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她窗前,沉默片刻,蕭元沒有叩窗,而是悄悄潛了進去。


    謝瀾音剛睡著不久,迷迷糊糊地被人弄醒,睡意頓時全無。就著夜明珠發出的柔和光芒認出他,謝瀾音倒是不怕了,拉好被子後意外地問道:“你怎麽來了?”


    蕭元看著她明亮的桃花眼,忽然不知該怎麽開口。


    如果一個皇子英勇善戰,那麽皇上派他去出兵,除了希望他打勝仗外,也是為了讓他曆練,但倘若被派出去的皇子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京城裏皇上的用意就值得琢磨了。


    蕭元的功夫是暗中學的,外人一概無知,相反他常用裝病這招躲清閑,在朝臣們眼裏就是個體弱多病的王爺,這樣的王爺派去戰場,能震什麽士氣?


    蕭元人在西安,不知安排他領兵是父皇自己的主意,還是沈皇後攛掇的,他隻知道,他在戰場上立了功勞,功勞最終會落在沈捷父子身上,他若吃了敗仗,罪名非他莫屬。


    這些他都不在意,但這道聖旨打亂了他娶她的計劃。


    “瀾音,還記得我那個朋友嗎?”蕭元握住小姑娘的手,低頭問道。


    謝瀾音隻聽他提起過一位朋友,心中一緊,擔憂道:“是不是嚴姨娘出事了?”那樣可憐的女人,她真心希望她脫離苦海後能安生度日。


    蕭元搖搖頭,神色卻依然凝重,“不是,她已經搬到了別的地方,那裏沒有人認識她,她過得很好,但我那位朋友的母親病重,可能沒有多少時日了。瀾音,我娘早逝,他母親一直將我當親兒子看待,逢年過節都會送東西給我,現在她出事,我於情於理都該回去看看。所以,我想先回洛陽一趟,這一去不知確切歸期,但你放心,我會盡早趕回來娶你。”


    他先去邊疆,父皇派他去濫竽充數,隻要戰事在沈捷父子掌控內,他也不必做什麽,謝徽一回來,他便馬上裝病趕回西安城娶她,兩不耽誤。若沈捷回來的晚,他就在邊疆多待一陣子,專心留意戰事。


    他突然要回洛陽,謝瀾音很是不舍,慢慢坐了起來,注視著他眼睛問道:“那你何時動身?”


    蕭元攥了攥她手,聲音低了下去,“明早。”


    這麽快……


    謝瀾音低下頭,過了會兒才盡量不在意地抬起頭,柔聲囑咐道:“那你路上小心,伯母待你好,你也不必急著回來,多在那邊照顧照顧她。”


    再舍不得,那也是他重要的長輩,生離死別的關頭,不去看看怎麽行。


    小姑娘心地善良善解人意,蕭元心軟地一塌糊塗,伸手就將她抱到了懷裏。


    謝瀾音靠在他胸口,聞著他身上熟悉的淡淡竹香,眼簾一眨,無聲地落了淚。


    父親長姐還沒有消息,如今他也要走了。


    心裏難過,沒聽見他喊她,蕭元察覺到不對,扶著她肩膀看,見她真的哭了,他心疼又愧疚,抬手要幫她擦淚,隻是看著她霧茫茫楚楚可憐的眼睛,他改成扶住她腦袋,要去親她。


    謝瀾音怔怔地看著他靠近,卻在他快碰上的時候避開了,低頭道:“你走吧。”


    蕭元動作一頓,仔細看她兩眼,小心翼翼地問,“生氣了?”


