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門與內室之間隻隔了雕花隔扇。此時風從外間吹進來,隔扇上的輕紗便隨之鱗鱗一動。


    沒有人進來,亦沒有人說話。


    似手來人隻是推開門,就在門口停下了。


    裴康眼中警剔之色一閃,回手虛握成拳,抵住口唇咳了一聲,這才又緩聲道:“如此,六娘便在這裏好好歇息,聽說王老夫人有恙,為父這就去王家探探她病況如何。”


    剛才兩人你來我往較了半天勁兒。


    這會兒……


    六娘抬袖擦了淚,屈膝盈盈施禮:“往日老夫人最疼女兒,女兒真該去侍奉湯藥,如今……女兒恭送父親。”


    隨著她蹲身施禮,拂於她身前的紗幔微微一蕩。


    而飄蕩揚揚的青紗之後,她低眉垂目,看起來無比的溫婉柔順。


    裴康臉上浮起絲苦笑,幹巴巴道:“說不定老夫人也想見你。”說了這句話,便一拂袖擺,大步出了雕花門兒。


    裴霽掃眼見他出來了,這才側過身子,和顏悅色對婢女道:“進去罷。”


    剛才這婢子過來送茶水,將將推門進屋時,遭了裴霽擋住。此時見他讓開了,這婢子便勾著頭邁進房門。


    這邊兒裴康臉色陰沉,徑自大步出了院子。


    裴霽便悶悶跟在他身後。


    等父子倆個出了府門,隨行護從便牽了馬過來,裴康這才腳下一頓,回頭問:“為父要去王家走一趟,元鴻……。”


    裴霽不等他說完,便垂了眼瞼道:“兒怕是不能與父親同行,兒想去見見李月笙。”


    方才父女兩個人在屋裏說話,皆是壓低了聲音,隻未尾那幾句聲調兒略高。


    裴康心下猜他定是聽去了些,便也不勉強:“你素來與他說的上來,去探探李家什麽打算也好。”說罷,翻身上馬,而後一抖韁繩,馳馬上了長街。


    兩個護從慌忙上馬攆了上去。


    李府與王家同在南城。


    且兩府一在淮安坊中間,一是平安坊進坊第一戶。


    三人進了平安坊,這邊兒裴康將將下馬,王家的守門仆役便迎上來施禮,邊施禮,邊一迭聲問:“裴大人來,可要奴去通稟?”


    要是去內宛,倒真要去看看王老夫人了,隻是這會兒走的急慌,總不能什麽禮也不備,兩手空空了去……


    裴康略一沉吟,便吩咐仆役道:“本官有些事尋你家大夫人,且叫她來外院罷。”


    能迎來送往的守大門,仆役自然也是個有眼色的,見他此來行色匆忙,且又不是坐車而是騎馬,心知他定是有急事。


    這仆役不敢怠慢,待引裴康進去外院廳堂,轉回來便一溜小跑往內宛傳話。


    裴康便在廳裏坐了下來。


    婢女進來上了茶,又輕手輕腳退了下去。


    從得了信兒去李府,再到見李扼,再去內宛與六娘好一番“角力”,這人是一滴子水也沒有喝上。


    裴康便揣了抔子,慢慢呷茶。


    茶水入喉,溫溫的直淌入腹中,他不由微微眯了眯眼,等會兒見了人……怎麽說才妥呢?


    要是實話實講,一來牽扯到李家,二來,怕要泄露出自已與呂家的關係。


    裴氏進了廳,正見自家兄長揣著抔盞……似飲似不飲的發呆,便上前施禮道:“嬌娘見過大兄。”


    出嫁女外向,王規那人又是個拎不清的,這等事還是瞞緊了好。


    裴康收斂了心神,笑吟吟看了她道:“阿嬌一向可好?”問了這句,抬手指了身旁榻座“且坐下說。”


    “大兄是……”裴氏便在他指的榻座上坐下,而後蹙了眉尖兒問:“大兄喚了我來,可是有急事兒麽?”


    裴康向她身後斜斜一睨。


    剛才裴氏進廳,祿喜與福喜也跟了進來。隻她落了座,這兩個婢子便垂手站去她身後。


    連心腹丫頭也不能聽?


    裴氏微一愣怔,便回頭吩咐祿喜:“去煮些梅子茶揣上來。”


    聽話音兒看眼色這種,做為貼身婢子,祿喜又豈會不懂?


    祿喜低頭向福喜使了個眼色,兩人便悄聲退了出去。


    廳裏一時隻剩下兄妹兩個。


    裴康這才低聲道:“上午晌三房兩個娘子去李府赴宴,六娘見了,便派兩個嬤嬤引她姐妹去了逐風園,六娘原想逗逗趣兒,哪曾想……唉!”


    “我還當出了什麽大事呢!”


    沒有來時裴氏還提心掉膽,這會兒聽了眉尖兒一鬆:“小娘子在一起逗趣玩耍,也是尋常,大兄有什麽可擔憂的。”


    裴康含渾道:“阿嬌有所不知,那廢園子裏有李家的嗣堂,等閑不讓人進。李家抓了兩個嬤嬤……又牽扯出了六娘。”


    裴氏不以為然道:“就算嗣堂禁地不允進人,要抓也應該抓三房那兩個,憑什麽扯到六娘頭上,李家也真是糊塗。”


    眼見裴氏漸漸順著“意思”下來……


    裴康歎了口氣:“你這般想,李家可不是這般想。現下李家扣住六娘不放人,若是強要,介時怕對六娘名聲有礙,若是……唉……”


    裴氏見他又是唉聲歎氣,又是皺眉搖頭,而未尾的“若是”之後顯然還有下文,便探過去身子:“大兄是想……。”


    兩人之間隔了張案桌。


    她探過來身子,裴康便也探過頭去,低聲道:“此事因三房姐妹而起,要是那兩姐妹去李家,就言是自家頑皮亂跑,跑錯了地方,順道兒再接六娘……想來李家便隻能放人。”


    早幾天七嘯堂那一出,事後裴氏知道是惲叔引去了王融王恪,這婦人心裏便紮了根刺。


    裴氏沉了臉搖頭:“我與崔氏……怕是她不肯。”


    “她不肯?”裴康斜睨了她,冷哼道:“隻要老夫人發話,她敢違逆麽?”


    老夫人發話……崔氏要是乖乖聽了,則可接出來六娘。


    要是崔氏不願意,老夫人眼裏豈能揉得進沙子?


    裴氏越想越覺得這事兒與自己隻有好處,便笑盈盈站起來道:“事不宜遲,我這就去七嘯堂。”


    裴康隨之也起身道:“如此,大兄便先回府。”


    兄妹兩人出了廳堂,便一個去大門,另個則領了祿喜福喜又拐回內宛。


    因老夫人喜歡潔淨,七嘯堂外便有仆婦時時打掃。


    此時有個仆婦正拿了掃帚掃地,瞟眼望見裴氏,這仆婦慌張放下掃帚施禮:“夫人安好。”


    讓祿喜去,倒不如讓這鄙婦跑一趟。


    裴氏眸中鄙夷之色一閃,向她抬抬下頦道:“去疊翠館叫三夫人來,就說老夫人有事問她。”


    掌家夫人親自派差使……仆婦一逘聲應了喏,應罷,顧不得收拾掃帚竹筐,甩開膀子便往疊翠山跑。


    裴氏這才領了兩個婢女,扭身進了七嘯堂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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