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路很長很長,或許是麗日藍天,或許是風雨雷電,我們不知道在什麽時候開始,也不知道在什麽時候結束。作為行者,我們無法逃避生命的二重色,隻好一路且行且歌。


    世間的因緣際遇真地難以言說。每日每時每刻,都上演著無數的離合與悲歡。今天擦肩而過路人,或許就是你明日執手的良人。如果可以,我多麽希望有一雙可以看透人世悲喜的雙眼,自此來躲避生命中的未知。然而,生命也正是由於這些未知變得撲朔迷離,才引起我們探究的欲望,滾滾紅塵,世間萬象,想遠離,又忍不住親近。


    其實,每一位行走人間的女子生來都帶著美好的祈願,或是清澈澄明,或是慈悲和善。我不得不說,王采玉是一個受命運庇佑的人,上天在她無處安身時為她提供一處清淨之所,又在她芳心悸動時送來如意郎君。


    這位在她日後生命中扮演重要角色的如意郎君就是蔣肇聰。蔣肇聰(公元1842年~1895年),字肅庵,又名明火。朱執信在《蔣肅庵先生墓誌銘》中說:“讀蔣子(指蔣介石)所記肅庵先生事略,知其思深沉而行勇決,有自來矣。”由此,我們可以從蔣介石表現出來的若幹品質,看到一代鹽商,“埠頭黃鱔”——蔣肇聰的身影。


    每一段金玉良緣都需要一位牽線搭橋的月老,或是人,或是物。張生與崔鶯鶯的月老是丫環紅娘,王采玉的堂兄王賢東正是扮演了這一角色。他是蔣肇聰的賬房先生,他見主母病故之後,東家既要照顧年邁的雙親,又要照顧年幼的兒女,還有鹽鋪事務需要打理,十分辛苦,便不禁動了心思,想為這位平易近人的東家找一位賢內助,王采玉正是最合適的人選。


    落花有意,流水有心,哪個女子不懷春呢?當堂兄來庵裏探詢了再嫁之意後,王采玉的內心更加不能平靜,如同三月的春雨,淅淅瀝瀝,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又像三月的桃花,芳菲盡顯,春光瘦盡。每一個女子,都是為愛而生的。愛是塵世煙火裏的美好,她帶著一片向往、一點憧憬,來赴一場璀璨花事的邀約,再一次感受心悸的愛情,哪怕,猶如飛蛾撲火般的壯烈,也不悔。


    1886年的6月,王采玉還俗再嫁,身份是蔣肇聰的繼室。我想,那年的夏天畢竟是不同的吧,仿佛天上的雲朵也變得柔軟起來,空氣裏也滿是甜蜜的氣息。那個沉寂兩年的女子,將舊時光潑墨成生命的留白,人生的宣紙上,或是濃墨重彩,或是疏密有致,空靈總歸有了去處。


    婚後的生活是幸福的。王采玉以她的勤勞質樸、聰敏大度贏得了蔣家老老少少的心,左鄰右舍對她的讚譽之詞也不絕於耳。采玉也不時將寡母接來住上兩三個月,而且資助兩個弟弟讀書成家,日子過得祥和美滿。這大概是采玉一生中最稱心如意的時光,二十幾歲的年紀,已經備曉世事無常,所以對得到的幸福倍加珍惜,也易於滿足。王采玉是一個真正有大智慧的女子,正如莊子所說:“大音希聲,大象無形。”無論是在以後的分家中,還是對瑞元的教育上,她的智慧都是不動聲色的激流暗湧。


    第二年的秋天,王采玉有了身孕。坊間還流傳著這樣一個說法,在金竹庵為王采玉看相的人有一天又來到玉泰鹽鋪,說是來看望老板娘。恰逢采玉的公公蔣玉表在店內,便與其攀談起來。兩個人相談甚歡,臨行前蔣玉表還給他一個紅包,那人也並不道謝,說聲“後會”便徑自離去。今天,我們已無從考究這一說法的真偽,但這已並不重要,不是嗎?每一個“非池中之物”都會得到這樣一位“先知”的啟示,賈寶玉如是,蔣介石亦如是。


