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赤井秀一發了條短信, 告知他自己接下來的行動路線,琴酒衝田沼要“啪”地一打響指, 發動魔杖的空間傳送功能,二人……不, 一人一鬼旋即感覺一陣天旋地轉,不過兩三秒功夫, 便出現在了另一個地方。


    田沼要剛搬來不久的新家,八原,樹林。


    正午的陽光從茂密的枝葉縫隙間篩落, 稀稀疏疏如同金沙, 像不慎滴入水池的金色顏料般在地麵上泅開。


    微風在溫暖的空氣裏肆意湧動飛旋, 將塵土枯葉或卷起或拂落, 輕盈而又纏綿。


    走到樹林出口,舉目眺望,遠方有漫無邊際的田野, 有綠浪翻滾的草坪。藍天,白雲, 綠野,好一幅色彩鮮麗, 清新優美的鄉村風光。


    田沼要是鬼魂,雖然被開啟了自主防禦功能的魔杖護著, 可經曆空間波動劇烈的傳送時魂體仍是震顫不穩, 雙腳沾地後過了半分多種才勉強緩過神來。


    他抬頭不經意環顧四周, 發現自己已經回到八原, 不禁又是一通驚訝。


    琴酒脫下自己的外衣扔到田沼要頭上,遮擋對他來說過於炙烈的日光:“別驚訝了,告訴我,你最後一次見你朋友是在哪裏?”


    “……謝謝。”心情複雜地拽著那件薄薄的外衣,田沼要努力裹住自己的頭和手臂,輕聲回答道:“我最後一次見夏目就在這片林子裏,他身邊除了名取先生和貓咪先生……哦,就是守護他一個大妖,應該還有其他的妖怪同伴,可惜我看不到。”


    琴酒仔細分辨了許久,卻並沒有像以前一樣感受到妖氣,一丁點妖氣都沒有。要麽是這裏真的幹淨到沒有一隻妖怪,要麽就是妖氣被別的什麽東西封住了。


    他“嘖”了一聲,無意中想起自己隨身攜帶的三隻大妖,秉承著妖怪的事就交給妖怪去解決的想法,他拿出封印玉藻前的那張藍符,指尖在上方的符文處戳了戳——四舍五入相當於按門鈴了。


    “喂,還有氣兒嗎?”


    藍符抖了抖,在一片輕微的波紋中飄離琴酒掌心,玉藻前慵懶的聲音隨之響起:“活著呢,就是活得不太舒服,你有什麽事啊?”


    “幫個忙,找找附近妖氣匯聚之地。”琴酒道。


    “這種小事也找我?你自己不是也可以感知妖氣……咦?這兒不對勁。”


    玉藻前抱怨的咕噥迅速變成了好奇和不解,藍符一震,一抹紫色輕煙從中躍出,落在地上化為虛幻的身影。


    華美的十二單衣,集豔麗與詭奇於一身的狐顏麵具,以及一現身就像沒骨頭似的往琴酒肩上靠的舉動,毫無疑問,這道身影正是玉藻前。不過不是真身,而是虛影。


    “我還沒適應這個時代的規則,暫時隻能以這種形態來見你。”玉藻前說完,懶洋洋地趴到了琴酒身上,即使是虛影,也不影響他的纏人個性。


    “別廢話,說說這裏怎麽個不對勁法?”嫌棄地拿眼角斜他一眼,琴酒倒是很給麵子地沒推開。


    “這裏有結界,非常強力的結界,結界裏還有小晴明的氣息哦。”比了個誇張的放大手勢,玉藻前狐狸眼一眯,眼底閃動的光芒看不出是懷念還是狡黠,“沒想到,我還能在這裏感應到小晴明存在的痕跡……”


    “……不要突然變得矯情做作。”琴酒麵無表情地伸出一根手指戳開他的腦袋,“你就直說附近有沒有妖氣匯集之地?”


    玉藻前聞言,立刻笑眯眯地重新貼回去:“有啊,我這就帶你去。那邊的小家夥也要一起來嗎?”