    謝瀾音不舍歸不舍,還不至於為這種事情生氣,一邊擦擦眼睛,另一手撥弄他腰間玉佩道:“沒有,就是,怕你亂來。”


    與他親了好幾次了,親著親著就能感覺到他的變化,或是呼吸重了,或是力道重了,像是謙謙君子突然變成了霸道紈絝,從很多細微之處都能發現。以前兩人中間有窗戶阻隔,她能及時躲開,現在在床上,她怕他像在驪山那次收不住。


    蕭元沒想亂來,就想親親她,現在她這樣說了,他不好再繼續,掩飾般摸了摸她腦袋。腰間玉佩被她扯了下,蕭元想到什麽,從懷裏將母親留給他的麒麟玉佩拿了出來,珍重端詳片刻,交到了她手裏。


    “瀾音,這是我娘留給我的玉佩,也是我外祖母家傳女不傳男的寶貝,現在我交給你保管,將來咱們生了女兒,你再傳給她。”額頭貼著她額頭,蕭元低低地道,語氣溫柔又鄭重。


    觸手細膩的玉佩還帶著他的體溫,與他低沉好聽的聲音一起熏熱了她的臉,還沒成親就想女兒了,謝瀾音羞得將玉佩往他手裏塞,腦袋垂得更低,“我不要……”


    等嫁給他了,再收也不遲。


    “瀾音聽話,你不要,我怕你趁我回來前跑了。”蕭元堅持要給她,她不接,他直接往她頭上套。謝瀾音其實是想要的,這會兒就羞答答低著頭讓他戴。蕭元幫她將後麵的長發弄出去時,聞到她身上清幽的女兒香,他看著昏暗珠光下她美玉般瑩潤的脖頸,難以自控,將唇印了上去。


    謝瀾音輕輕一顫,本能地要躲,蕭元立即將她抱住,怕她拒絕,先堵住了她唇。


    夜深人靜,又是離別時分,他忍不住想要更多。


    小姑娘呢,心中不舍,再聽他一聲一聲連續不斷的啞聲相求,攔著他手的力氣便越來越弱。


    得了默許,蕭元小心地將手挪到了她衣襟上,她睡衣上繡著牡丹花,他慢慢感受那牡丹花刺繡的紋絡,她如被風吹拂,不停地顫,額頭緊緊抵著他肩膀,直到他開始用力碾那朵牡丹刺繡,她終於慌了,緊緊抱住他手,“夠了……”


    “瀾音……”蕭元舍不得移開手,湊到她耳邊求道。


    謝瀾音連連搖頭,身上沒力氣,推不開他,她急得要哭了,“你……”


    蕭元聽出了她的哭腔,怕過猶不及,及時鬆開手,緊緊將她往懷裏按,“真想帶你一起走。”


    謝瀾音身子一鬆,乖順地靠著他,等他平複。


    臨別在即,這晚蕭元陪她說了許久才離開。


    謝瀾音卻睡不著了,握著玉佩輕輕摩挲,一會兒想他何時能從洛陽回來,一會兒想父親長姐。


    翌日早上,蕭元又特意過來與蔣氏辭別,蔣氏理解他必須回去的心情,同樣勸他不必著急這邊。送走準女婿,回頭見小女兒神不守舍的,蔣氏也沒有辦法,就引著女兒陪弟弟玩。幸好謝瀾音隻是一時不舍,很快又重新振奮了起來,開心地逗弟弟。


    九月初八這日,謝瀾橋又往鋪子裏去了兩次,依然沒有廣東的消息。


    謝瀾音很失望,但最失望的莫過於蔣氏了,一個是發誓要白頭到老的丈夫,一個是她第一個孩子,哪個出事都無異於從她身上剜肉,夜裏哄了小兒子睡著,蔣氏靠在床頭,對著窗子發呆,望著望著臉上就落了淚。


    是不是她想的太好了?其實丈夫根本沒能醒過來,長女孤身在外,沒有父親庇佑也出了事?


    越想越絕望,蔣氏吹了燈,一個人在黑暗裏掩麵痛哭。


    不知哭了多久,肩上突然多了一雙大手,蔣氏身體一僵,還未轉身,忽聽有人低低地喚她小名。蔣氏難以置信地望向來人,紗帳裏昏暗看不清,他卻又喚了她一聲,蔣氏瞬間淚如泉湧,一頭鑽到了他懷裏,“明堂……”


    謝徽緊緊擁著妻子,聲音也不穩,“對不起,我回來晚了,讓你們受委屈了。”


    蔣氏搖搖頭,他回來就好,多大的委屈她都不介意了,隻要他與女兒……


    想到長女,蔣氏慌了,緊張地問他,“瀾亭呢?她怎麽沒與你一起回來?”


