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居然在她已經言明與他一刀兩斷的時候又進了她的閨房!


    絲毫不在乎她的清譽,或是依然將她視為己有,謝瀾音氣極了,猛地坐了起來,死死盯著昏暗裏的男人,咬牙切齒道:“你到底想怎樣?是不是非要我死你才肯放過我?”


    她跟他沒有任何可能,難道非要她把話說絕,非要她提醒跟他攀親會連累她的親人嗎?


    她知道他無奈,知道他可憐,她隻想幹幹脆脆地斷了,不想在他傷口撒鹽。


    “你死了我也會追著你。”短暫的死寂後,蕭元平靜地道。


    謝瀾音閉上眼睛,淚水不受控製。


    她哭得沒有聲音,蕭元摸不清她在想什麽,取出夜明珠,她飛快朝裏麵轉了過去。


    蕭元心中一動,“你哭了?”


    謝瀾音沒有接話,肩膀卻顫了一下。


    她這樣比罵他還讓他心疼,蕭元挨著她坐下,她想躲,他搶先將人拽到懷裏,大手摸上她臉,一臉淚。


    蕭元愧疚地親她腦頂,緊緊抱著她,“瀾音,是我不好,讓你受了這麽多委屈。”


    他知道她還喜歡他,她有她的驕傲與苦衷,喜歡卻不能嫁,她並不比他好受,唯一比他強的地方,是她還有家人。


    “不用你自作多情,我是因為想我大姐哭的,你走,再敢來,我絕對會告訴我父親。”謝瀾音用力推他,努力憋著淚。


    蕭元沒有鬆手,沉默許久,才攥住她手道:“瀾音,如果,如果我能光明正大地娶你,你願意嫁我嗎?”


    他不想求那人,但他願意為了她求一次。


    謝瀾音怔住,呆呆地看著他胸口。


    蕭元扶正她,捧著她濕潤的臉龐又問了一次,“如果我能娶你為王妃,你願意嫁嗎?”


    “你要做什麽?”謝瀾音腦海裏一片紛亂,茫然地問。


    “明天你就知道了。”蕭元親親她額頭,喃喃道:“瀾音,你大姐出嫁時,我去看了,我很羨慕,你也一樣,是不是?”


    羨慕旁的有情人,可以歡天喜地結為連理。


    他知道她也羨慕,所以想給她。


    夏日天長,亮的也早。


    所以陸續到來等待上朝的官員們都看見了大殿台階前的一道筆直身影,身著繡蟒紫袍,有別於太子杏黃色的朝服,但是看身高,卻也不是衡王蕭逸。


    離得近些,終於明白,那就是秦王蕭元,本朝最不受寵的皇長子。


    相熟的官員們不禁低聲嘀咕了起來。


    皇子們封王前沒有資格上朝議事,蕭元雖然封王了,回京後卻一直以身體不適為由幽居秦王府,兩個多月都沒有露過臉,怎麽今日破天荒的上朝來了?


    身後眾臣竊竊私語,蕭元恍若未聞,眺望前方威嚴的大殿,神情冷漠。


    “大哥怎麽來了?”衡王蕭逸姍姍來遲,看到這位兄長,官員們不好輕易搭話,他沒有那麽多顧忌,微愣之後笑著上前招呼道:“真是難得啊,不過聽說大哥一直在服藥,可千萬別逞強,朝廷大事有諸位大臣們替父皇分憂,少你一個也沒關係。”


    蕭元側頭看他,眼裏卻沒有他,餘光從那邊謝徽身上掠過,馬上又移開了。


    蕭逸碰了個悶釘子,冷哼一聲,不怎麽甘心地站到了蕭元身後。哪怕臣子們都知道他地位比蕭元高,但明麵上都不能壞了規矩,白白給人話柄。


    太子是最後到的,他沒有弟弟那麽閑,直接越過蕭元,站到了他前麵。


    雖然長幼有別,但他是太子。


    站好了,太子也目視前方,蕭逸想跟他說話,被他瞪了一眼。


    約莫一刻鍾後,宣德帝到了,上麵太監揚聲宣百官進殿。


    龍椅之上,宣德帝掃了眼走在太子之後的蕭元,並未見詫異,畢竟這邊的事早有人告訴他了。


    處理完昨日遺留的問題,再商議一番新的折子,就到了“有事起奏、無事退朝”的時刻。


    眾人目光都落到了蕭元身上。


    蕭元不負眾望,不緊不慢地走到大殿中央,垂眸道:“父皇,兒臣有事相求。”


