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茶道裏有個理念,叫作“一期一會”,茶道上的花,隻用一次,猶如人,隻有這一生。親人、朋友、愛人,我們隻相會在今生,縱使有誤會、爭吵、別離、傷悲,都會過去,時間太快,沒有任何一個人會站在那裏任你慢慢鋪陳。愛情如是,親情亦如是。


    時光冉冉,白發將母親的歲月拉得好長好長。兒女與母親的緣分,沒有三生之約,可能僅僅是今世。李密寫道:“烏鳥反哺,願乞終養。”蔣介石也曾因一夢,“雪滿山原,一白無際”,就回家侍奉生病的母親,縱對不起孫中山,對不起國民革命事業,卻留下了一段至孝的佳話。是功是過,自有後世評說。


    蔣介石侍母至孝如此,不是沒有原因的。


    在孤兒寡母艱辛度日的歲月裏,王采玉一刻也沒有放棄對蔣介石的教育。略通文墨的她,也曾熟讀《三字經》,對“竇燕山,有義方,教五子,名俱揚”,“人遺子,金滿籝,我教子,唯一經”這一類名句熟稔在心。她深知教育對改變一個人命運的重要作用,於是她嚴厲監督蔣介石讀書,在蔣介石6歲時,就把他送進最好的私塾,接受最好的教育。在王采玉的悉心管教之下,蔣介石讀完了四書五經,也開始懂得了“百善孝為先”的道義。他暗自下決心要努力讀書,考取功名。正是王采玉的開明與遠見,使蔣介石能夠接受新事物、新教育、新思想,與時俱進,為他日後的發展鋪平道路。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有一些注定是那麽少。落花與流水相遇在紅塵,很難分辨出究竟是誰有意,誰無情。一場活色生香的人生大戲,總是有人粉墨登場,有人寂寂謝幕。在蔣介石的一生中,來來往往的許多女子,他究竟對誰真心?對誰假意?如果說轟轟烈烈是一種愛情,那麽誰能否認平淡如水不是一種愛情呢?有一種女人,渴望激情的生活,所以她們的一生都在尋找愛情;有一種女人,更耽於現世的安穩,不濃烈,卻溫暖。毛福梅顯然是第二種女子,想必她的內心深處,並不渴望自己的丈夫是個大英雄,受萬人敬仰。她隻是希望,那個男人,是寒冷裏的一處溫暖,是晨曦裏的一米陽光。她能夠為他縫一顆掉了的紐扣,補一處破了洞的襪子,她是他的妻子,他孩子的母親,這便是幸福。


    然而,就是這樣普通的幸福,在毛福梅看來都是一種奢望,她愛的那個男人——蔣介石給不起。王采玉為了讓蔣介石安心讀書,托表兄陳春泉做媒,與毛鼎和家定下了親事,毛福梅一生的命運便被確定下來。毛福梅十九歲,蔣介石十四歲,兩人成親了。這段婚姻從開始就注定是一個悲劇。十四歲的蔣介石,還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孩童,更惶論承擔婚姻的責任了,而且他受過教育,已經具有了一定的開明思想;而毛福梅雖稱不上是大家閨秀,卻也是一小家碧玉,深受封建禮教的影響,纏著小腳。思想上的差距決定了兩個人隻能越走越遠。


    命運就是這樣,在麵臨選擇的時候,冥冥之中會給你暗示,指引你的路。苛捐一事,使蔣介石走上了革命之路。當時清政府軟弱無能,深受強敵外患之辱,百姓生活困苦不堪。然而,麵對民不聊生的困境,統治者想到的不是如何應對外辱,而是將貪婪之手伸向了無辜的百姓,責令甲首和中戶攤賠無主土地滯納的田賦,蔣介石家也赤赤然在列。現實是如此不堪,弱肉強食不但在國家之間上演,普通人的生活也難逃這一法則。一些狡猾的富戶與征收田賦的莊書勾結,欺侮他家孤兒寡母,攤派到他家的賦稅特別多。可以想得出,一介弱女子如何能承擔起如此重負,她與蔣介石據理力爭。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一個完美的結局,那隻是童話。也不必幻想此刻出現一位剛正不阿的青天,任何一種現實都免不去世俗的底色。爭辯的結果是蔣介石被關押進縣衙,直到交納田賦後才釋放出來。王采玉在蔣介石回到家中後,母子二人抱頭痛哭。這是羞辱的淚水,也是憤怒的淚水,更是激勵上進的淚水。淚光盈盈之中,蔣介石選擇了革命的道路。