    “瀾亭沒事,她後日應該能到洛陽了。”謝徽安撫地親親妻子額頭,快速給她解釋,“我們八月底抵達廣州,下船就遇到了父親派去的人,說兵部因為少了一個郎中有些忙不過來,讓我先回京上任,之後再派人來接你們。他這樣說,皇上肯定也是這麽想的,那我再大張旗鼓過來,傳到宮裏皇上肯定不悅,隻能偷偷拐過來見你。素英,我馬上就走了,過幾天瀾亭會過來接你們,你們早點進京,別讓我等太久,不過瀾亭過來之前,我們回來的事你誰都不能告訴。”


    長女也沒事,蔣氏迅速鎮定了下來,隨即就明白了。


    短短幾日他們父女倆就從廣東趕到了這邊,肯定是快馬加鞭日夜兼程的,恐怕比她派去傳信的人走的都快,所以她一直都沒等到消息。


    “這就走了嗎?”蔣氏抱著丈夫,想跟他多團聚片刻,“你沒吃晚飯吧?我去找點東西給你填填肚子?”


    謝徽握住她手,親了親道:“不用了,我是裝病過來的,馬車裏空無一人,耽擱時間越長,瀾亭就越容易露餡兒,必須……”


    話沒說完,床裏麵突然傳來幼兒抿嘴的聲音,謝徽登時愣在了那裏。


    他記起來了,在廣東等他的人說,妻子又生了個兒子。


    雖然看不見,但蔣氏想象得出丈夫現在的傻樣,掙開他手,笑著將睡得正香的胖兒子抱了過來,小聲道:“吃飯的功夫沒有,抱抱兒子的時間總有吧?”


    “你去點燈。”好久沒有抱這麽小的孩子了,謝徽想走也挪不動腳了,激動地使喚妻子。


    蔣氏揉揉眼睛,心滿意足地去點燈。


    謝徽冒黑摸兒子的小臉,燈一亮,他眼睛就落在兒子身上了。


    他目不轉睛地看兒子,蔣氏目不轉睛地看他,見丈夫黑了瘦了,卻依然俊美不俗,她情不自禁趴到了他背上,唇輕輕地碰他脖子。她真的沒想做什麽,就是太想他,一年的思念,急於傾訴。


    妻子軟軟的唇一碰到他,謝徽呼吸就亂了,再喜歡兒子,他更想念妻子,慢慢將兒子放了回去,轉身就抱起妻子朝恭房走去。夫妻倆養育了三個女兒,知道在哪兒辦事最安全。


    “不是急著走嗎?”蔣氏貼著他胸口,又緊張又好笑。


    謝徽沒有說話,隻用行動告訴妻子他有多不想走。


    一夜春風度,謝徽陪妻兒躺了會兒就悄悄地走了,蔣氏懸了一年的心終於落了地,又與丈夫恩愛了一場,這晚睡得格外香甜,翌日起來,不用梳妝便明豔動人,像是枯萎了一年的花突然獲得了雨露滋潤,再煥新光。


    謝瀾音姐妹倆過來給母親請安,都特別詫異。


    人逢喜事精神爽,蔣氏一開口就忍不住笑,抱起兒子親了親,很是自然地解釋道:“昨晚我夢到你們爹爹跟大姐回來了,估計這幾天就會有消息了,你們倆也別瞎擔心了,該玩就去玩吧,多陪陪你們舅舅舅母,下次來西安還不定什麽時候呢。”


    她一副篤定的語氣,謝瀾音偷偷與姐姐對了個眼神,母親該不會是太思念父親,思念到將夢境當真的了吧?


    謝瀾橋也有點擔心,不過此時卻不好說喪氣的話故意敗母親的興致,飯後妹妹留在家裏陪伴母親,她繼續去鋪子等消息。


    等到日上三竿,謝瀾橋泄了氣,叫上陸遲要回去。


    出門時卻碰到有人風塵仆仆的下馬,正是他們派去廣東打探消息的夥計,認出謝瀾橋,那夥計興奮地道:“二姑娘,大爺大姑娘都平安回來了,隻是皇上有命,讓大爺即刻去京城赴任,大爺說他安定下來便派人來接你們!”