    “說來聽聽。”宣德帝懶懶地靠到龍椅上,微眯著眼睛看下麵的兒子。


    蕭元抬頭看他,目光平靜,“回父皇,前年二月,父皇賜婚兒臣與沈氏,可惜沈氏為救兒臣衝喜逝去,兒臣醒來得知,感其情真請旨終身不娶,父皇也應了。但兒臣在陝西曆練兩年,漸漸意識到當時太過衝動,隻補償了沈氏,卻愧對祖宗愧對父皇。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兒臣怎能因亡妻空置王妃之位,致使膝下沒有嫡子襲爵?故懇請父皇準兒臣再娶王妃,生育嫡子延綿香火。”


    此言一出,有那反應比較慢的官員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本來就是,哪有一個大男人為個死去的女人不娶妻子的?


    點完後,才發現氣氛好像不對,跟著猛地想起皇上不喜歡這個兒子,那官員登時出了一身冷汗,低下腦袋,再也不敢露出任何讚同之意。


    太子與蕭逸是清楚那聖旨內情的,明白父皇本就是為了懲罰蕭元才降的旨,現在肯定不想成全蕭元,但蕭元當著文武百官的麵說出這番在道理上不該拒絕的話,讓人不好推諉,於是蕭逸出列,替父皇分憂數落兄長道:“大哥,常言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與大嫂伉儷情深的事都傳遍天下了,現在反悔,豈不是自己扇自己的嘴巴?父皇當時勸你再三思量,是你一意孤行,如今你不怕名聲有損不要緊,難道你也要父皇陪你一起淪為百姓口中的笑柄?”


    宣德帝慢慢點點頭,“衡王言之有理。”


    “父皇,”蕭元撩起衣擺跪了下去,似乎猶豫了片刻,才叩首懇求道:“父皇,兒臣知道此事會讓父皇為難,隻是兒臣不想因一時衝動將來無顏去見祖宗,所以懇求父皇縱容兒臣一次,兒臣也會記住教訓,以後步步謹慎。”


    男人誠懇相求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裏回蕩,百官們雖然聰明地掩飾了情緒,但心裏,除了一些幸災樂禍看熱鬧的,其實都有點同情這位皇長子。簡直就是笑話,自古隻聽說父母逼迫兒子早日成親或是娶兒子不喜歡的女人的,兒子反過來求父親允許他娶媳婦,還是第一次聽說,更何況還是在處理政務的堂堂大殿之上。


    僅憑此事,後人們翻看史冊瞥到今日朝會記載,便能知道皇上有多不喜秦王了。


    宣德帝呢,他若是在乎史官怎麽寫,就不會這樣對待皇長子。見三兒子沒轍般望向他,宣德帝擺擺手,再看著跪在那兒的長子道:“你怎麽突然想到此事了?莫非有了意中人?”


    蕭元馬上否認道:“沒有,隻是昨夜夢到先祖,這才如醍醐灌頂,知道自己犯了什麽錯。”


    宣德帝讚許地頷首,“明白就好,然聖旨已下,不好再改,這樣吧,朕為你指兩個側妃,將來長子記在沈氏名下,由他襲爵。”


    “父皇好意,兒臣心領了。”蕭元抬起身子,望著龍椅上的男人道,“父皇,沈氏對兒臣情深意重,若非為子嗣考慮,兒臣委實不願再娶,所以兒臣想過,再娶一個側妃便足矣,而此人將與兒臣相伴一生,兒臣鬥膽求父皇準兒臣親自挑選,興趣相投,日後才能相敬如賓。”


    他求的都合情合理,宣德帝已經拒了一個,為了照顧顏麵,不好再拒,慈父般笑道:“好,就讓你自己挑,隻要朕覺得合適,就封她側妃。”


    自己挑又如何,封不封還不是得由他決定。


    “行了,散朝吧。”一大早被兒子添了堵,宣德帝還是不痛快的,沉著臉走了。


    百官們也陸續離去。


    蕭元一人獨行,蕭逸追了上來,嬉笑道:“大哥肯定看上誰了吧?真是的,看你似乎足不出戶,原來進京沒多久就挑好了人,說來聽聽,讓三弟我替你參謀參謀?”


