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過了一個多月,老季離開閩南,開始往陝西趕,去與荀晉匯合。想到江南一帶有幾個朋友,做的也是這一行,便想去碰碰運氣,再收些金蒿來。


    這日,途中大雨,他生怕將地衣淋濕,一路狂奔。半道上見有個客店,便躲了進去。空山聽雨 13:55 他剛吃過飯,外麵進來三個乞丐,衣著襤褸,瘦骨嶙峋的,挨著牆角躺下,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


    老季悄悄問那店家:“這裏哪裏來的逃荒客?”


    店家苦笑:“他們便是這一帶的。”


    老季吃驚道:“我看這一帶不像鬧饑荒的樣子啊,怎麽把人餓成這樣?”


    店家嘿嘿冷笑道:“吃了上頓沒下頓,天天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不餓成這樣,還能咋樣?”


    老季也沒聽十分明白,便取錢給那店家,讓給那三人一人來碗牛肉麵。


    店家猶豫著不願意接,老季一再堅持,他才勉強接了錢,進廚房去做麵。


    老季進房間去休息,一會聽到拿店家在外麵對那三名乞丐,道:“那位大爺好心,賞給你們的,領不領情,你們自己看著辦。”


    老季從窗戶縫裏看出去,果然見那店家將三個白麵饅頭放在乞丐麵前。他心道:“剛才給的錢,足夠三碗牛肉麵了,怎麽就成了饅頭,這店家也夠黑心的。”當下也懶得理論,便睡下了。


    睡了一陣,猛然想起背包裏的地衣淋了雨,忙跳起來打開背包一看,果然香爐子上都是雨水,到處濕嗒嗒的。他想:“這可是用大把黃金外加大把人情換來的,實在得之不易,務必好好參觀又想外麵傾盆大雨,金蒿氣息哪裏就傳揚得出去。於是鋪開幾張牛皮紙,將金蒿放在上麵晾著,自己先將小香爐子擦幹了,在蠟燭便烤一會,等幹了便要收起。


    他探頭出去,三個乞丐已經走了。小店已經打烊,院子裏漆黑一片,他便又躺下睡覺。


    夜睡得正香,忽聽得外麵“梆梆梆”一陣雜亂的拍門聲。


    老季翻身起來,從窗縫裏看出去。店家正一麵披衣,罵罵咧咧的趕出去。


    門一打開,立時湧進來二三十號人,把個小院堵得嚴嚴實實。奇怪的是,這幾十個人全是衣著襤褸,披頭散發的乞丐模樣。


    店家立時傻了眼,最後進來的乞丐把院門栓上,然後大家一起往老季房間的方向看過來。


    老季打了個激靈,暗道:“這上招惹了丐幫子,還是怎的?”再一想,“莫是拿三個饅頭惹來的。”自信開口,先前那三個乞丐卻並不在這幾十個人中間。


    他掂量了一下身上的銀子,心想大不了都拿出去請客去,錢財乃身外之物,千金散盡還複來,便一把抓了銀子,打開門大踏步走出去,將手中銀子朝那些人一晃,“爺手裏可就這麽多,給麵子的,就坐下來大口喝酒,大碗吃麵,要嫌棄爺這銀子少的,那就隻能把爺這一身肥肉拿去將就一下了。”說完,他便自以為幽默的笑了。


    乞丐們沒笑,隻有店家哭笑不得,“嗯喲,我說這位爺啊,您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老季見他的慷慨和幽默都沒收到賞識,不免有些不快。他把銀子交給點擊,“去去去,做一大鍋麵來。”


    那店家苦著臉,說道:“爺,您看像啊吃素的嗎?”


    老季發火道:“誰說要你做素麵了?家幾斤牛肉,能虧著你?!”說完,他又沒好氣的道:“剛才給你的錢,你就隻做了三個饅頭,這海欠著我呢。”


    那店家嘿嘿笑道:“說的是,那三位起碼領你的情,就是不吃饅頭,也自己走了。眼下這些個大爺……嘿嘿……”


    老季皺一皺眉透,湊國慶低聲責問道:“剛才我問比,這一帶是不是鬧饑荒,你說不是,這要不是饑荒,怎麽一下子來了這麽多?”


    店家依舊苦著臉,道:“我哪知道從哪冒出來的?我自己還沒見過這麽多,您這一來,咱小店就蓬蓽生……那個輝,讓我們一家老小見足了世麵。”


    老季歎道:“人生不易啊!去吧,去吧,多少讓大家吃點喝點,肚子飽了,什麽都好商量!”


    那店家無奈,隻好往廚房方向走。


    老季走出來,拉條凳子坐著,跟那一幫乞丐聊天。他看一人不過十幾歲的年紀,年紀輕輕,身上也無大礙,並好奇道:“你家是哪裏的?”


    那人答道:“桂西北,東蘭縣。”


    老季“哦”了一聲,又問:“叫什麽名字呢?”


    那人又答:“我叫‘阿刀’。”


    老季點點頭,“怎麽,你們那一帶莊稼不好麽?怎的要出來找吃的?”


    阿刀麵無表情的回答道:“我們祖先都要吃。母親老了,藏起來,不吃。我便出來找吃。”


    老季聽他說話含混不清的,猜測這說道:“哦,你們祖上都是逃荒的?你母親老了,沒得吃的,所以你出來給他找食物呢?”


