控製空艇的人。


    3.以最簡單的方式趕走或擊斃在地球上搗亂的外星人,並查出它們來到地球的原因。


    任務的介紹中規中矩,除去名稱略中二,其餘部分琴酒或多或少猜到了一點,也並不覺得擔心。他好歹算是經曆過大風大浪的人,女裝都穿過了,這世上還有什麽事能難得倒他?大不了再穿一次天神羽衣,拎著兩把劍衝上去硬杠,反正他的業務能力已經很熟練了。


    簡單定下今後的作戰方式,失去補眠雅興的琴酒打開電視,將音量降至最低,然後調到新聞頻道,看最近有沒有發生可能與外星人有關的事。


    不出意料,相關消息還真不少。


    平安時代的六百年前與現代時間流速不同,琴酒在那邊過了三年,現代卻隻過去三天。但這短短的三天裏,國內卻發生了很多堪稱驚天動地的大事。


    第一件,妖怪的存在被證實。


    約莫兩天前,很多人在米花町、友枝町、八原等地親眼目睹幾個妖怪打鬥的場景,有不怕死的還用手機錄了視頻。雖然像素渣,時間不長,不過經過專業人士的處理之後,可以從視頻中清晰看到那幾個外貌與人類相似,卻擁有徒手劈山裂石,吞河融金能力的恐怖生物。


    其中一個琴酒很眼熟,身材魁梧,銀發披肩,手裏無時無刻不在顛著鬼火球,和茨木童子的相似度高達百分之八十。至於另外兩個被他吊起來打的家夥,色厲內荏那個是河童,慫得一批的那個是山魈,都在書翁的《妖怪圖誌》上。


    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世界也因此沸騰,不到一天網絡討論度就破百億了。


    琴酒等人是昨天夜裏回到現代的,一回來就各自休息,今天一早又為組織的事忙活,以至於這麽大的事他們愣是沒人知道。若不是琴酒為了新任務找線索,他們的反射弧估計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轉過彎來。


    當然,第一件事火歸火,可畢竟是地球上的一種神秘生物被發現。而且在此之前,已經有專門研究該領域的學者教授做出突破性進展,這個視頻的意義更多是錦上添花。故而熱度雖高,倒也仍在可控範圍內。


    第二件事就沒那麽簡單了——有人證實了外星人存在,同樣是親眼所見。


    昨天中午,一座巨大的六邊形要塞毫無征兆地出現在東京灣上空。要塞的主人自稱是弗拉明戈星人,一度控製日本網絡和電視台,要求日本.政.府歸順於他,否則就炸毀日本。


    普通的攝像機、手機攝像頭拍不出要塞的樣子,新聞裏的圖片、錄影都是衛星拍攝的成果。從畫麵裏可以清晰看到要塞全貌,包括外部裝甲上噴塗的比陽光更耀眼的圖形文字。


    要塞的主人似乎並不介意世人知道他和要塞的存在,甚至巴不得別人了解得越多越好。所以從不驅逐前來參觀的遊客,也不拒絕衛星的監視拍攝。


    拋開要塞中曾經驚鴻一現的恐怖武器和要塞主人的態度不說,若是他願意放棄武力攻占日本,與政.府合作,說不定可以打造出世上絕無僅有獨一無二的,集旅遊聖地、外星人研究中心於一體的存在。


    如此一來,要塞主人既可傳播要塞攜帶的外星文化,又能與地球結盟,還能大把大把地賺錢,這不比勞心費神地打來打去有意思多了嗎?


