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悲憤為食欲, 玉藻前被動失戀後, 就一頭紮進美食的懷抱,以倉鼠啃瓜子的速度將店裏的食物一掃而空。


    書翁倒是還能維持表麵平靜, 不過那一杯接一杯往嘴裏倒的茶還是出賣了他內心的真實想法。人要是想醉, 別說喝茶,喝水都能喝出酒味, 妖怪自然也不例外。


    大天狗則坐在廊下望著後院一茬一茬長得茂盛的菜發呆, 那綠油油的翠色幾乎可以等同於他此時的心理陰影色彩。


    他們喪得理直氣壯, 卻苦了乖寶寶一目連。一會兒給玉藻前拿吃的, 一會兒為書翁添茶,還得陪著大天狗不讓他做傻事——比如一氣之下炸掉綠津渡什麽的, 又忙又憂慮,撐著小臉看上去比失戀的三隻妖怪都惆悵。


    茨木雖然不明內情,卻知道這會兒不能輕易觸他們眉頭, 所以一整天緊跟在酒吞身後。當然了, 他平時也是緊隨殿下腳步, 表麵看來和平常沒什麽不同。


    不過,下午餐館一打烊, 酒吞就讓茨木回避, 自己頂著大天狗他們冰冷的視線,溜進廚房裏跟若無其事的琴酒聊起天來。


    “喂, 你這麽招他們不好吧?就不怕他們一怒之下把綠津渡砸了再將你擄走, 玉石俱焚?”跳上擦得光可鑒人的料理台, 酒吞晃悠著兩條纖細的小腿, 低聲詢問道。


    茨木扒在門外聽到這句,眉頭一下子不悅地揪了起來——殿下在關心那個人類?


    “他們不會,也做不到。”往廚房門的方向望了一眼,琴酒的聲線稍顯刻意地提高兩度,“距我離開還有兩年多時間,除非他們想連這點時間的相處都失去。”


    “……精明還是你精明。”酒吞摸摸鼻尖,聰明如他,不會映不出這兩句話並非對自己說,倒是莫名同情起玉藻前他們來,“不過,你真有戀人啊?他有那麽好,可以讓你為了一棵樹放棄一片森林?”


    “等你遇見合適的人,你就知道了。”半真半假地說著曖昧的回答,琴酒意味深長地斜睨酒吞一眼,“但我認為,你還是不要遇見的好,即使遇到了,也不要讓自己陷入太狼狽的境地,你可是鬼王啊。”


    酒吞訕訕咧嘴:“這種事不歸我控製吧,更何況,就算再狼狽,我大不了也是孤身一人,哪有你與自己的戀人兩情相悅來得自在。”


    “兩情相悅?自在?”琴酒把這兩個詞重複了一遍,意味不明地勾起嘴角,順手將幾瓶放錯位置的調料放回原位,“這個話題到此為止。對了,你和茨木什麽時候能變回去?”


    酒吞一愣,沒料到他忽然問起自己的事,怔了片刻才遲鈍地反應過來:“哦,可能就這幾天吧,力量恢複得差不多了。”


    “你對茨木有什麽看法?”不置可否地掏出書翁準備的布袋,從中取出一根叼著壓製煙癮,琴酒猝不及防畫風急轉,一記直球打得屋裏屋外的酒茨二人都懵圈了。


    “看、看法?”從他不自覺表露的微表情裏嗅出套路的味道,性格直爽的酒吞罕見地結巴了一下,小心措詞道:“他是我手下,實力強大,忠心耿耿,算是我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吧。”


    琴酒邊聽邊點頭,還奇怪地打量他莫名緊繃的神色:“嗯,朋友,很好啊。但是說就說,你怎麽緊張起來了?”


    “緊張?我很緊張嗎?”酒吞幹笑著從他手裏搶來兩塊肉幹用力咀嚼,在美食的撫慰下平複了不太鎮定的心緒波動,“你為什麽問我這種問題?我和茨木的關係你不是一早就知道?”


    琴酒並沒有正麵回答,反而又問:“既然你們是朋友,那你知道他有什麽心心念念必須完成的事嗎?特別是跟你有關的。”


    酒吞“嘶”了一聲,順著他的問題摩挲下巴陷入沉思:“要說他的執念吧,有是有,不過都跟我沒關係。我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就打了一架,他打輸了自願成為我的下屬,不知不覺也過去那麽多年了。唉,妖怪沒有時間概念,所以輕易不會產生執念,我和他又一直在一起,他更不可能對我有什麽執念了。”


    說著,他用一種詭異的眼神把琴酒上下掃視一番,困惑地說:“你今天不太對勁,怎麽對我跟茨木的事這麽好奇?你想幹嘛?”


    “找個話題隨便聊聊而已,你不想談我們就換個吧。”從善如流地轉移他的注意力,琴酒果然不再問他與他或茨木相關的事,轉而說起別的事來。


    酒吞身為鬼王,城府不淺,當然不會那麽簡單就被打發,你來我往的跟他打了會兒太極,順帶嚐試著旁敲側擊地套話。兩個腹黑的家夥就這麽來回鬥法鬥了半天,成功消磨了半天時間。


    這次閑聊並未被兩人放在心上,轉頭的功夫便忘了,但其中一部分內容卻戳中茨木隱秘的,連他自己之前都不曾注意到的心思。


    琴酒問酒吞,茨木對他是否有執念,他斬釘截鐵地回答沒有。但真的沒有嗎?


    千百年如一日的追隨,不允許任何人毀謗他的堅持,認為隻有自己才配站在他身邊的謎之自信,算不算執念?


    如果算,那麽自己的執念從何而來?