    在當時,革命的浪潮席卷了中華大地,許多有誌的中華兒女都投身到風起雲湧的革命事業中。受此影響,蔣介石也剪去了發辮,決心出洋學習軍事。許多親朋好友都不理解他的想法,認為這是對“皇清”的大叛逆,出於好心,他們對蔣介石進行了勸阻。燕雀安知鴻鵠之誌?一個站在山腳下的人是無法丈量山的高度的。雖然王采玉從心裏也不舍愛子遠去,但她是一個胸懷大誌的女人,認為隻有擁有遠大的誌向才能出人頭地。她感謝親人的規勸之意,毅然決然地為兒子整理行囊。此去便是隔了萬水千山,誰也無法預知今生是否能再相見。王采玉這位堅毅的母親,她強忍內心別子的悲痛,將更光明的前途為兒子敞開。從此,蔣介石先入保定陸軍速成學校受訓;然後,入日本振武學校學習軍事;不久之後,在陳其美的介紹下加入同盟會,參與革命活動。武昌起義後,他立即從日本回國,受陳其美的指派,負責浙江的起義活動。民國成立後,在討袁鬥爭中,他又成為袁世凱和北洋軍閥通緝的要犯之一。為了躲避緝捕,他曾經幾次返回家鄉。許多親朋好友害怕受到牽連,斷絕了與他家的來往,將他們一家孤立起來。麵對這一切,王采玉絲毫沒有責怪蔣介石的意味;相反,她想方設法地為他籌集資金,支持他進行革命。她去世之後,蔣介石在《先妣王太夫人事略》記述道:有清之季,舉國士大夫盛倡留學救國之說。中正年十八,蓄誌東渡習陸軍,人有尼之者,先妣則深為嘉許,籌集資斧,力促就道。然先妣自是益勤儉逾平時,蓋將以其所餘資中正學費也。辛亥民軍起義,中正督戰滬杭間,戚黨聞之,多駭愕失色,而先妣則曰:男兒報國,死則死耳,何足為慮!及捷報至,親友皆欣喜相慶,而先妣則又處之如素,且時以書加警惕焉。民國肇造,中正練兵海上,思迎養,而先妣僅許為旬日留。瀕行,特訓之曰:汝須念念勿忘窮約時,且須謹慎行事,為國盡力,勿令先人積德墮於汝身,則吾雖家居,意之適猶愈於迎養也。歸裏後,蔬食布衣,但聞佛偈機聲,常相和答,了無欣幸之色,裏黨間翕然敬之。癸醜,義師敗衄,中正亡命海外,戚裏驚懼,以為大禍將臨,而先妣仍處之如素。中正曾以公私之急,馳書白母,怯者懼禍勸弗應,先妣則毅然曰:天下安有其子危急而母乃漠然不顧者。吾若無兒,於先人遺產複何需!故中正在外,所求未嚐不應。其間或有貪官暴吏借此恫嚇者,先妣視之,篾如也。


    王采玉為兒娶媳毛福梅,也有早日抱孫之意。幾經督促,兩人終於在結婚近十年之際誕下蔣經國。由於得孫較晚,王采玉自是對蔣經國格外疼愛。有孫萬事足,蔣介石的前途也一片光明。至此,王采玉的一生圓滿已無歎息,隻待含飴弄孫,共享天倫之樂。


    人生決不允許肆意的快樂。這樣的光景不過十年有餘,王采玉因一生操勞過度,終在民國十年(公元1921年),因患心髒病離世,享年58歲。在她人生最後的歲月裏,度過了一段揚眉吐氣的時光,也是應了算命先生的預言。


    王采玉去世之後,由孫中山親撰祭文,並題寫了墓碑,“蔣母之墓”;蔣介石所撰的挽聯“禍及賢慈,當日頑梗悔已晚;愧為逆子,終身沉痛恨靡涯”由張靜江手書;胡漢民作墓誌,汪精衛作銘,由浙江書法家沈尹默手書。


    人生是一場無止境的輪回。我想,若有來世,蔣介石仍然願意王采玉做他的母親,做他身後的春蠶,小心翼翼地織繭守護,等待破繭成蝶的刹那。今生,唯有道一聲珍重。來世,後會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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