    戰爭是一種宣泄和反抗的方式,而非解決問題的辦法。當然了,也有可能人家壓根兒看不上地球,也無所謂文化傳播,人家就想打一場彰顯自己的高超科技水平,那就另當別論。


    一邊是傳說傳聞傳奇裏屢見不鮮的妖怪真實出現,一邊是永遠在新聞媒體報導中占有一席之地的外星人。這兩件事同時在日本爆發,仿佛往火堆裏扔了罐煤氣,炸得驚天動地震耳欲聾,讓世界從上到下各個階層各個領域都呈鼎沸之勢。


    可以預見的是,國家每個機關現在應該都忙得腳打後腦勺,尤其是外交部,其他國家如雪花般飛來的外交函估計快把外交部淹沒了。


    電視屏幕上主持人心潮澎湃宛如演講般念著稿子,琴酒卻半個字也未聽進去,反而意味深長地看了自己的手機很久。


    地球前腳出這麽大的事,宇減基後腳就發布了與之相關的任務,總感覺他們對地球的關注高得非比尋常。而且97號的失聯也始終讓他覺得古怪。


    “宇減基,宇宙減刑基金會,本宇宙範圍內罪大惡極且誠心悔改之人申請星球刑罰減刑中介公益基金會……嗬,名字挺長。”


    琴酒不禁佩服起自己的記憶力來。宇減基的全稱97號隻在初見時說過一次,說得輕描淡寫雲淡風輕,就像到超市買菜時隨口念叨菜名一般。他原本並未將其放在心上,可此時回想起來,卻從死長的名字裏琢磨出了點深意。


    本宇宙範圍、中介、公益……這些詞十分耐人尋味。


    雙手枕在腦後靠著沙發靠背,琴酒的大腦飛快轉動,試圖從過往與97號乏善可陳的交流中扒拉出點線索。可惜他們的往來一直是始於任務,終於任務,97號還是個隱性.暴.力分子,壓根兒沒說過幾句有內涵的話。


    罷了,宇減基有何古怪,是否對地球有不可告人的目的,都和他這個前.犯.罪分子無關。他隻要完成任務,爭取減刑,盡量不讓自己被扔進坑就夠了。


    長吐一口氣,連帶著把滿心繁亂思緒吐出體外,琴酒坐正身體正打算繼續看新聞,轉個眼的功夫冷不防對上田沼要黝黑的眼,心髒因此不輕不重地抽了兩下。


    田沼要,一隻鬼,用深沉漆黑的眼瞳凝視著你,換了誰不被嚇得抽搐?要是坐在他麵前的是個膽小的家夥,興許速效救心丸還沒派上用場,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你醒了?”所幸琴酒膽大可包天,隻驚了一瞬便冷靜下來,跳過寒暄廢話的步驟,直截了當地問:“想起自己之前經曆什麽了嗎?”


    田沼要神色間仍有迷茫,相比昏倒前卻清醒了許多。他的眼起了一片茫茫大霧,空幽冷寂,荒蕪得猶如千年前的平安右京。聽到這個問題,他喉結動了動,艱難地發出低弱的聲音。


    “我……死了。”


    琴酒突然發現自己隻能沉默。


    “剛才……你知道我已經死了,是不是?所以你沒有碰我,因為你知道你摸不到我。”田沼要接著說,明明文不對題,卻莫名讓人提不起糾正的心思。他看了看自己周身的微光,再抬頭望向微光的來源——魔杖,苦笑一下,“如果沒有它,我連沙發都碰不了吧?”


    琴酒不語。


    生死,對於一個人生剛剛步入精彩階段的少年來說,的確是過分殘酷沉重的話題,奈何對此司空見慣的琴酒無法感同身受。他是個隻要活著便必須隨時做好死亡準備的罪犯,他沒有資格同情,也沒有立場惋惜。


    死亡簡單,於是顯得生存可貴,哪怕後者總比前者來得艱辛。


    “你有什麽……未了的心願,或者想去的地方嗎?”沒有繼續追問,琴酒換了個輕鬆點的問題,成全田沼要的顧左右而言他。


    他本是隨口一問,也沒想過田沼要會老實回答。不料田沼要聽到後,臉色忽的變得惶急慌張,忘記自己是個魂體一把抓住琴酒的手,卻抓了個空。


    是了,現在的他在魔杖的幫助下可以碰到死物,但人類,特別是琴酒這種手染鮮血的人陽氣和戾氣太重,魔杖為了保護他,是不會讓他接觸的。


    田沼要愣了很久才回過神來,眼神黯淡下去。坐回原位,他局促地揪著衣角,低頭說:“我有個朋友現在很危險,一個很可怕的妖怪正在追殺他。你能讓鬼魂接觸到陽世的東西,能不能……幫幫他?”