    躺在屋頂上,茨木眯眼看著天際隨風舒卷的流雲,認真思索起來。


    琴酒不知道的是,他這個有心無意的問題讓綠津渡裏又多一個進入哲學思考模式的家夥,並且為酒吞未來一千多年被動觸發的頭疼病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


    或許神經堅韌是長久壽命不吝於給予每個妖怪的饋贈,大天狗三人隻用了半天時間就從失戀中走了出來。雖然看不出他們內心的真實想法,但起碼表麵上恢複了平靜與琴酒相處起來也多了幾分適度的距離。


    玉藻前不再化成人形,天天以胖乎乎毛茸茸的狐狸形態招搖過市,時不時給琴酒來一招“餓虎撲食”撞他肚子,認識它的知道它是在撒嬌,不認識的還以為它的目標把琴酒隔夜飯撞出來。暴漲的食量似乎是它無聲的抗議,然而最終遭罪的還是圓的差點壓倒炕的自己……以及琴酒。


    書翁和以前沒什麽兩樣,吃飯睡覺寫回憶錄,偶爾出門欺負欺負附近的小妖怪,和琴酒的交流也一如既往維持在禮貌客氣的程度。非要說有哪裏不同,應該就是發呆的時間延長了,就好像他與一目連靈魂互換了似的,一有空就躺在後院走廊下盯著虛空中某一點出神。


    隻有大天狗和他們都不一樣,他跟琴酒的相處模式絲毫未變,以前怎麽樣,現在依然怎麽樣,坦坦蕩蕩光明正大,把上麵那兩隻襯得格外怪異。


    關於這點,琴酒倒是提前料到了。如果大天狗會因為他一個真假參半的故事選擇放棄,六百年後他又怎麽會擄走赤井秀一,險些置他於死地?要知道,那個未來裏隻有大天狗出現在了琴酒身邊,書翁和玉藻前連個鬼影都沒見到,他的執著可見一斑。


    對此,琴酒雖然覺得有些麻煩,卻也沒有更好的辦法,至少在六百年前他解決不了這個問題。不過,他也不是沒有能做的事。


    一到淩晨兩三點的時候,97號就會把赤井秀一或安室透弄到他身邊“侍寢”,美其名曰撫慰他白天忙碌的疲倦——事實上絕大多數時間,這反倒令他更加困擾,但用來敲打大天狗卻是恰到好處。


    夜晚過半,倚在床頭閉目養神的琴酒迎來了今夜的“侍寢”對象——赤井秀一。警惕性一向很高的他被來自高維宇宙的神秘力量籠罩,無論外界發生什麽事,隻要沒有回到原本的時空就絕對不會蘇醒。


    可即便如此,他熟睡時的小動作也保留了下來,經常睡著睡著就往身邊的熱源——琴酒身上纏去,八爪魚一般手腳並用將他抱得死緊。要不是97號的力量護著他,他早就讓琴酒踹下床與地板同眠了。


    和往常一樣,赤井秀一出現在琴酒身旁不久,就下意識湊近了他,伸長手臂攬住他的腰身緊緊貼在他身上,溫熱的吐息平緩有力地噴灑在他後頸。


    琴酒垂死掙紮地動了動,意料之中推不開這塊纏人功夫修煉得爐火純青的牛皮糖。即使明知他倆這種姿勢被大天狗看到效果會更好,但琴酒還是忍不住翻白眼的衝動,非常想將他從身上撕扯下去。


    所幸在他真的動手前,門口響起了“哢噠”一聲開鎖的輕響。他心裏一凜,立刻躺下做沉睡狀,擺出與赤井秀一相擁而眠的模樣。


    月光隨著緩緩開啟的門扉湧入房中,冰涼的夜風搖落了一片清影。大天狗沐浴月華而來,剛走到床邊站定,柔和的神色便由於看見床榻間依偎同眠的兩人變成詭異的僵硬。


    那一瞬間,他好像因苦等多年無果而不甘地化為石像的漁女,驚駭而憤怒地注視著那兩個人。磅礴殺機堵在胸口,疾風巨浪一般拍打著名為理智的礁石,醞釀風暴海嘯似的怒氣,卻在爆發之前,無力而落寞地消散成美人魚死亡時化身的泡沫浪花。


    翅膀輕輕顫抖兩下,飄落幾隻黯淡的灰黑羽毛。大天狗蹲在床前,深深看了琴酒平靜的睡顏良久,猶豫的手終究沒能伸出去碰一碰他。


    妖怪……真的不能和人類在一起嗎?


    蔚藍的眼瞳像月輝下的海麵,漣漪層層,浪濤洶湧。大天狗定定凝視著琴酒,強撐多日的淡然終於化為兩捧流光,倒灌回眼底,渙散成不甘和憂傷。


    “我知道你是想把我逼走……”他咬著後槽牙恨恨地說道,“但是,是你說的,我們和你還有兩年,兩年對於人類來說應該很長吧?誰知道這段時間裏會發生什麽呢?”


    冷冷瞪了身形略顯虛幻的赤井秀一一眼,仿佛想把他的容貌刻在心裏,大天狗又說道:“兩年時間,如果真實還是打不破這道虛影,那我們就……未來再見吧。”


    說完,他轉身衝出門外,驟然變得淩厲的風聲讓平和的月光扭曲了片刻,旋即恢複平靜。


    房間裏安靜了幾分鍾,直到確認大天狗真的離開,琴酒才睜開眼,淡漠地望向大敞的房門和地上寧靜的月色。


    半晌過去,他揉著太陽穴輕歎道:“這家夥,還真是讓人……頭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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