    想娶王妃,肯定是不安分了,想拉攏妻族勢力替他撐腰。


    蕭元就跟沒聽懂他的弦外之音一般,徑自揚長而去,往前走時,多看了前麵的謝徽幾眼。


    不管怎麽娶她,都得過謝徽夫妻那一關,今日求娶,蕭元知道勝算不大,但他一番跪求便是在謝徽眼前表明了誠意,讓謝徽知道他是真的想娶,隻是形勢所迫沒有旁的辦法。當然,謝徽不會因為他的苦衷就原諒他之前的欺騙,但怎麽也會彌補一些,日後真正出手時,他再暗中登門負荊請罪。


    就是不知道,她聽說這件事後,會不會稍微原諒他幾分?


    視線移到武定侯府的方向,想到昨晚她的那些眼淚,蕭元真不知該慶幸她沒有狠心到說忘就忘,還是心疼她的想嫁而不能。


    武定侯府。


    盛夏時節,陽光暴曬,謝瀾音懶懶地不愛出門,傍晚天涼快了,才去母親那邊找弟弟玩。


    初六晉北要辦周歲宴,蔣氏將昨晚與丈夫擬好的帖子拿了出來,念給小女兒聽。


    謝瀾音有些心不在焉。


    昨晚蕭元問她願不願意嫁他為王妃,她不知道,更想知道他要做什麽,他卻不說,很快就走了。但謝瀾音可以猜啊,他想娶她,必須求得皇上同意,那皇上會答應嗎?還有蕭元,會不會直接告訴皇上他想娶的人是她?


    想想就害怕,皇上同意了,說明他對兒子還有點情分,一旦不同意,還是會遷怒謝家吧?


    “姐姐!”晉北躺在那兒用小腳丫子跟姐姐玩呢,見姐姐不抓他的腳了,急得叫了聲。


    謝瀾音回神,看著隻穿了一條繡鯉魚紅肚兜的弟弟,笑著抓住小家夥的胖腳丫子,狠狠親了口。


    “你倒不嫌髒。”蔣氏笑著道。


    “晉北哪都是香的。”謝瀾音晃晃弟弟蓮藕般的兩條小短腿,低頭逗他,“晉北說是不是啊?”


    晉北不太懂,隻知道姐姐與娘親在說他,高興地直蹬腿。


    姐弟倆正鬧得歡,謝徽進來了,身穿一襲灰色夏袍,儼然是換過衣裳才來的。


    “爹爹!”晉北一骨碌爬了起來,朝爹爹要抱抱。


    麵對白白胖胖的可愛兒子,謝徽忍不住露了一絲笑。


    謝瀾音見了,暗暗鬆了口氣,不管蕭元有沒有去求皇上,父親肯定還不知情。


    她沒有做錯事,不怕父親責罰,但謝瀾音就是怕父親生氣,氣他的欺瞞。


    距離晚飯還早,一家四口坐在一塊兒共享天倫,謝徽敏銳地發現小女兒有些走神,偶爾眉尖微蹙似有心事。以為小女兒還在因兩個姐姐的離開傷神,謝徽這個話少的父親想了想,終於想到一件小女兒可能感興趣的事,還故作聰明地對妻子道:“今日早朝,秦王也去了,求皇上準他娶王妃,好誕育嫡子。”


    謝瀾音震驚地抬起頭。


    他,他竟然在朝會上求娶?


    謝徽見小女兒果然被吸引了,難以察覺地顛了顛賴在他懷裏的胖兒子。


    “他想娶哪家姑娘?”因為當時一起進的西安城,蔣氏對這位身世可憐的秦王也有點好奇,“皇上答應了嗎?”