    田沼要原本因為玉藻前的出現而微微出神,冷不防被他一喊,莫名的寒意和驚懼毫無預兆地湧上心頭。


    仿佛被天敵盯上的獵物。


    愣愣地看向玉藻前,他有點結巴地說:“是、是啊,麻煩你了。”


    “嗯,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玉藻前揪起一縷頭發繞在指間,有意無意地道:“但是你要想清楚哦,剛死的鬼魂不宜與大妖接觸,否則很可能會被妖氣衝散的。”


    又一次被人……不,被妖提醒自己已經死了的事實,田沼要神色黯淡,卻還是堅定地點頭:“我想清楚了,我要跟你們一起去。”


    玉藻前沒有回答,而是微笑著抬眼望向琴酒,見他點了頭,才攤開雙手做無奈狀:“好吧,那就跟我來。”


    於是,在他的帶路下,琴酒與田沼要走進樹林,穿過鮮有人至的草間小徑,來到樹林深處最陰暗之地。


    雜草叢生,枝繁葉茂,枯枝腐葉是天然的地毯,蟲蟻飛鳥是暗地裏窺視的眼睛。


    田沼要在八原住了那麽久,也是第一次走進密林深處,哪怕知道自己變成了在尋常人眼裏更加可怕的鬼魂,失去了身體,他也控製不住在靈魂中流竄的寒冷。


    他忍不住裹緊了琴酒給他的外衣。


    “小家夥,不要勉強,這裏的妖氣正在侵蝕你的魂體,太過逞強可是會魂飛魄散的。”玉藻前走在最前方,一直都沒有回頭,卻好像背後長了眼睛似的敏銳,田沼要剛露出些許異樣便被他發現了。


    “我沒事,謝謝你的關心,請繼續走吧。”田沼要感激他的好意,但不打算就此停下。既然他是因為夏目而化為鬼魂,那麽總要讓他看到一個確切的結果,了卻執念,他才能安心選擇之後要走的路。


    因為琴酒,玉藻前對人類還挺有好感的,被他這麽固執地拒絕也並未生氣,隻是不讚同地搖了搖頭。


    琴酒見狀,沒有多做勸解,果斷取下銀鏈戴到了田沼要手上:“把這個戴好。我會啟動它的擬態功能,讓你暫時擁有人類身體,不過持續時間不長。等你執念一了,就立刻去轉世吧。”


    “我會的。”田沼要欣喜地點頭。


    玉藻前一撇嘴,委屈巴巴地嘟囔道:“對個剛認識的小崽子都比對我好……”


    他剛抱怨一句,琴酒也還沒來得及就這一句抱怨稍微收拾收拾他,周圍冷風乍起,飛揚的塵土旋轉成一個風渦,將他們圍在其中。


    “當心。”玉藻前神色一凜,不假思索地化為輕煙回到符籙,“我現在的狀態幫不了你,你自己小心應對。”


    在他不放心地叮囑時,琴酒已經拔出了他的四十米長劍——加長版的驚鴻劍和飄渺劍。


    風渦的半徑足有三十餘米,而琴酒別出心裁地把他的劍延展到四十米長,一劍劈下,浩蕩擴張的劍氣輕描淡寫地將風渦裂開,直逼搞事之人。


    這把跟了他最長時間的武器,在水槍形態時每次攻擊恨不得不把天捅個窟窿不算完,總是讓他用得戰戰兢兢,生怕自己把地球打漏了。可在長劍形態時,它的攻擊卻和它的名字一樣,驚鴻過水,了無痕跡。


    這一劍揮出,無論是風還是煙塵都被消融得幹幹淨淨,還天地一片潔淨。與此同時,風渦外的罪魁禍首自然也因此被看個正著。


    那是個赤龍繞身的孩子。


    看到他的刹那,饒是以琴酒的淡定也不禁愣了一下:“一目連?”


    眼神狠厲的男孩本來已經手捏印訣,連身後的赤龍也做出了攻擊姿態,可聽到他熟悉的聲音,看清他的模樣時,男孩卻呆住了。


    淩厲的風聲在那一刻歸於平靜。


    “琴酒……大人?”男孩怔怔地望著琴酒,望著他一直在等待和尋找的麵孔,眸底浮起淡淡的水汽。


    他恍如身在夢中地邁出幾步,繼而變走為跑,一個飛撲牢牢掛到了琴酒身上,摟著他的脖子就開始啜泣,委委屈屈又小心翼翼,生怕這是自己的夢,生怕會被推開,生怕琴酒下一秒就又消失了蹤影。


    琴酒還愣著呢,可被他這麽一抱,加上玉藻前酸溜溜的一聲冷哼,讓他從怔愣中回過神來。


    笨拙地回擁一目連消瘦的小身子,琴酒拍拍他的後背,聲線難得放輕幾度:“嗯,我在呢。”


    他本來是想安撫一目連的情緒,不料這溫柔得人設崩裂的一句話說出口之後,一目連卻好像受到了更大的刺激,“哇”地一聲大哭出來。


    “琴酒大人怎麽會、怎麽會這麽溫柔,一定是我又在做夢了!……”


    琴酒:死孩崽子!