    父親長姐都平安!


    謝瀾橋心花怒放,立即搶了他的馬往蔣家趕。


    消息一帶回去,蔣家上下喜氣洋洋,謝瀾音也高興地笑個不停,笑著笑著忽的想起一事。


    她與他商量在西安成親,是因為他們都以為父親回來後肯定會先來西安見她們娘幾個,畢竟父親那麽疼她們,肯定會來的。但是,父親因為皇上沒能過來,豈不就是說,他想娶她,還是得進京?


    念頭一起,謝瀾音竟然沒有覺得怎麽失望,反而竊喜更多。


    她答應他在西安嫁給他,更多的還是看他求的可憐,她心中不忍,其實她還是想去京城的,多跟家人住一年。父親長姐才回來,她還沒有好好跟他們敘舊,弟弟越來越可愛了,她實在舍不得這麽快就與他分開。


    等他回來,她再跟他好好商量吧,隻要她不在意被人笑話,她不變心,他有什麽好擔心的?


    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趕在父親派人來接她們之前回來了。


    夜裏躺在床上,謝瀾音迷迷糊糊地想。


    然而她沒料到,三日後長姐就來了西安!


    聽聞消息,謝瀾音撇下母親先往外麵跑,跑到前院,就見長姐已經到了院門口,一身天青色圓領長袍,個子似乎高了,酷似父親的俊美臉龐依舊清冷,隻在姐妹倆目光相對時,裏麵才多了笑。


    “大姐!”久別重逢,謝瀾音沒出息地哭了,聽聞姐姐落海後的害怕此時莫名又湧了上來,謝瀾音哭著撲到長姐懷裏,緊緊抱著她,什麽都不想說。


    “哭什麽,這不是回來了。”謝瀾亭一手抱著比她矮半頭的小妹妹,一手熟練地摸她腦頂,見二妹妹也撲了過來,她連忙把這個也抱住,再笑著同走在最後的母親打招呼,“娘,父親先回京城了,讓我來接你。”


    一聲“娘”,喚得蔣氏當場落淚。


    這個女兒,除了是女兒身,其他什麽都與男兒一樣,妹妹們喊爹爹娘親,她總是父親母親的喊,這次可見也是想她想厲害了,才喊了聲娘。


    “怎麽瘦了這麽多啊?”隔了幾步打量女兒,蔣氏心疼地問,“也曬黑了。”


    每次她出遠門回來母親都這樣問,謝瀾亭卻一點都不嫌煩,望著母親道:“海外熱,父親也黑了不少,娘,我還沒去見舅舅舅母,咱們一道過去吧,別讓他們久等。”


    蔣氏點點頭,見兩個小的還抱著姐姐不肯鬆開,她笑著一人拍了一下,“行了,回來再抱!”


    謝瀾音謝瀾橋這才鬆手。先沒管屋裏還在睡覺的小家夥,娘四個熱熱鬧鬧地去正院,走到一半,就見對麵急匆匆跑來一道身影。


    是薛九。


    謝瀾音姐妹倆不由停住腳步,不約而同地看向長姐,不知長姐對薛九到底是什麽態度。


    蔣氏也是同樣的動作,薛九對長女的心意,他們一家子都知道,但再滿意,還是得看長女。


    親人們都停了,謝瀾亭就站在了最前麵,看著對麵似乎一點都沒變的男人,她想到了與他在海上漫無邊際漂流的那幾個日夜,想到了分別時他執著熱誠的目光,想到了他唇快要貼上她臉時,她亂了的心跳。


    “大姑娘,你回來了。”薛九喘著氣停在心上人麵前,不顧其他人在場,明亮的雙眼緊緊盯著她,“去年你說的話,還算數嗎?”


    一年不見,他怕她反悔,他現在什麽都不在乎,就想知道她還願不願意嫁給他。


    此話一出,蔣氏娘幾個都愣住了,謝瀾音嘴最快,好奇走到兩人身邊,“什麽算不算數?”


    薛九沒理她,隻盯著謝瀾亭,目光如火。


    那眼神太熾熱,謝瀾亭第一次有點不敢與他對視,垂眸,沒有任何猶豫地道:“我從不毀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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