    1887年10月31日(農曆九月十五日)午後,在玉泰鹽鋪後樓屋上誕下一個兒子,取名“瑞元”,此子便是後世皆知的蔣介石,又名中正。王采玉和公公蔣玉表對算命先生的話深信不疑,認為此子日後必成大器,於是格外疼愛。尤其是公公蔣玉表,每當蔣介石生病,他都要親自診視醫治,對於蔣介石頑劣的性格也不多加管束,放任自流,蔣介石的頑皮倔強,不但鬧得家中不得安寧,而且村裏也被攪得雞犬不寧,於是大家送了他一個“瑞元無賴”的稱號。


    王采玉雖然識字不多,但也粗通文墨。她認為,不應當約束孩子天真活沷的天性,但是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對他的過失必須嚴加懲罰。因此,對蔣介石來說,小時候所受的體罰、責罵已不足為奇。雖然如此,但是頑皮之事還是不斷發生。古時有“孟母三遷”的典故,王采玉為了讓兒子受到最好的教育,也不斷地擇校。孫中山在寫給蔣母的祭文中對此作出了充分的肯定:“恩勤辛苦,以撫遺孤,養之長,教之成。”


    蔣介石兩歲的時候,玉泰鹽鋪受到鄰居家大火的殃及,化為灰燼。一家人搬到下街祖遺的三間老宅裏居住,從此未再搬回。鹽鋪也經過整理,重新營業。此後的幾年裏,王采玉繼續為蔣家開枝散葉,相繼誕下了女兒瑞蓮、瑞菊,幼子瑞青。


    如果日子一直這樣下去,倒也細水流長。然而,生活的風霜刀劍不會對每個人都一視同仁。命途多舛,時乖運蹇,大抵就是形容於此吧。蘇東坡在《水調歌頭·明月篇》中吟誦:“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些事古難全。”月圓月缺如此,生命亦是如此。


    1894年,公公蔣玉表以八十歲高齡駕鶴西去,王采玉痛失了一位至親之人。第二年,丈夫蔣肇聰也不幸染上瘟疫,醫治無效後,撇下妻兒獨赴黃泉。就像每一段幸福美滿的佳話總是免不去世俗的底色,麵對這一切,采玉欲哭無淚,無從怪罪,隻歎命薄。幸福就像璀璨的煙火,盛放之後,留下天空獨自寂寞。


    蔣介卿是蔣介石同父異母的兄長,此人心胸狹窄,性情暴躁,是一個重財輕義之人,其父蔣肇聰去世時他已有二十幾歲。蔣肇聰彌留之際,對其說道:“汝的弟妹俱幼,我死後汝母必悲痛不已。汝已長大,我希望能孝母愛弟。”得到他的允諾之後,蔣肇聰才閉上眼睛。此子之後的所作所為,違背了他對父親的承諾。幼年的蔣介石無力與之抗爭,但在心裏埋下了怨恨的種子。他日後在《哭母文》中寫道:“後先考中歿,家難頻作,……內彌鬩牆之禍,外禦橫逆之侮……”就是指同室操戈之事。


    有道是:“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蔣介卿在父親去世之後,對繼母王氏常常有不敬之舉,然而寬容大度的采玉對此都容忍下來。和尚一事是兩人之間的矛盾爆發的導火索,成為導致分家的最後一根稻草。一天,蔣介卿把錢輸光後回到家中,正好看到一位和尚來化緣,他把自己輸錢的原因歸為來了空門弟子的原故,於是將火撒到化緣的和尚身上。王采玉是一位虔誠的信徒,本身也帶發修行過,她無法忍受蔣介卿當麵訓斥化緣和尚,於是與他爭吵起來。自此之後,母子二人之間的裂痕越來越深,終於在1898年的時候,正式分家。


    人生的舞台就是這樣,生末淨旦醜依次登場,誰也不是唯一的主角。這個舞台是不見血腥的戰場,冷暖唯有自知。王采玉最終分得祖傳的三間老屋、三十畝耕田和一片竹山。


    一粥一飯尚且也得過活,采玉獨自拉扯著兒女,艱難度日。然而,命運之神又於此時露出醜惡的嘴臉:以後的四年中,瑞菊、瑞青相繼因病夭折。人間最大的悲劇無疑就是白發人送黑發人,王采玉沒有被生活的巨痛打垮,算命先生的話始終是她堅持下去的信念。她相信,兒子瑞元就是那個“命運之子”,日後必能光耀門楣。


    人始終是自己命運的導演,王采玉固執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將命運演到了最後,是好是壞,可能她也無法預料。她不知道,她一手培養出來的兒子,會成為一代梟雄,主宰著全中國的命運。她也不知道,她的名字——王采玉,會在中華大地上流傳,經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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