    田沼要也不由得“撲哧”笑出聲。


    黑線垂了滿頭的同時,琴酒意外的品出了一目連話裏的心酸,那個“又”字用得太巧妙,將阻隔在他們之間的一千多年時光清晰分明地擺開來,浸滿了酸澀的思念。


    事實上,一目連才是那幾個妖怪中等了琴酒最久的那個。因為六百年前,他們甚至連一麵都未能見上。


    “你沒有做夢。”這樣想著,琴酒突然又覺得可以諒解他了,“真的是我,一千年後的我。”


    旁觀的田沼要:“……”一千年後啊……又是一個超綱的答案!


    “風神大人,您怎麽了!?”


    或許此時此地真的不是個適合重逢與傾訴的時機,在一目連抱著琴酒可勁兒哭的時候,有人被他的哭聲引了過來。


    在繁茂濃密的陰影中,一位手臂打著繃帶,肩上托著隻肥貓咪的少年匆匆跑出,滿臉寫著擔憂和焦急。隻是他急迫的聲音在看到琴酒身旁的田沼要時,非常突兀地斷掉了。


    “田、田沼?”


    少年先是愕然瞪大眼,看著不遠處仿佛再也見不到了的好友,眸底迅速沁出一層薄霧,眼眶也微微發紅。緊接著,他和一目連一樣飛撲向田沼,擁住明明比自己高半個頭,身形卻比自己還要單薄一些的摯友。


    他的朋友不多,寥寥無幾,但每個都被他放在心裏最柔軟的地方護著,尤其是與他有著相似命運的田沼要。從卷入大妖鬥爭中開始,他就無時無刻不在想,自己是否有機會再見田沼,見他心愛的好友一麵。


    現在終於見到了,真的有種恍如隔世之感,悲喜交加,酸甜苦辣一並湧上了心頭。


    其實這種感覺田沼要也有,並且比夏目……也就是抱著他的少年還要深刻得多。


    因為他死了。


    雖然能夠重逢,能夠擁抱,能夠陪他再走一段路途,可田沼要知道,他們已經回不去從前了。生死是太遙遠的距離,遠過牛郎星和織女星,遠過滄海桑田,鬥轉星移。


    無法更改,無法跨越。


    夏目喜悅著他們的相見,並且為此落淚。田沼要卻不得不為以後的永訣而悲傷,反而還得微笑。


    他們親密地貼近對方,擁抱彼此,傾訴想念,卻也注定永隔天塹。


    貓咪老師耳尖動了動,深深地看了田沼要一眼,似乎已經看出他的狀況。田沼要則向它搖頭,示意它暫時不要告訴夏目。


    如今情勢危急,夏目正麵臨死亡威脅,他的肩膀已經擔不起好友死去的重量了。


    “夏目,好久不見。”見貓咪老師避開自己的目光,卻沒有說話,田沼要安心地笑了笑,意味深長地道。


    夏目聽不出他的弦外之音,隻是欣喜地點頭,然後鬆開他,抓著他的手臂說:“嗯,雖然才過了幾天,但我覺得真的是好久不見了。對了,上次你也被那個妖怪攻擊了,你怎麽樣?”


    “……沒事,我沒事,我僥幸躲過去了。”田沼要笑容不變,抬手幫他拿走發間的落葉。


    “那就好。”夏目鬆了口氣,整個人都變得輕鬆許多,眉宇間的疲憊一掃而空。


    一旁,一目連止住哭泣,看著田夏二人所在的地方,摟著琴酒的脖子小聲問:“他死了,是不是?”


    “什麽都別說。”琴酒揉揉他頭發,目光深邃悠遠,滿滿當當的似乎裝著什麽,又仿佛空空落落的,“在正式告別之前,他們有‘久別重逢’的權利。”


    畢竟,下次說“再見”,就真的再也不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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