    “這就是你的執念?”琴酒並不驚訝,反倒認為這才是正確的套路。


    不是所有死去的人都能變成鬼魂的,支撐他們脆弱、不堪一擊的靈魂行走於危機重重世間的,是連死亡都無法磨滅的執念。換句話說,執念就是他們魂魄裏最後一點“生機”。


    田沼要不是厲鬼,不是怨魂,他的靈體幹淨純澈,說明他生前是個善良單純的孩子。這樣的人隻有可能是因為心願未了才化為鬼魂,完成了他的心願,他就能心甘情願地去轉世了。


    轉世,是一切鬼魂的最好歸宿。


    “我可以幫你,前提是你把知道的所有事都一五一十地告訴我。”第一條任務內容有了著落,琴酒精神一振,“你的朋友為什麽會惹上那個妖怪?”


    田沼要沒想到他真的會答應自己,頓時又高興又緊張,小心回憶著自己生前了解的那部分內容,輕聲道:“我的朋友叫夏目,夏目貴誌,和我上同一所中學。他跟我與其他人不太一樣,我們都能看到妖怪,但他看得比我清楚,力量也比我強,也因此,他認識了一位除妖師,叫名取周一。”


    “名取周一有個亦敵亦友的熟人,叫的場靜司,他也是除妖師,出身於古老的除妖師家族。的場家為了獲得更加強大的實力,曾經與一個恐怖的妖怪做過交易。隻是後來他們單方麵違約了,而且封印了那個妖怪,於是遭到了妖怪的報複,每代家主都會被奪走右眼,甚至……生命。”


    “現在呢?那個妖怪破封而出,你的朋友被殃及池魚了?”琴酒順著套路猜。


    “不。”出乎意料的,田沼要搖了搖頭,神色冷峻,“那妖怪沒有破封,找的場先生麻煩的是另一個妖怪,茨木童子。他說被封印的那隻妖怪是他的摯友酒吞童子,他要用夏目和的場家所有除妖師的血為祭品,打開封印,消除他摯友受到的恥辱。”


    酒吞童子和茨木童子這倆熟悉的名字一出,琴酒冷笑一聲:“不可能。你覺得人類除妖師封印得了酒吞?他是鬼族之王,在平安時代打陰陽師比打狗都輕鬆,除了安倍晴明他無法力敵,其他人有幾個算幾個,能在他手底下走過百招都算了不起了。茨木就更不用說,那家夥對酒吞謎之自信,智商也高,怎麽可能相信你們人類封印得了酒吞。更何況,如果他真的相信了,你覺得你的朋友和那兩個除妖師扛得到現在?”


    他的語氣格外熟稔,仿佛與酒茨二人相識已久,根本不懼他們的威名一般,聽得田沼要一愣一愣的:“那……那夏目他們不是……”


    “總之,酒吞不可能被那什麽什麽家族封印,茨木也不會欺淩弱小,這當中另有隱情。”琴酒打斷他的擔憂,轉頭看了電視一眼,上麵正報導著弗拉明戈武士從天而降,解決了幾個鬧事的外星人的新聞,眼睛一眯,“我還有點時間,就陪你去八原一趟,看看情況。”


    雖然知道茨木不會搞事,欺負幾個年齡還不到他零頭的小家夥。但如果這件事真的與他有關,那麽唯一有機會解決的人就是琴酒了。


    不管是論交情,還是論武力。


    田沼要聞言,先是欣喜地鬆了口氣,然後又好奇地問:“你是不是認識酒吞大人和茨木大人?”


    “是啊,我在平安時代的六百年前跟他們談笑風生。”琴酒漫不經心說著胡說八道一樣的大實話,在田沼要瞪大眼時,又隨口補充道,“我還管他們飯。”


    田沼要:“……”


    此題答案已超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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