    這正是謝瀾音也急於知道的,忘了掩飾,緊張地盯著父親。


    在妻女共同的注視下,謝徽按下兒子要抓他臉的小壞手,回想秦王跪在大殿上的身影,歎道:“秦王說他還沒有想娶的,隻是先求旨意。皇上沒應,隻準他娶側妃,側妃生了兒子再記在已故沈王妃名下,充當嫡子,繼承爵位。”


    蔣氏聽了,皺眉道:“這,皇上也太……”


    謝徽朝妻子搖搖頭。


    蔣氏及時閉了嘴,沒有妄加議論天子,隻是更加同情秦王了,小小年紀沒了娘,長大了親爹又不把他當兒子看,連娶媳婦這種天經地義的事,都不能隨心所欲。以前她心疼早年喪母的丈夫,但現在有了秦王對比,丈夫頓時要好命多了,不管公爹如何偏心,都沒有幹涉兒子娶妻過。


    謝徽也同情秦王,但隻是一會兒罷了,很快心思就都回到了兒子身上,一心哄兒子。


    那邊謝瀾音低下頭,假裝擺弄弟弟玩膩了扔在一旁的布麒麟。


    側妃,生了兒子記在沈氏名下……


    毫無預兆的,眼淚掉了下去,落在了布麒麟身上。


    謝瀾音迅速轉過身,仰起頭,將眼淚憋了回去。


    有緣無分,她認了。


    六月初六,晉北抓周。


    別看小家夥是謝家孫輩裏最小的一個,因父親謝徽是世子,將來侯府爵位定會落在晉北頭上,所以謝定格外看重這個孫子,也是想補償長子吧,這次他將幺孫的抓周宴辦得格外隆重,凡是有點關係的同僚都下了請帖。


    謝定現任兵部左侍郎,因為前年抗擊倭寇的戰功很得宣德帝看重,極有可能是下個兵部尚書,眾臣自然給他麵子,紛紛攜女眷來慶賀,武定侯府門前,賓客絡繹不絕。


    內閣首輔許大人也來了,謝瀾音也終於在自家花園裏見到了曾經有過一點淵源的許雲柔。


    “瀾音姐姐。”在謝瀾月的引薦下,許雲柔來到了謝瀾音跟前,一雙美眸新奇地端詳謝瀾音。


    嬌滴滴的聲音,謝瀾音不知為何想到了山洞裏許雲柔不停喚著的“逸哥哥”,雖然她沒看見許雲柔與衡王蕭逸做了什麽,但也能憑許雲柔哀求的聲音猜到兩人做的肯定比她與蕭元還出格,不禁有些尷尬,笑著打過招呼,很快就移開了視線。


    許雲柔眼裏閃過一絲困惑。


    這位美得讓她都驚豔的謝家五姑娘,似乎不太喜歡她?


    但她怎麽都想不到其中的緣故,見謝瀾音對她不是很熱絡,自去找旁的相熟夥伴了。


    人走了,謝瀾音才又看了過去。


    有身為內閣首輔的父親,許雲柔在貴女圈裏頗為吃香,沒過多久就成了花園裏身邊聚集夥伴最多的姑娘。許雲柔本人呢,容貌嬌美,美得溫柔靜雅,笑起來右臉頰上有淺淺的梨渦,瞧著也容易讓人親近。


    想到許雲柔很快就要做衡王妃了,謝瀾音心情又低落了下去。


    他請旨了,皇上沒有答應,這幾日他也沒來找她,應該是,徹底死心了吧?


    他來糾纏,她煩躁氣惱,他不來,她竟然還有點空落落的。


    不過,習慣了就好了,就像那年離開西安回杭州時,她不就成功忘了他嗎?


    舒了口氣,謝瀾音剛要過去招呼客人,身後忽有人小聲喊她,聲音怪異,有點耳熟。


    謝瀾音隱隱猜出來人是誰了,看看前麵三三兩兩聚在一處的姑娘們,謝瀾音突然頭大如鬥。花園裏這麽多姑娘,郭澄竟然敢跑過來?他究竟有沒有將姑娘們的清譽放在眼裏?


    怕自己被他纏上,謝瀾音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我喊你你沒聽見?”


    沒走兩步,胳膊被人扯住了,謝瀾音腦海裏嗡的一聲,隻是沒等她想好要如何應對,如何跟眾人解釋她與郭澄的拉拉扯扯,就見眼前多了一個身穿紅裙的高挑姑娘,臉上妝容精致,可不就是男扮女裝的郭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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