    他歎了口氣,想一想,道:“其實,咱們家裏走了許多人,現下正缺人手。你總這樣也不是個辦法,回頭大哥帶你去見師父,你要不嫌棄,以後就跟著大哥幹,保準你和你母親天天都有大塊肉吃。”


    阿刀眼珠子動了一動,“大哥,是做什麽的?”


    老季猶豫片刻,還是坦誠說道:“簡單的說,咱們這一行,是專門趕……的。你去了也做這個,願不願意呢?”


    阿刀咧嘴一笑,眼睛裏放出少有的神光,“那甚好!好極了!”


    阿刀旁邊有幾個乞丐聽了,大是豔羨,問老季道:“大哥,能把咱們也帶上麽?”


    老季打量他們一下,問道:“你們又是哪裏人?平常做什麽的?”


    一人說道:“我跟阿刀算老鄉,不過我家是桂西南的,龍州縣。我名字叫作李節。”


    老季點點頭,“嗯,看來那一帶莊稼確實不好吧?”


    李節說道:“牛不好。”


    老季有些奇怪,“怎麽怪牛不好?”想一想,恍然道,“哦,牛不好,沒法犁地,所以便鬧了饑荒?”


    李節搖搖頭,“不是的。牛不好,不夠吃,母親老了,藏起來……”


    老季一抬手,“等會,幹嘛母親老了,總要藏起來呢?這是藏到哪去啊?深山裏麽?”


    李節還是搖頭,“不是深山,藏樹洞裏。”


    “樹洞裏?”老季差點沒從凳子上摔下來,“幹嘛把自己母親藏樹洞裏啊?”


    李節說道:“樹洞挖空,就藏進去了。”


    “然後呢?”老季不可思議的看著他。


    李節老老實實說道:“然後敲大鼓,把人趕跑。”


    “趕走什麽人啊?”老季忍不住笑道,“母親都老了,還有搶親的不成?”


    李節說:“是的,他們來搶母親。有牛的,便吃了牛。沒有牛的,就要逃出來。”


    “這什麽跟什麽啊?”老季隻聽得一頭霧水。


    有一人提示他道:“雷王,雷王。你懂雷王不?”


    老季指了指頭頂,“你說的,可是雷神?”


    那人連連擺手,“雷王,雷王。”說著,還甩開了大袖子,在院子跳了一圈,“雷王,雷王。”


    老季估摸著,這大概是當地的一種祭神的舞蹈,那麽這個雷王應該是當地的神,或者至少是什麽英雄、頭領。隻是這個雷王跟他們之前講的一堆莫名其妙的話有何關係,他就不明白了。


    不過他總結出一點,這些人似乎都很有孝道。他們出來找吃的,多半都是為了自己的母親。至於為何要把母親藏起來?那多半是因為自己離家在外,怕母親受到外人的傷害,所以才這麽做。


    他問那幾個人:“你們家裏,很愛吃牛肉?”


    那幾個人搖搖頭,又點點頭。


    老季樂了,“剛好我讓店家下的就是牛肉麵,一會大家不用客氣!”


    李節說道:“我們不吃牛。母親藏起來,吃牛。”


    “哦!”老季有些感動,“你們自己不舍得吃牛肉,把牛肉藏起來,留著給母親吃?”


    李節連連擺手,“我們吃心,我們吃肝!”說著,幹脆唱起歌來,“我們好吃肉,吃心也吃肝!”唱完,滿懷期待的看著老季,似乎在等他明白。


    老季撓撓腦袋,“肉好辦,心和肝怕是不好弄。”又問那幾個乞丐,“骨頭呢?大骨頭熬湯,下了麵,那也不錯!”


    他這話一出,那幫乞丐連連擺手,一臉驚恐和嚴肅。


    老季奇道:“骨頭怎麽了?雖然沒有肉,不過熬湯照樣的香,我老季盡愛挑著骨頭啃。”


    李節搖頭說道:“骨頭不能吃,要埋起來。大家的骨頭,都要埋起來。”


    老季又是哭笑不得,“這什麽風俗呢?隻吃肉,不啃骨頭也就罷了,還要專門埋起來?”


    有個人一瘸一拐的走過來,指著自己的腿腳,說道:“骨頭不埋起來,會遭罪。”


    老季明白了,果然是個奇風異俗,便問那人:“你的腿腳,到底怎麽受的傷啊?”


    那人說道:“要吃肉,父親爬上房,追到房上,摔下來。”


    老季努力整理著這人的一通亂七八糟的話,問道:“意思是,你要吃肉,而剛好你父親手裏有肉,卻不給你吃,還拿著肉上了房頂。於是你就可憐巴巴的追上房頂去,結果一不小心摔下來,就傷成這樣了?”


    那人顯然聽不懂老季這長長一段話,隻是眨巴著眼睛,不斷的重複:“骨頭要埋起來,骨頭要埋起來。”


    老季揮一揮手,“好說,好說,聽你們的,骨頭埋起來就是。”


    那幫乞丐都咧嘴笑了,其中一人指著老季心髒的部分,“我們吃心也吃肝。”


    老季微微一怔,腦袋裏有東西閃了一閃,似乎忽然之間,想明白了什麽。不過,他還沒來得及完全反應過來,門上忽然響起一陣敲門聲。


    “咚咚咚!”


    “咚咚咚!”


    他一分神,便將剛剛冒出腦海的那念頭給拋到了九霄雲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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