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為父來。”裴康掃了眼周圍,見不遠處便是隔開外院與內宛的石牆,且牆邊又栽有幾十株桃樹。他便反手拉住裴霽,急急走去牆下。


    待掩去樹後,裴康這才停了步子,回過身來問:“她都說了甚話,你與為父說清楚。”


    他臉上露出幾分慌亂。


    裴霽訝聲道:“父親真與呂家……。”


    說到“呂家”,這少年郎君喉間似堵了塊石頭,餘下那半句在舌尖兒上滾了幾滾,便再也難以出口。


    看來六娘是真的知道。


    李家祖孫素來八麵玲瓏,本來不會為了些許小事開罪裴家,卻原來……原來……


    怪不得扣了六娘不放。


    裴康重重吐了口氣,這口氣一吐,他便低聲道:“六娘住在哪裏,你且帶了我去。”


    方才六娘哭哭啼啼,這邊聽見呂家,神情又緊張成這付模樣。裴霽隻覺得眼前似潑了團濃霧,而往昔這些親人,個個都似隱在迷霧裏。


    看不清,更摸不透。


    既然都瞞著……


    裴霽眸底微澀,低聲道:“好,父親隨兒來。”,袍袖一甩,轉身便往二門走。


    守門仆婦早得了主子吩咐,遠遠望見裴家父子過來,這仆婦眼睛珠子一轉,幹脆躲去了二門旁邊的值房。


    六娘住的客房,本就挨著二門。


    裴霽將自家父親領到房前,抬手指了道:“父親進去罷,兒就在門外等著。”


    他聲音微冷,臉上更隱隱帶了幾許疏離。


    此時裴康心急火燎,又哪裏注意這些,聽了便連連點頭:“嗯,元鴻在這裏等著,為父進去看看。”上前幾步,抬手推開了房門。


    外間桌榻整齊,並沒有人。


    裴康腳尖兒一轉,急走幾步便又去撩紗幔,隻是他堪堪抬了手,內室的榻帳一蕩,六娘細聲道:“父親。”


    喊了這聲父親,六娘款款迎出了內室。


    看見她,裴康勾了一側唇角,哼聲道:“六娘真個好手段,為父身邊的幕臣也能為你所用!”


    上來便使下馬威麽?


    六娘眉尖兒微微一蹙,抬眸盈盈望了他問:“父親這話……女兒怎麽聽不懂?”


    聽不懂?


    裴康冷笑愈濃,淡淡點了頭道:“既然你不懂,那便在此好好歇息罷。”甩了袍袖,轉身便要出去。


    六娘柔聲喊道:“父親。”喊過這聲,緊趕幾步上前盈盈施禮。


    本來裴康甩袖要走便是做個樣子,這會兒六娘服了“軟”,他便又轉過身來,淡淡看了六娘:“六娘可是想起什麽了?”


    六娘春水般的明眸一轉,抬袖掩了小嘴,驚訝道:“父親是說女兒在大兄麵前提及呂家麽?”


    裴康兩眼直盯了她,冷冷哼了一聲。


    “唔。”六娘放下袖子,又翹了指尖兒在袖口撣了兩撣,而後才抬眼看了裴康,笑盈盈道:“難怪父親見了女兒,劈麵便說僚臣為我所用。原來是因為這話。”


    她再是笑,再是故做姿態,裴康半點不為所動,隻沉了臉問:“難道不是?”


    “父親錯怪女兒了。”


    六娘微翹了唇角,緩緩搖頭:“女兒之所以猜測父親與他家來往,皆是因為父親近日大肆變賣商鋪。”


    自半年前六娘及笄,裴夫人便開始教她處置內宛雜事。


    處置雜事……自然也會接觸帳目。


    裴康臉色略緩,低聲又問:“那你提起火中取栗,你是說他家……險?”


    做什麽不擔風險?


    六娘垂瞼掩去嘲諷之意,緩聲道:“諸事不到最後,誰沒有幾分險?隻不過……女兒見父親是另有一事。”


    說到另有一事,六娘抬起眸子,淡淡看了裴康道:“父親可知女兒明知李家不好惹,卻又為何在此地殺了貼身嬤嬤?”


    隨行婢女說……兩位嬤嬤死了,六娘子想要向李家人討個公道,因此便投了湖。


    原來人是六娘所殺。


    她自己殺的人,還討什麽公道?還投什麽湖?


    裴康皺了眉問:“為何?”


    六娘眸子在他臉上一掃,掩了小嘴兒道:“昨晚上父親見了幕僚,今兒個那兩個嬤嬤便私下引王氏姐妹去了逐風園,隻去那裏倒還罷了,偏偏撞上李扼正與人秘會。”


    說到這裏,六娘蹙眉歎了口氣“女兒事後得知這兩個嬤嬤落在李家人手中,怕她是因得了父親的底兒……這才派護從將之滅口。”


    說來說去,意思就是為了保住裴家,她不得已而殺人。


    裴康聽了嗤聲一笑:“你素來心思靈透,殺了人便該裝做什麽也不知道,為何還要投湖?”


    “女兒找父親,本來就是想說這個。”


    六娘眼波在裴康臉上轉了幾轉,便又垂了下去,憂心忡忡道:“正如父親所說,女兒既然將人封了口,便該等李家人處置。隻是護從殺嬤嬤的地點在後園刑房,不知怎的,這嬤嬤的屍身竟然沉在了榴花湖。其時女兒正在湖中泛舟……女兒大驚落水時,恰恰又有人高喊“六娘投湖自盡”


    一口氣說到此處,六娘苦澀一笑,抬起頭來“女兒疑心,這件事不是李家人所為,便是王家的人做的。”


    王家人做的?


    那王恪行事深不可測,王融又慣於謀而後動,他家的人動了手……


    這會兒就算涼風吹的紗幔翻飛蕩蕩,裴康亦是覺得屋子裏逼仄悶熱,直熱的人喘不過氣來。


    裴康抬手擦了額上細汗,擦的兩下,便低聲問:“依六娘的意思,為父再去見見李扼?”


    六娘搖頭:“找李家做甚,王老夫人不是對姑母言聽計從麽?父親隻需讓姑母去尋老夫人,讓老夫人派三房兩姐妹來接女兒。”


    三房兩姐妹……


    裴康皺眉:“王勝衣最是護短,更何況此次是她兩女吃了虧,這件怕是不妥。”


    “父親……。”


    喊了這聲父親,六娘眸子裏慢慢漾了層水光:“若是女兒脫不了身,時間長了,保不定女兒會……父親與呂家的事兒……。”


    先前對上她盈盈淚眼時,裴康心下也是一軟。


    此時……


    裴康凝在六娘粉臉兒上的眸珠,冷的似乎再也沒有半分憐惜:“這麽說來,若是為父此次救不得你,你便要拋家棄母不成?”


    六娘搖頭,語聲微顫了道:“女兒……女兒也是無奈。”說完了,以袖掩麵,哀哀啜泣起來。


    元鴻生性耿直,原也指望不上他。


    而這個女兒心機深沉,做事又極為狠辣,要是悉心栽培幾年,必當得上大用。


    要是因這一點小事離了心……


    裴康便緩下臉色道:“你且放心……。”


    他方說了半截兒,外間“吱呀”一響,似乎是廳門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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